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社会科学头版头条-中国创刊词
29335000000020

第20章 《京报》

[创刊时间]1918年10月5日。

[创刊地点]北京。

[创刊背影]

《京报》1918年10月5日由著名新闻记者邵飘萍创办,邵自任社长,潘公弼任总编辑,日出对开一张4版。该报注重政治问题、敢于批评时政,出版仅几个月就颇受重视。1919年8月22日,该报因揭露皖系政府的卖国行为。被当局以诬蔑政府之罪名予以查封,邵被迫逃往日本。1920年皖系控制的北京政府倒台后,邵又回国将该报恢复出版。复刊后的《京报》敢于主持正义,顺应时代潮流,能公正地报道社会主义苏联的政治经济情况,支持国内工人运动,谴责政府镇压工人运动的暴行和卖国行径。1926年4月奉系军阀进占北京后,以“宣传赤化”罪将邵飘萍杀害,《京报》被迫停刊。奉系退出北京后,邵飘萍夫人汤修慧于1928年6月12日将《京报》再次恢复出版,直到1937年7月28日停刊。

[作者邵飘萍小传]

邵飘萍(1884—1926),近代记者。原名振青,浙江金华人。十四岁中秀才,后入浙江高等学堂学习,被聘为《申报》特约记者。1912年与杭方正斋在杭州创办《汉民日报》,因批判袁世凯专制独裁,连续三次被捕。后报社被封,流亡日本,组织东京通讯社,为国内各大报纸报道日本情况,时誉日盛。1916年回国,同时任《申报》、《时报》、《时事新报》等报主笔。1918年7月,创办新闻编译社,为我国第一个通讯社。10月创办《京报》。因揭露曹汝霖、陆宗舆、章宗祥卖国罪行,报社被封,再度流亡日本,被聘为《朝日新闻》特约记者。1920年回国复刊《京报》,并为北京大学、北京平民大学、北京政治大学讲授新闻学。后因同情革命,被捕杀害。

[创刊词原文]

供改良我国新闻之试验,为社会发表意见之机关。

[焦点评析]

以《京报》贯名始于清代。

清代民间“报房”商人抄录邸报(封建王朝出版的政府官报),翻印出版的报纸,因其封面多用黄纸,俗称“黄皮京报”。日出一小册。每册约七、八页。内容以报道官吏任免消息和皇帝谕旨为主。此外,一份清末君主立宪派的报纸1907年(光绪三十三年)在北京创刊,由汪康年任社长兼总编辑。日出一大张,以刊载政治新闻为主。1909年因评论杨翠喜案被封。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民国初期由邵飘萍创办的同名《京报》,其与汪康年当年创办的《京报》在宗旨上本是一脉相承的。只因朝代不同,遭遇也自然不同而已。邵飘萍办报意在“供改良我国新闻”报道,这与过去专登些市井生活的报刊大有不同。他的办报方针很明确,就是要设定政治新闻,“为社会发表不同的政治见解。”

邵飘萍在创办《京报》以前,曾任《汉民日报》主编。袁世凯称帝后,他因为在《时事新报》、《申报》等报刊撰文,评击袁的罪恶阴谋,先后三次被捕入狱,后来不得不亡命东瀛。1916年回国后,被史量才聘为《申报》驻北京特派记者,在《申报》发表了大量揭露北洋军阀贪贿弄权的报道。文章辛辣、诙谐生动。尤其是他对时局惊人的洞察力常常使人暗暗称奇。

邵飘萍身体力行、说到做到,他善于采访,手段高明,时人誉为“有鬼神莫测之机”。创办《京报》以来,更是与社会各色人等广泛接触,上至总统、议员,下至贩夫走卒、仆役杂工,他都能应付裕如。他为人慷慨豪侠、爱讲排场,经常在酒楼饭店宴请宾客,而许多重要新闻就是在觥筹交错之间获得并完成的。当时的京畿大官对记者普遍避之唯恐不及,而独邵飘萍却能使他们不得不见,见后又不得不谈。

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后,北洋政府也想参战,又恐民众反对。为了防止泄露秘密,在正式决定出台以前,段祺瑞下令国务院及下属机关全都“停止会客三天”。北京的新闻记者四处打探消息,均无所获。邵因为这条消息多次碰壁。最后,他干脆借来一辆挂有总统府牌照的汽车,径直开进国条院的大门。下车后,他掏出“《京报》社长”的名片,要求门卫禀报一声。门卫说,段总理有令,这几天不会客。这时,邵拿出1000元,先递给他500元,说:“总理见不见没关系,只要你给禀报一声,这500元就归你了。万一总理接见了我,再送你500元。”这时,门卫动了心,拿着名片进去了。不一会儿,就笑嘻嘻地出来说,段总理同意见你。

邵飘萍见到了段祺瑞。但段祺瑞避口不谈参战的事情。邵飘萍向段祺瑞保证,3天之内如在北京走漏风声,自己甘愿受罚,并以全家生命财产为抵押。段祺瑞这才将中国决定参战的消息告诉了邵飘萍。邵得到确切消息后,就离开了总统府。临出门时,还没有忘记将剩下的500元交给那位工作人员。一出门。就直奔电报局,用密码将此消息拍到上海。上海报馆马上将此消息发表出来,还印了十几万份“号外”。当时津浦铁路尚未通车,上海的报纸都用轮船运到北京,要4天才能到达。所以,当北京市民看到刊有“中国参战”消息的报纸时,已是4天之后。段祺瑞恼羞成怒,但也无可奈何。

一天,军警包围了《京报》馆,并下令在全国范围内通缉邵飘萍。邵被迫离开北京,东渡日本,开始了第二次亡命生涯。

直到1920年段祺瑞下台后,他才辗转回国,《京报》也得以复刊。但复刊后的《京报》一仍其旧,不改初衷,尤其是对北洋政府丧权辱国,大小官员贪残横暴的揭露更是不遗余力。

1923年4月18日,《京报》上有一篇辛辣嘲笑议员和官僚们蛇鼠一窝、贿赂公行的文章,题目叫《议员多变财政官》,其文曰:

犹忆去年陶文朱强奸儿媳,其媳妇呈文中述陶强奸时言,曰:

“不要生气,多给钱花!”此名言也。今日政治中人,能免为陶媳者有几?

尤甚者为议员诸公,观于命令中屡屡发表,阁议中屡屡决定者,窃议皆陶媳也。昨日之阁议,又有一个重庆关监督余绍琴先生产出矣。呜呼!“不要生气,多给钱花!”

昨日我问张敬舆,保定对于国会怎样?张半晌答曰:“对于国会的机关,当然是很尊重的……”请议员诸公为敬舆下一转语。呜呼!

“不要生气。多给钱花!”

嬉笑怒骂,极尽讽刺挖苦之能事,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出自邵的手笔。

1926年3月18日,北京各界民众为抗议日本军队炮击大沽口,并联合美、英等国要挟中国政府,在天安门前集会,会后结队赴执政府门前请愿。不料,段祺瑞竟命令卫队开枪射击,并用大刀铁棍追打砍杀,造成死47人、伤150余人的大惨案。

惨案发生后,北京市成了一座鬼城,各大学校园差不多都成了灵榇陈列室。3月23日各界民众为了抗议这场民国以来最野蛮、无耻的屠杀,自发组织了一个追掉会。会议开始,没有人敢做大会主席,陈毅当时是中法大学的学生,挺身而出。担任大会主席。会上,他痛陈军阀祸国殃民的暴行,震动全场。他讲完之后,不见有人上台,会场呈现出一种令人尴尬的沉默。环视台下,突见一人青衣马褂,走上讲台,讲的内容大致就是3月19日《京报》上的时评,这人就是《京报》社长邵飘萍。

实际上,在惨案发生后的第二天,《京报》就介入了此事件。以后几乎每一天,《京报》都有谴责杀人者、报露屠杀内幕的报道。在这些文章里,邵飘萍嘲笑中国政府“以国务院为小沙场”,弹无虚发、尸横满院的“战绩”,还提出要“缉命要犯公开审判,使犯罪者伏法”。月底,《京报》更是破天荒地出版《首都大流血写真》特刊,全面、详尽地报道了所谓“平暴”真相,印刷三十万份,以“唤醒各党各派,一致起而讨贼”。经京师警察厅和督战执法处事后不眠不休的侦查:仅从3月19日以后的十二天里,《京报》就发表各类“反政府”的消息、评论、通电、文章113篇,平均每天9篇多。

这种一往无前,与专制主义不共戴天,并战斗到底的精神,为邵飘萍赢得了巨大的声誉——冯玉祥将军就称赞他“飘萍一支笔,胜抵十万军”——但同时也招致许多人的嫉恨,最终引来了杀身之祸。“3.18”之后,政府不但没有将枪杀徒手民众的罪魁段祺瑞、贾德耀、章士钊绳之以法,反而拟定了一张48人的通缉名单。其中有:北大教授李大钊、教育部佥事周树人、《京报》总编辑邵飘萍。

一代报人邵飘萍的直接死因,导源于1925年他支持郭松龄的倒戈反张,并促成郭、冯(玉祥)联盟。1925年12月7日,《京报》出版了一大张二整版的“特刊”。以厚纸铜版精印,上面登载的全是时局重要人物的照相,每张照相后面都有邵飘萍亲自写的案语,如:“东北国民军之崛起倒戈击奉”之郭松龄,“忠孝两难”之张学良,“一世之枭亲离众叛”之张作霖,“通电外无所成白岳州赴汉口”之吴佩孚,痛斥张宗昌为“鲁民公敌”,张作相为“甘心助逆”。他不断发表评论,赞扬郭松龄的“叛出”,历数张作霖的恶迹,甚至撰文鼓励张学良“父让子继”。

这时,“马贼”出身的张作霖慌了手脚,马上给邵飘萍汇款30万元,“希望能帮助《京报》走上正轨”。没想到邵飘萍立即将款退回,并一如既往地揭露“大帅”。据邵的夫人汤修慧女士回忆,收到钱后,他曾对家人说:“张作霖出三十万元买我,这种钱我不要。枪毙我也不要!”这种软硬不吃、义无反顾的勇气让张作霖十分恼火,他发誓,打进北京城要活捉邵飘萍。

1925年12月。张作霖联合日本关东军夹攻郭松龄,郭部人少,兵败被杀。1926年,张作霖、吴佩孚、阎锡山的军队三面夹攻冯玉祥的国民军,并派飞机轰炸北京,冯玉祥被迫下令撤出京城。撤出之前,冯玉祥三次派人到邵的家中,劝他随军撤退,但邵坚决不愿离开阵地。4月18日,张作霖的先头部队张宗昌的直鲁联军抵京。张作霖悬赏捕杀邵飘萍的密令也随之到了北京。

邵飘萍自知大限将至。在家人的劝说下,避居东交民巷六国饭店。4月22日,他在《京报》上发表了最后一篇文章《飘萍启事》,简短明了,笑逐言开,可以看作是他对这个世界的最后告白。宣告完毕,这个人就要动身前往他早已准备去的地方。现在。让我们再次温习一下这个以笔为旗的战士那坦荡无畏的心迹:

鄙人至现在止,尚无党籍(将来不敢予定),既非国民党,亦非共产党。各方师友,知之甚悉,无待声明。时至今日,凡有怨仇,动辄以赤化布党诬陷,认为报复之唯一时机。甚至有捏造团体名义,邮寄传单,对鄙人横加攻击者。究竟此类机关何在?主持何人?会员几许?恐彼等自思亦将哑然失笑也。但鄙人自省,实有罪焉,今亦不妨布之于社会。鄙人之罪,一不该反对段祺瑞及其党羽之恋栈无耻;二不该主张法律追究段、贾等之惨杀多数民众(被屠杀者多数为无辜学生,段命令已自承认):三不该希望取消不平等条约;四不该人云亦云承认国民第一军纪律之不错(鄙人从未参与任何一派之机密,所以赞成国民军者,只在纪律一点,即枪毙亦不否认,故该军退去以后尚发表一篇欢送之文);五不该说章士钊自己嫖赌,不配言整顿学风(鄙人若为教育总长亦不配言整顿学风)。有此数罪,私仇公敢,早伺在旁,今即机会到来,则被诬为赤化布党,岂不宜哉!横逆之来源,亦可以了然而不待查考矣。承各界友人以传单见告,特此答陈,借博一粲。以后无论如何攻击,不欲再有所言。

1926年4月24日,飘萍因久离报馆,放心不下报务,拟回馆料理。这时,人类历史上不断重复出现的“劣币淘汰优币”的剧目,再次上演于民国15年的这个不寻常的下午:一个叫张翰举的,他相与多年的朋友打来电话,信誓旦旦地向邵表示可以放心回馆,说张作霖惧怕国际干涉,不敢杀他。并说自己已得张学良口头允诺,《京报》可以照出,并以人格担保不会有事。可邵没有想到,“以人格担保”是必须先有“人格”才能“担保”,对于根本没有人格的人怎么能“以人格担保”!下午5时,邵飘萍驱车回馆,馆内逗留一小时即离开。才出魏染胡同南口,即为两旁预设的特务所逮。至此才知为张翰举所出卖。

当代历史学者吴思认为,一个人打工雇工有工酬,流血卖命有“血酬”。那么,依此类推。一个人出卖灵魂当有“魂酬”。张翰举出卖朋友的“魂酬”,为大洋二万块以及张作霖委任的造币厂厂长之职。

4月25日,《北京晚报》发表了邵飘萍被逮的消息。邵的报界友好和新闻记者13人立即联袂往谒张学良,为邵求情。时任奉军第二军团长、风流倜傥的“少帅”,这时再也不“帅”了,他直言不讳地说:“逮捕飘萍一事,老帅和子玉(吴佩孚的字)及各将领早已有此种决定,并定一经捕到,即时就地枪决,本人无可奈何。”说完,用手做了一个漂亮的杀头姿势。代表们始知向张求情不过是与虎谋皮,怏怏而归。

26日凌晨1时许,京师警察厅把邵飘萍提至督战执法处,“严刑讯问,胫骨为断”,随后便秘密地判处死刑。罪名是“勾结赤俄,宣传赤化,罪大恶极,实无可恕”。

过了3小时,也就是4月26日4时30分,一个中国新闻史上值得记忆的带血的黎明来到了。邵飘萍被押赴天桥东刑场。行刑者用马枪朝脑后射击,子弹从右眼穿出。黎明的大地就这样接纳了它自己忠诚的儿子。这个一生给人们提供了无数消息的男人,死前给人们留下的最后一个消息是,这个报业巨擘临刑前,长袍马褂,向监斩官拱手施礼道:“诸位免送!”然后仰天大笑,从容就义。死时年仅40岁。

邵死后,行刑官对邵飘萍很表敬意,未及家人来到,已将其尸浮埋于永定门外。因适逢战乱,未能安葬,邵的遗体后来一直暂厝于北京天宁寺,“文革”中遭红卫兵劫掠。灵柩被毁,尸骨被扬,其留存的珍贵手稿、图书及其他遗物被抄没。遗孀汤修慧也被逐出北京,打回金华老家。这是后话,不提也罢。

我们应该记住,一份带有强烈启蒙主义色彩的报纸在《京报》创立的当天,他就在编辑部挥毫提笔,写下“铁肩辣手”四个大字,赠与办报的同仁——鼓励他们和自己一样“铁肩担道义,辣手著文章”,而这掷地有声的诗句,最终也像符咒一样伴随着邵飘萍走完困厄、流亡、缉捕、囚禁直至被杀戮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