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聿明了解以上情况后,不禁心烦意乱,一阵悲凉涌上心头。
在他去东北前,按照他的想法,以四大兵团主力,进军山东,向我华东野战军出击,应该是胜算在握的,不料黄百韬第7兵团很快被围,徐州前途未卜,使得他大吃一惊。他想,蒋氏决定将主力转移到蚌埠附近决战的方案,为什么至今还未执行?这样,“徐蚌会战”计划实际上已成泡影。眼看大势已去,一种恐惧感直袭杜聿明的心头,使他觉得徐州战场好像一个“刑场”,到了那里,自己不是被打死,就是被俘。本想称病去住医院,既怕失信于蒋氏,又怕别人笑他胆怯避战。可又想到,徐州已经形成未战先溃的局面,去了也不过是白白送死,还是不去为好。想来想去,也想不出一个脱身的妙计,只是希望自己的老婆今晚就能从上海赶到南京,明天让她出来打掩护,说自己腰腿疼下不了床,不能去徐州。
杜聿明一到办事处,就问他的弟弟杜子丰:“秀清什么时候到?”子丰说:“三嫂说她不来了。”杜聿明既失望又难过,呆坐在沙发上一言不发。子丰又说:“听说张治中先生来南京,同邵力子先生主张和共产党和谈,你明天去见见张先生探探情况。”杜聿明似乎看到了一线希望,忙说:“好,你打电话约好时间后我去。”
10日,杜聿明上午会见了国防部长何应钦,谈了东北蒋军覆灭完全是蒋氏一意孤行的结果。何应钦对此也慨叹不已,但仍劝杜聿明到徐州指挥,并表示支持杜聿明的作战主张。杜聿明碍于何应钦曾是他早年黄埔军校总教官,且一直与他相交的私人情面,便不再推托,只请何应钦拨他一辆新吉普车,以供战场上指挥之用。何应钦马上慷慨应允,竟将他的座车送给了杜聿明。
午后,杜聿明会见了张治中将军,陈述了东北国民党惨败的经过,徐州也十分混乱,不能再战。张治中也认为不应再战。杜聿明问张治中:“听说都是老师(张治中曾任黄埔军校军官团团长)和邵先生主张和谈,不知有无眉目?”张治中说:“我和邵先生对蒋谈过这个问题,分析了各方面的情况,认为到了和谈的时候了。但是蒋说,那么就是该我下野了。我们一看出现这种情况,无法再谈下去了。”杜聿明说:“既不能战,又不欲和,怎么办呢?”张治中没好气地说:“他要打呀!”杜聿明的希望又落了空,与张治中怏怏而别。
一路上,杜聿明心里翻来覆去的就只有这一个念头:
徐州战场局势的变化为什么会如此之快。
面对危局,杜聿明一再推托,实在不想接这个烂摊子,但国民党统帅部和蒋介石、何应钦等人坚决不允,他们将全部希望都寄托在了杜聿明身上,希望他能力挽狂澜。最后杜聿明只得无可奈何地踏上了徐州之行。
大敌当前,一向“忠实可靠”的徐州“剿总”主帅猪将军刘峙这次却表现出了少有的不听话,为了巩固徐州,他不仅没有按照国民党国防部的作战方针做,反而向蒋介石发电说:“徐州以西的共军,力量还很强,他们的作战企图不过是为了牵制邱兵团,策应其东兵团作战,我们应该采取攻势防御,先巩固徐州,以有力部队行有限目标之机动攻击,策应黄百韬兵团作战,再争取时间,集结兵力,击破一面之共军。”但他马上就遭到了蒋介石的训斥:所呈之作战方针太过消极,务必按国防部所示的方针,集中全力迅速击破运河以西的“共军”,以免7兵团先被击破。
其实刘峙此人,人们只见其庸不见其智。他的庸在于只顾眼前,不顾大局,让他守在哪里就把兵死死地抓住不往远处放。他的智则在于善于内部斗争,在官场中进退自如,谁也拿他没办法。
刘峙很善于扬长避短,善于以缓制急,以慢制快,以愚制智,看似含混不清,其实你条理再清楚在他面前都说不清楚。你找他要人要枪,他装糊涂;你找他交涉,一个电话起码半小时才能跟你说完,直到把你的正当理由统统淹没在废话里面。他只要不想办的事,就会在工作程序上作文章,先后颠倒,主次不分,直到搞乱了为止,任谁也插不上手。你如果指责他,他不在乎,而且还虚心接受:
“我这人嘛,你老兄是知道的了,哪里有不周的地方尽管指出,我是知错必改,知错必改……”他那里笑声朗朗,让你一点招也没有。他从不发脾气,过后还是依然故我。
杜聿明心情沉重地来到了徐州,立刻就着手筹划东援解救黄百韬的计划。刘峙兴冲冲地接来了杜聿明,一见到他,就向他通报了当前的战况。杜聿明只好安慰刘峙说:
“刘老师,请你放心,我一定协助你将黄百韬的7兵团救出来。”刘峙回答说:“光亭,你来了我就放心了。”杜聿明毕业于黄埔军校,刘峙曾经在黄埔军校当过教官,故杜聿明称其为老师。
刘峙一直和白崇禧难以相互协调,因此他在人前说过和杜聿明一定能很好配合的话。当杜聿明听了黄百韬兵团被困,但主力尚存的消息,心里踏实了不少。
12日,杜聿明以第13兵团的第8军、第2兵团的第5军、第57军,共三个军向东发动进攻,由于我解放军的顽强阻击,几乎没有什么效果。
蒋介石对黄百韬兵团的处境十分关心,几乎达到无暇他顾的程度。
15日,顾祝同又和郭汝瑰奉蒋介石之命飞往徐州,督促杜聿明东进,以解黄百韬之围。顾祝同和郭汝瑰来到徐州,立即召见了杜聿明和刘峙,向他们传达了蒋介石的命令。杜聿明却不慌不忙地对顾、郭等人说出一番话来:
“目前徐州方面的作战我有上、中、下三策。上策是保住徐州,并救出第7兵团;中策是牺牲第7兵团,保住徐州;下策是第7兵团救不出来,徐州也保不住。”其实他是故意绕了个圈子,东进解救黄百韬兵团是下策才是他想说的话,他的所谓上策实际也没有,不过是提出来做陪衬,反对向东进攻而已。
刘峙也是一味叫苦,他说要解救出黄百韬兵团,除非尽徐州全力。对此,顾祝同和郭汝瑰表示赞同,但杜聿明却沉思不语。他心里十分清楚,真按照这个意见行事,很有可能他的上策就会变为下策,既没保住徐州,也没救出黄百韬兵团。连日来的劳累,使杜聿明显得十分疲惫,眼睛里面布满了血丝,情绪也非常低落。
迫于南京国防部的压力,杜聿明只好下令让邱清泉、李弥、孙元良兵团全力以赴大举向我军阵地发动进攻。
11月12日,我华东野战军5个纵队(第4、第6、第8、第9、第13纵队)组成突击集团,开始围攻碾庄圩地区的黄百韬兵团。王建安、谭震林指挥第7、第10、第11纵队由候集、林佟山至大许家地区进行正面防御,以第2、第12纵队、鲁中南纵队和中原野战军等部队,由韦国清、吉洛指挥,逼近徐州东南,侧击东援的邱清泉、李弥兵团;第1纵队位于单集地区为预备队。
就在黄百韬兵团碾庄圩之时,粟裕率华东野战军数十万将士,渡过运河,紧追而来。
刘伯承和他的中原野战军2纵、6纵、1纵12旅在牵制着黄维兵团,徐州“剿总”司令官刘峙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惶惶不可终日。
1948年11月5日,毛泽东为中央军委起草电报,致电中原野战军的陈毅和邓小平,说你们现在何处?敌人已经知道蒙城的重要性了。11月4日,孙元良率兵团部已经由宿县到了板桥集,估计11月5日就可到蒙城。孙兵团的99军(即原69师)已到蚌埠接防,原驻蚌埠之军(即原45师残部),由蚌埠东移淮关。该兵团之41军、47军,估计有一个军随孙往蒙城,另一个军则留宿县。因邱清泉兵团现在全部在砀山、徐州(均不含)间及丰县,刘汝明则移砀山及其以西,前闻邱清泉兵团以一个师开宿县似未实行,如此则孙元良兵团必有一个军驻宿县。是否如此,望你们速查明。
为了配合华东野战军全歼黄百韬兵团,中央军委要求中原野战军刘、陈、邓,利用杜聿明全力以赴支援黄百韬兵团,无暇顾及宿县地区的防务之机,立即发动攻击宿县的战斗,切断徐蚌线,从南面威逼徐州。
在我军的战史上,曾经有过多次“攻城打援”的战例,而且每一次都是攻敌必救,敌人老老实实被我军牵着鼻子走。
津浦线被蒋介石称为淮海战场上的“生命线”。徐蚌线就是这条“生命线”上的徐州至蚌埠段,是纵横贯通黄淮平原的交通动脉,也是徐州国民党几个兵团进行补给的命脉。
在淮海战役爆发前,国民党曾有计划将徐州守军从徐蚌线上撤回淮河以南。国民党统帅部一直把徐蚌线作为防守的重点,因为守住了徐蚌线,进可攻,退可守。
在徐蚌线上,有几个十分重要的战略要点,其中首当其冲的是离徐州不远的宿县,是徐州通向南面的第一个重镇。
宿县是一座古城,人称“南徐州”,它位于徐州以南、蚌埠以北,扼南北交通要冲,是徐州和蚌埠这两个重镇之间的中转站。如果宿县被攻下,我军不仅可以斩断徐蚌之敌的联系,切断徐州之敌的后方补给线,而且也可以从南面威逼徐州,使徐州成孤立态势,首先从心理上威胁徐州之敌。这样,徐州之敌不仅不能倾全力支援黄百韬,而且自身也难保。所以,攻取宿县成为淮海战役中决定性的一着。
西柏坡。
大战在即,毛泽东已几夜未眠。
几天来,毛泽东一直在看淮海地区的地图。地图上,宿县已被毛泽东画了个大大的红圈。连周恩来推开房门进来,他也没发觉。
11月10日,毛泽东电示陈、邓:
“你们主力是否已达宿县附近,并开始向宿县攻击?
你们务须不顾一切,集中四个纵队全力攻取宿县,歼灭孙元良等部,切断徐蚌路。华东野战军三个纵队亦应用于攻击徐宿段,至要至盼。”
陈毅在中原野战军指挥所看完毛泽东的电报,开怀大笑:“主席要是有时间下围棋,一定赢。本来嘛,老蒋只有徐蚌线这惟一的补给线,该在这里补手棋。他不补,我们当然就当仁不让,在这个要害部位打入了。主席和军委的这手棋好!我完全赞同。”
邓小平看完电报,一连几天绷得紧紧的脸上也露出了笑容。他把电报递给站在一旁的陈赓,对陈毅说:“我不懂棋,但从打牌的角度说,这副牌我们差一个赢墩,怎么得到这个赢墩呢?按照主席和军委的打法,就是挤牌,让敌人首尾不能相顾,挤掉蒋介石的赢牌。看来,这副牌我们又赢定了。”
陈赓高兴地说:“老总,看来你是得啃刘峙这根骨头了!”
邓小平说:“等彻底消灭了刘峙集团,你们再比谁会啃骨头。陈赓,你负责组织黄口阻击邱清泉兵团的部队撤下来,稍作准备,轻装快速,立即向宿县进发。”
陈赓响亮地回答:“是!”立即跑出了指挥所。
11月10日,刘伯承率中原野战军前线指挥部从豫西东进,连夜赶到淮海前线,在河南省拓城和陈毅、邓小平会合。一见面,他们只是简单地相互问候了一下,就开始在一起研究和部署攻打宿县、孤立徐州的作战行动,并且商议继续牵制黄维兵团东援。经过反复推敲,刘伯承、陈毅和邓小平于次日下达了作战命令,要求各纵攻取宿县、切断敌人在徐蚌之间的联系,并决定在12日发起徐蚌会战。
为了统一作战行动,具体部署作战计划,刘伯承、陈毅、邓小平召集各纵队的领导人在一起开会。邓小平首先开口发言,他言简意赅地说:“切断徐蚌线,占领宿县,可以北拒徐州,堵住徐州之敌南逃的后路;可以南阻蚌埠,斩断南线敌人北援之交通;制止孙元良兵团东援,夹住黄维兵团北上,黄百韬兵团只有束手待歼,蒋介石称为生命线的津浦铁路,就要被切断了!”
刘伯承接着邓小平的讲话,形象地说:“斩断徐蚌线,是我们关门打狗的要着。当前的目标是拦腰切断敌徐州集团的后方补给线,把敌人的注意力吸引到徐州以南,减轻其主力东援黄百韬兵团的压力。最终的目标是隔断徐州战场与国民党南京大本营的联系,彻底孤立敌人,以便各个歼灭。”
待刘伯承说完,邓小平稍稍提高了声音,铿锵有力地说:“只要消灭了南线的敌军主力,中原野战军就是打光了,全国各路解放军还是可以取得全国的胜利,这代价是值得的!”当时会场里静静的,大家不约而同地都在心里体味着这番话的分量。话音刚落,各纵队的领导们纷纷表示一定完成任务。
邓小平的话虽然不长,但很有感召力,让人听了热血沸腾。
11月12日,各参战部队按照预定计划开始行动:中原野战军4纵队、华东野战军3纵队、两广纵队,沿津浦线宿县、徐州段向东向北攻击,钳制邱清泉、李弥兵团东援;以我3纵队和9纵队一部攻取宿县县城;9纵队主力及豫皖苏军区独立旅沿津浦线固镇蚌埠段向南推进,阻击李延年、刘汝明兵团北援;1纵队位宿县西北为预备队。
各纵队听命令统一行动。
这时,在西柏坡的毛泽东在运筹帷幄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按照他的既定方针,华东野战军、中原野战军两路大军在疆场驰骋纵横。
攻击,再攻击。
文昌宫掠影
淮北平原苍烟深处有一个不大的集镇,地图上称临涣集。临涣集里有一座唐代的建筑叫文昌宫。它原名叫“尚书宫”,又名“藏书宫”,顾名思义,这里一定与读书人及文化事业有着历史的渊源。不过那都是遥远的事情了。不知从何年何月开始,这座雕檐画栋的古建筑荒烟衰草,冷僻茕茕,没有了琅琅的诗云子曰,也没有了孤傲的葛巾学究……终于有一天,无尚繁荣的日子像彗星一样突然出现在它的头顶,尽管只有短短的十来天时间,但在它漫长的荒凉岁月里却留下了难以忘怀的记忆。这里住进了三个人:一个高大,一个肥壮,一个精小。正是这三个人物,左右着不远处上百万部队生死决战的成败,决定着中原人民解放事业的进程。特别是那个精力充沛的小个子在以后的岁月里对这个世界上人口最多的东方古国产生的深刻影响,无疑将是未来的史学家们津津有味的研究专题。
中原野战军司令部设在这里。
正厅整面北墙上覆盖了一层地图,红的蓝的线条在上面交叉纠葛,如气象图上的风云趋向。五六支三四尺长的巨形蜡烛亭亭玉立,一朵朵火焰欢快地翩翩跃动,相互比赛般的大放光明。
陈毅在打电话,对着话筒放开嗓门又笑又叫,旁若无人。邓小平坐在桌子旁边。浇有兴味地欣赏着陈毅那只且挥且舞的手臂,看他如何变魔术似的撒豆成兵。
陈毅的声音太大,震得房子嗡嗡的。抗干扰能力非同一般的刘伯承也顶不住了。他收起放大镜离开地图,扭头望了望陈毅。他发现陈毅那双笑眯眯的眼睛很有魁力。
刘伯承在朱仙镇地区离开侧敌运动中的中野二纵、六纵等部,于11月10日在亳县与陈、邓会师。见到陈毅,他的第一个感觉是:陈毅和两个月前在河南时大不一样了,简直像换了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