[创刊时间]1928年3月21日。
[创刊地点]广州。
[创刊背景]
《民俗》周刊,国立中山大学民俗学会主要的定期专业刊物之一。
《民俗》周刊第1期至第24期,由钟敬文负责编辑,顾颉刚、容肇祖负责审稿;1928年9月19日,即从第25期开始,由容肇祖负责编辑;1930年1月,容肇祖至110期,由刘万章负责编辑;同年4月30日第110期出版后,因刘万章被迫离职,《民俗》周刊停止出版。1932年容肇祖重返中山大学,1933年他再次担任民俗学会主席,决定重整旗鼓,着手准备《民俗》周刊复刊工作。《民俗》周刊停办3年之后,容肇祖及其同人在创刊5周年纪念日。即1933年3月21日,出版了第111期;又于6月16日补出了应在1930年2月出版的第100期纪念号。至6月13日第123期出版后,由于容肇祖再次被迫离开中山大学,《民俗》周刊第二次停办。1935年杨成志留法回国,重新组织中山大学民俗学会,准备《民俗》的再次复刊工作,并于1936年9月15日出版了复刊号第1卷第1期,1937年1月30日出第2期,6月出第3期。此后广州沦陷,中山大学迁校,直至1942年3月才出版了第4期。1943年5月出版了第2卷第1、2期合刊:同年12月,由钟敬文主持出版了第3、4期合刊。1943年12月停刊。
[作者顾颉刚小传]
顾颉刚(1893—1980),历史学家。原名诵刊,字铭坚。江苏苏州人。1920年毕业于北京大学文科中国哲学门,并留任助教。以后历任厦门、北京、云南、齐鲁、中央、复旦等大学教授,中央研究院院士。早年从事民俗学研究。1920年开始考辨中国古史。1923年提出“层累地造成的中国古史观”。打破把古代视为“黄金时代”的观念,在史学界引起激烈争论。以后他又把自己和别人研讨争辩的文章辑录成《古史辨》8册(已出版7册),并形成“古史辨派”。1927年创办民俗学会和《民俗周刊》,编辑“民俗学会丛书”,以民俗资料印证古史传说。后又考辨历史地理,1934年创办《禹贡》半月刊,次年成立“禹贡学会”,倡导历史地理与边疆地理研究。1936年创办边疆研究会,并组织通俗读物编刊社,主持编印宣传抗日的读物。抗战期间,创办中国边疆学会,出版《边疆周刊》,曾主编《责善》半月刊和《文史杂志》。解放后,任中国科学院历史研究所研究员,主持整理《资治通鉴》和二十四史。对《尚书》有深入研究,发表《尚书》的校释评论多篇。生平著述甚富,著有《秦汉的方士与儒生》(原名《汉代学术史略》)、《三皇考》、《史林杂识初编》、《中国历史地图集》、《孟姜女故事研究集》等。
[创刊词原文]
《民俗》发刊辞
顾颉刚
本刊原名《民间文艺》,因放宽范围,收及宗教风俗材料,嫌原名不称,故易名《民俗》而重为发刊辞。
我们读尽了经史百家,得到的是什么印象?呵,是皇帝、士大夫、贞节妇女、僧道——这些圣贤们的故事和礼法。
人间社会只有这么一点么?呸,这说那里话!人间社会大得很,这仅占了很小的一部分而且大半是虚伪的!尚有一大部分是农夫、工匠、商贩、兵卒、妇女、游侠、优伶、娟妓、仆婢、堕民、罪犯、小孩……们,他们有无穷广大的生活,他们有热烈的情感,有爽直的性子,他们的生活除了模仿士大夫之外是真诚的!
这些人的生活为什么我们不看见呢?唉,可怜,历来的政治、教育、文艺。都给圣贤们包办了,那里容得这一班小民露脸,固然圣贤们也会说“爱民如子”、“留意民间疾苦”的话来,但他们只要这班小民守着本分,低了头吃饭,也就完了,那里容得他们由着自己的心情活动!
这班小民永远低了头守着卑贱的本分吗?不,皇帝打倒了,士大夫们随着跌翻了,小民的地位却提高了;到了现在,他们自己的面目和心情都可以透露出来了!
我们秉着时代的使命,高声喊几句口号:
我们要站在民众的立场上来认识民众!
我们要探检各种民众的生活、民众的欲求,来认识整个的社会!
我们自己就是民众。应该各个体验自己的生活!
我们要把几千埋没着的民众艺术、民众信仰、民众习惯,一层一层地发掘出来!
我们要打破以圣贤为中心的历史,建立全民众的历史!
[焦点评析]
《民俗》周刊,作为中国首创的民俗学会的刊物,积极宣传五四新文化,鄙视封建主义旧文化,热情歌颂民众文化。创刊号上刊登了顾颉刚亲自撰写的署名“国人”的《(民俗)发刊辞》,代表学会大声疾呼:要“打破以圣贤为中心的历史,建设全民众的历史”;并郑重声明:《民俗》是“秉着时代的使命”,“站在公众的立场上来认识民众”,“要把几千年埋没着的民众艺术、民众信仰、民众习惯一层一层地发掘出来!”
《民俗》周刊以不屈不挠的斗争精神和勤奋严谨的治学态度,努力实践自己的宣言。它根据中国具有悠久的历史、广阔的疆域、众多的民族、多元文化等特点。从民俗学研究的实际需要出发,注重两个方面的开拓:一是纵向,从历史的记载上搜集材料;二是横向,从地理的分布上调查材料,不断丰富刊物的内容。《民俗》周刊的主要内容有:一,关于民俗学理论与研究方法的学术性论文,如何思敬的《民俗学的问题》、顾颉刚的《圣贤文化与民众文化》(见附页)、崔载阳的《初民风俗》等;二,关于中国各地各部族的民间风俗、习惯、信仰、思想、行为、艺术等方面调查研究的文章,如清水的《韶郡古昔的命名观》、顾颉刚的《泉州的土地神》、罗香林的《碧霞元君》、谢云声的《闽南旧历新年的风俗》等;三,在人民大众中世代流传的传说故事、民歌、民谣、谜语、谚语、民间趣事等。特别是对某一方面或某一个问题较为集中的材料,还出版了专集,如“王昭君专号”、“祝英台故事专号”、“歌谣专号”、“清明专号”、“旧历年专号”、“神的专号”等等。后来的《民俗》复刊号虽然只出2卷,但内容丰富、质量较高,特别是有关少数民族调查研究方面的文章较多,如江应梁的《广东瑶人之宗教信仰及其经咒》、张腾发的《客家山歌的社会背景》等。
《民俗》的创刊词,虽然自己说是“高喊几句口号”,但在实际中却按着“口号”去进行的。纵观《民俗》发刊始末,的的确确是“把几千年埋没着的民众艺术、民众信仰、民众习惯,一层一层地发掘出来”了。同时,我们应该看到,顾颉刚那种试图欲“打破以圣贤为中心的历史,建立全民众的历史”之思想,则是对五四新文化运动的重大修正,这从他在1928年关于“圣贤文化与民众文化”的演讲中(参见附录),既可以看见他冲动的一面,也可以看见他冷静的一面。然而,这毕竟是他这位历史学家兼考古学家的天真的执著而已。
《民俗》周刊刊登很多宝贵的民俗学资料,特别是一些有关民俗、民风、信仰、文化艺术等方面的材料,是很难得到的,有些是鲜为人知的,很有研究和保存价值。1979年夏,顾颉刚在“纪念‘五四’运动座谈会”会下闲谈时,就曾建议对《民俗》进行选编,重新出版。
[附]顾颉刚:圣贤文化与民众文化
——一九二八年三月二十日在岭南大学
学术研究会演讲——
我今天所以演讲这个题目——圣贤文化与民众文化,——是因我研究历史感着痛苦的缘故。我们现在研究历史,最没法措置的是记载的偏畸。譬如《史记》这书,在中国历史界的地位总是很重要的了,但这书中所标举的本纪、世家、列传等,都是关于贵族方面的材料——本纪记帝王,世家记诸侯,列传记士大夫;——要找到一般民众生活文化的材料,很不容易。《史记》尚是比较能留心民众的,它肯记及货殖与游侠;其他的史书便连这一点也没有了。就是记载地方情形的志书——省志、县志等,——所标举的门类,如选举、仕宦、列女、第宅、坟墓之类。又何尝不是为贵族作记载,为贵族的家谱作汇合的记载呢!
贵族的护身符是圣贤文化。什么是圣贤文化?我们把它分析一下,大约可分为三项:
1.圣道。
2.王功。
3.经典。
这三种东西,在民众方面可说是没有多大关系的;但在一般圣贤文化的传承者看来,却是神圣不可侵犯的天经地义。所谓圣道,就是所谓从羲农传到尧舜,从尧舜传到禹汤,从禹汤传到文武,从文武传到孔子,更从孔子传到孟子,传到周程张朱的道统。所谓王功,就是尧舜的禅让,汤武的征诛;所谓经典,就是《诗》、《书》、《礼》、《乐》、《易》、《春秋》六种书。
道是什么?就是主义。主义是跟着时势变的。各时代有各时代的时势,所以各时代有各时代的道。因此,孟子的道已非孔子的道(孟子专言王道,孔子推重霸主;孟子专志圣人,孔子好言君子),孔子的道如何可以算是羲、农、尧、舜、禹、汤、文、武的道呢(假定羲农们真有其人,汤武们真有其道)?所以“天不变,道亦不变”,不过是一句夸诞的梦话!至于禅让制度,明白是战国时的“士”
想出来的道德与阶位合一的制度,希望道德最好的成为阶位最高的,使得平民有做帝王的资格,而天下国家永得平治。汤伐夏,武王伐商,这原是一出后代历史所惯演的争地夺国的把戏,没有什么特别可以歌颂的地方,不过他们既有意把圣道拍合到帝王身上,所以把它粉饰得惊人的漂亮罢了。说到六经,那更是没有什么神圣的意思。我们只要看古代的智识阶级,便可知道这些经典的由来;古代的智识阶级享有崇高的地位,他们只是一班贵族的寄生虫。贵族要祭祀行礼,于是有祝宗。贵族要听音乐,于是有师工。贵族要占卜,要书写公牍,于是有巫史(古代巫与史并无严密的略限)。有了这一班人,就有了六经:《诗》与《乐》由师工来,《书》与《春秋》由史来,《礼》由祝宗来,《易》由巫来。这些书和孔子有什么关系!它们所以会得和孔子发生关系,只因为孔子以后的儒者把这几部书当做他们的课本;(说也可怜,那时可读的书实在只有这几种),因为重视它,便把它和先师的圣道(这圣道当然也是后儒的理想)胶合为一物,于是六经就都成了孔子的创作了!
由此看来,圣贤文化的中心,并不是真的羲、农、尧、舜、禹、汤、文、武,也不是真的孔子,只是秦汉以来的儒家积累而成的几件假史实(假的圣道王功,假的圣人的经典)!
我们现在平心而论,圣贤们所想象的世界并非不好,只是不适合于人性,不能实行。试举数例。如汉代行了举孝廉的制度,那时民间就有一句谚语,说道“举孝廉,父别居”,这不是很滑稽的事吗?又如《儒林外史》所记王举人迫着女儿殉节去求旌表的故事,更可以做圣贤文化的失败的铁证。在礼教之下,不知残害了多少人的生命。更如尧舜的禅让,在书本上看真是好到不能再好的地步,但后世实行的只有王莽及六朝时代的许多伪禅让而已,“伪道学”何以成为一句通行的谚语?只为想做道学家的非矫揉造作便做不像。我们要堂堂地做个人,为什么甘愿在作伪的世界中打圈子!
民众的数目比圣贤多出了多少。民众的工作比圣贤复杂了多少,民众的行动比圣贤真诚了多少。然而他们在历史上是没有地位的,他们虽是努力创造了些活文化,但久已压没在深潭暗室之中,有什么人肯理会它呢,——理了它不是要倒却自己的士大夫的架子吗!直到现在,中华民国成立,阶级制度可以根本推翻了,我们才得公然起来把它表章(彰)。我们研究历史的人,受着时势的激荡,建立明白的意志:要打破以贵族为中心的历史,打破以圣贤文化为固定的生活方式的历史;而要揭发全民众的历史。
但是我们并不愿呼“打倒圣贤文化,改用民众文化”的口号,因为民众文化虽是近于天真,但也有许多很粗劣许多不适于新时代的,我们并不要拥戴了谁去打倒谁,我们要喊的口号只是:
研究旧文化,
创造新文化。
所谓旧文化,圣贤文化是一端,民众文化也是一端。以前对于圣贤文化,只许崇拜,不许批评。我们现在偏要把它当作一个研究的对象。以前对于民众文化,只取“目笑存之”的态度,我们现在偏要向它平视,把它和圣贤文化平等研究。可是,研究圣贤文化时,材料是很丰富的,中国古来的载籍差不多十之八九是属于这一方面的;说到民众文化方面的材料,那真是缺乏极了,我们要研究它。向哪个学术机关去索取材料呢?别人既不能帮助我们,所以非我们自己去下手收集不可。以前我们在北京大学,曾开手做过这种运动,设立了一个风俗调查会和一个歌谣研究会。后来因经济及种种关系,没有于出很好的成绩。现在中山大学有民俗学会的组织,就是立意在继续北大同人所要做而未成功的工作。我们现在所要调查收集的材料,约可分为三方面:
1.风俗方面(如衣服、食物、建筑、婚嫁、丧葬、时令的礼节……)
2.宗教方面(如神道、庙宇、巫祝、星相、香会、赛会……)
3.文艺方面(如戏剧、歌曲、歌谣、谜语、故事、谚语、谐语……)
这种材料,随处皆是,并且无论谁都是知道一点,只要肯去收集,就会有相当的成绩表见。我希望各学校都立一个同样的学会,一同致力于此种工作。我更希望贵校——岭南大学早日成立这种学会,与我们中山大学提携并进。因为我们两校是广东全省最高的学府,容易造成空气。我们能搜集文化的材料,才能批评文化的价值;能批评文化的价值,才能创造出新文化的方式。
八年前的五四运动,大家称为新文化运动。但这是只有几个教员学生(就是以前的士大夫阶级)做工作,这运动是浮面。到现在,新文化运动并未成功,而呼声则早已沉寂了。我们的使命,就在继续声呼,在圣贤文化之外解放出民众文化;从民众文化的解放,使得民众觉悟到自身的地位,发生享受文化的要求,把以前不自觉的创造的文化更经一番自觉的修改与进展,向着新生活的目标而猛进。能够这样,将来新文化运动就由全民众自己起来运动,自然蔚成极大的势力,而有彻底成功的一天了。
我今天没有预备,又向来不善于说话,所以只得约略地说了这一点,请诸位原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