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三国殇吴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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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万彧竟然也敢有悖孙皓之意,主张撤兵,这既出乎丁奉、留平与华覈之料,也更坚定了他们要撤兵的决心。他们互相瞅了瞅,异口同声地说:“请陛下以国家社稷为重,暂且回师建业!”

万彧的突然“倒戈”,让孙皓甚是气愤,眼中冒出两道凶光,恼羞成怒地呵斥道:“汝等莫非要逼宫乎?”

丁奉抱定了以死相争的决心,毫无畏惧地说:“非臣逼迫陛下,而是军情紧急,臣不得不有悖陛下圣意……”

“放肆!”孙皓还没等丁奉把话说完,就气急败坏地说,“汝莫非欲拥兵自重乎?”

“臣绝不敢拥兵自重!”丁奉真的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了,竟敢不避孙皓的忌讳,两眼直视着孙皓,掷地有声地说,“老臣是不忍见大皇帝创立之基业毁于一旦,才不得不如此。”

孙皓被气得脸色铁青,手指着丁奉,怒不可遏地说:“大胆丁奉,汝抗命不遵,按律当斩首示众,以正国法!”

孙皓把话说到了这种分上,丁奉也干脆豁出去了,毫不退让地说:“臣年已八旬,岂会畏惧死乎?陛下即使砍下臣这颗自首,臣也断不率军渡江北上,祸国害军,死后无颜见大皇帝!”

孙皓猛地站起身来,正要大发雷霆,忽有一名宦官跑进大帐,急切地说:“太后驾到!”

“太后驾到?”孙皓愣了一下神,只好压下满腔的怒火,起身去迎接何太后……

何太后是前太子孙和的姬妾、孙皓的生母。孙和被孙亮赐死时,其妻张氏日:“吉凶当相随,终不独生也。”遂自杀以殉夫。而何太后却说:“若皆从死,谁当养孤?”就坚强地活了下来,辛苦地抚育着孙和留下的几个年幼子女。孙皓即位以后,追尊其父为文皇帝,尊其母为皇太后。

何太后的到来,缓和了大帐内紧张的气氛。孙皓垂手躬身侍立在何太后的身边,有点纳闷地说:“母后若有训诫,遣人来召,孩儿自当前去聆听教诲,何劳母后驾临。”

何太后显得十分疲惫,有气无力地说:“老身此来,是要告知皇上:老身与皇后今日便要返回建业。”

孙皓诧异地说:“孩儿正要‘入主中原’,让母后在洛阳安享荣华富贵,母后为何却要中途返回建业?”

何太后瞥了孙皓一眼,闷闷不乐地说,“只怕尚未到达洛阳,老身之骨架便要被颠散矣!”

何太后这句很平常的话,让反应敏锐的华覈觉得眼前一亮,马上便抓住这一可乘之机,见缝插针地说:“天气如此恶劣,道路如此艰难,年轻力壮之将士尚且不堪忍受,伤病者将近半数,何况太后万金之躯乎?陛下至孝,天下共闻,岂可让太后受此长途颠簸之苦?万一因此而有损太后之贵体,岂不是要造成陛下终生之憾?”

华覈的机敏启发了丁奉,让他在绝望之中看到了一线希望,立即跪倒在何太后面前,不失时机地说:“太后圣明!臣以为,此时返回建业,实乃英明之举,若再延迟几日,只怕就再也回不到建业矣……”

华覈与丁奉的借题发挥,令孙皓深感不安,忙打断了丁奉的话,掩饰地说:“朕与太后有话要说,汝等全部退下。”

“大司马乃四朝老臣,功高勋著,老身对其十分敬重,正欲与其谈谈国事。”何太后打量了一下老迈的丁奉,客气地说,“大司马比老身年长,且又曾为家父之上司,按说应属老身之长辈,就不必如此多礼矣,快起来叙话吧。”

“谢太后!”丁奉站起身来,偷觑了一下何太后,试探着说,“不知太后对臣有何教诲?”

何太后微微一笑,和气地说:“皇上年轻,虑事难免有不周之处。大司马经多见广,老马识途,凡事皆应以国家社稷为重,多多提醒皇上,切不可一味盲从,有误军国大事。”

“太后教诲得是!”丁奉瞟了孙皓一眼,低沉地说,“臣受皇恩,食国禄,岂敢不尽心尽力、尽职尽责,只是……”

丁奉的话刚开了个头,岑□就已嗅出了其中的异味,慌忙向孙皓使着眼色。孙皓也觉得情况有点不妙,不愿让丁奉再继续说下去,便再次打断丁奉的话,故意把话题岔开:“母后若觉得车子太颠,孩儿即命人准备步辇,供母后乘坐。”

孙皓接二连三地打断丁奉的话,使何太后有些不悦,皱着眉头说:“皇上再三欲封堵大司马之口,究竟是何用意?莫非其中另有隐情?”

孙皓作为皇帝,是个昏君,但作为儿子,却也算得上是个孝子。听何太后这么一说,他也不好对丁奉再横加阻拦了,低下头去小声地说:“孩儿不敢。”

何太后瞧了瞧孙皓,又瞅了瞅丁奉,平和地说:“大司马有话尽管直说。”

本来就准备以死相争的丁奉,得到了何太后的支持,变得无所顾忌了,直言不讳地说:“太后,请恕臣斗胆直言:据目前局势,我军若渡江北上,就有全军覆没、京师陷落之危,不仅国家将陷于动乱之中,只怕是连太后、陛下也会有不测之险……”

何太后不禁大惊失色,声音颤抖地问着丁奉:“大司马此话当真?”

孙皓还没等丁奉回答,就抢先说:“母后不必惊慌。大司马年事已高,胆魄变小,疑心加重,故出此怯懦之语。”

何太后瞪了孙皓一眼,不悦地说:“大司马戎马一生,身经百战,老身年幼之时,就知大司马乃骁勇之将,每战必舍生忘死,冲锋陷阵,从未听说其有过怯懦之事!”说罢,又把目光转向丁奉,迫切地说,“大司马乃我朝仅存之老臣,对国家社稷之安全责无旁贷,今既出此惊人之语,想必是局势已异常严峻。请大司马如实告知老身,不可有所隐瞒。”

何太后的话使丁奉大为感动,眼含着热泪说:“太后如此看重臣,臣岂敢不如实奏明太后。据各处军报所言,晋军已在徐、扬二州集结了十多万兵马,其中有八九万兵马,正在淮南张网以待,准备围歼我北上之军;另有四五万兵马正暗中向建业靠近,欲偷袭我京师……”

何太后听罢丁奉的话,不由得倒吸了几口冷气,心惊肉跳地说:“请问大司马,如何才能避过此劫,化险为夷?”

丁奉毫不犹豫地回答:“臣以为,惟有我军立即返回建业,才能够避过此劫,化险为夷。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华覈、留平也齐声说:“大司马所言句句属实,并无半句虚假。请太后明鉴!”

何太后再次把目光移向孙皓,忐忑不安地问:“皇上,大司马方才所言,可有虚妄不实之处?”

“这……”孙皓既不愿肯定丁奉之言,又无法否定事实,只好遮遮掩掩地说,“孩儿以为,晋军虽有所准备,但终难以抗拒天意。”

“天意!天意何在?”何太后紧盯着孙皓,愠怒地说,“大军刚刚出发便天降大雪,行军仅一日将士伤病者已近半数,天意已尽显矣,皇上为何至今仍执迷不悟?”

孙皓慌忙辩解道:“非孩儿执迷不悟,而是孩儿欲顺从天意,完成统一天下之大业,以告慰列祖列宗在天之灵。”

岑□与何定见孙皓已处于孤立的地位,只好出面援助。他俩一齐跪倒在何太后面前,孤注一掷地说:“太后莫要轻信大司马之言。以臣之见,晋军虽多,但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难抵我正义之师。陛下乃胸有大志之主,又具雄才大略,此次御驾亲征,定可横扫欲螳臂当车之晋军,入主中原。请太后明鉴!”

何太后瞥了眼岑□与何定,气呼呼地说:“尔等领过多少兵,打过几次仗,岂能与大司马相比,竟然也敢在此妄谈战事?还不速速退下!”

岑□与何定偷鸡没成反蚀了把米,遭到了何太后的痛斥,只好灰溜溜地退到一旁,无可奈何地低下了头。

丁奉发现何太后的态度已经明朗,就以守为攻地说:“太后,臣已是黄土掩颈之人,精力衰败,实在无能再率军远征。以臣之见,大军不如兵分两路:由岑、何二常侍率领三万兵马,保护陛下渡江北上,去‘入主中原’;由臣与左将军率领两万兵马,保护太后返回建业,去守卫京师。”

“大司马何必因赌气而出此下策?”何太后也听出了丁奉的弦外之音,瞟了一眼孙皓,旁敲侧击地说,“晋军兵马正在淮南张网以待,全军渡江北上且要遭到围歼之厄运,何况区区三万兵马乎?再者,皇上乃国家社稷之主,皇上安则国家社稷安,皇上危则国家社稷危,岂可冒险轻进,自投罗网!”

“太后圣明!”丁奉也听出了何太后是话中有话,又趁热打铁地说,“臣亦知此为下策,乃不得已而为之,望太后能解臣之苦衷。”

“此乃大司马之错也。”何太后佯装生气地责怪起丁奉,“大司马乃国家社稷之栋梁,时时处处应以国家社稷为重,若皇上虑事不周时,该谏则谏,该争则争,岂能因一时赌气而妄出下策,有误军国大事!”

丁奉装出一副沉痛的模样,惶恐地说:“太后教诲得是!臣知错矣,请太后治罪!”

“念汝乃开国元勋,且系初犯,就饶恕汝这一次;若再重犯,定要严加治罪!”何太后数落罢丁奉,又再次面对着孙皓,含而不露地问,“皇上意下如何?”

何太后与丁奉一唱一和,指桑骂槐,对孙皓进行旁敲侧击。尽管孙皓此时仍不愿放弃“入主中原”的念头,但上有何太后执意要返回建业,下有丁奉等人坚决反对渡江北上,他又能如何?与其惹得何太后发火动怒之后他再被迫下令回师,还不如见好就收,给自己留些颜面。他沉思了一会儿,垂头丧气地说:“既然母后欲返回京师,孩儿又岂能离开母后独自北上……全军暂且在此休整几日,待雪化路干之后,再返回建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