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圣叹(1608~1661),名采,字若釆,后改名人瑞,字圣叹,吴县(今属江苏)人。
金圣叹为明末清初学者,极富才学,但他的才学不是读了多少“四书”、“五经”,而是批了几本文学小说。在独尊儒家理学的时代,金圣叹偏偏钟情于正统文人所不齿的稗官野史,终日饮酒批书,我行我素。
金圣叹为我们所熟知,主要是他批了中国四大古典名著之一的《水浒传》,其批改的《水浒传》成书于崇祯末年,将七十一回以后关于受招安、征方腊等内容删去,续写了《梁山泊英雄惊噩梦》一回,写的是卢俊义梦见梁山头领全部被杀死的情节,作为全书的结局,借以阐发自己独到的思想见解。金圣叹一生批了很多书,其中对《水浒传》的评点无疑是中国文学史上最具特色的评点之一,由此而招致的赞誉、诋毁也可谓铺天盖地,对于其是非功过的争论丝毫不亚于高鹗续《红楼梦》。
金圣叹的思想离经叛道,他对通俗文学极其推崇,从不认为儒家的“四书”、“五经”就是圣贤至尊、天经地义。他把《庄子》、《离骚》、《史记》、《杜诗》、《水浒传》、《西厢记》合称“六才子书”,并对《水浒传》、《西厢记》进行了颇具特色的评点,让人耳目一新。金金圣叹在书斋圣叹这样做仅靠善于发表奇谈怪论是远远不够的,要知道在独尊儒术的时代,这更需要有极大的勇气。
清朝初年,吴县有个姓任的县令,此人是个贪官,而且十分狠毒,他常常以各种名义,征收农民钱粮。如农民若不能按时完纳,就会遭到毒打。为了起到威慑作用,任县令把竹片浸泡在水中或其他污秽物中,这样打起人来又沉又痛,还容易因污秽使受刑人开裂的皮肉受到感染,所以死在这个县令竹片下的农民不计其数,而他自己从公仓里贪污了1000多石米。
当地一群秀才对这个县令极其痛恨,(1661)春,顺治帝病逝,哀诏下达,各地官府设帐祭奠,哭灵三日。秀才们借此机会也打开文庙,哭庙为假,逐“任”为真。这个借题发挥的举动,自然激怒了县令,更直接把与任县令连裆贪污的抚台朱国治牵扯进去,于是朱国治出面上疏朝廷,给这群秀才定了好几款罪状:吴地兵饷难完,实是苏属抗纳之结果;秀才正当哀诏哭灵之日,结伙千百,肆行无忌,惊扰先帝之灵,罪大恶极,知县虽微,也乃朝廷命官,敢于声言驱打,目无朝廷等等,这些罪名无一不置人于死地。果然朝廷密旨下达,将为首18名秀才被押赴金陵斩首,其中就有吴门才子金圣叹。
七月十三日,金圣叹等18人被处斩,但他临难而作的《绝命词》无一字提到生死;赴死之际,从容不迫。据《清稗类钞》记载:金圣叹在处斩当日,作家书一封托狱卒转交妻子,书中只有一句:“字付大儿看,盐菜与黄豆同吃,大有胡桃滋味,此法一传,吾无憾矣。”有人说,金圣叹侠气,是读《水浒》读出来的,批《水浒》批出来的。
这话不假。试看他《读第五才子书法》,就可想而知了。金圣叹说:大凡读书,先要晓得作书之人是何心胸。如《史记》须是太史公一肚皮宿气发挥出来,所以他于“游侠”、“货殖”传,特地着精神,乃至其余诸记传中,凡遇挥金杀人之事,他便啧啧赏叹不置。一部《史记》,只是“缓急人所时有”六个字,是他一生著书旨意。《水浒传》却不然。施耐庵本无一肚皮宿怨要发挥出来,只是饱暖无事,又值心闲,不免伸纸弄笔,寻个题目,写出自家许多锦心绣口,故其是非皆不谬于圣人。后来人不知,却于《水浒》上加“忠义”字,遂并比于史公发愤著书一例,正是使不得。
江州城劫法场一篇,奇绝了,后面却又有大名府劫法场一篇,一发奇绝。潘金莲偷汉一篇,奇绝了,后面却又有潘巧云偷汉一篇,一发奇绝。景阳冈打虎一篇,奇绝了,后面却又有沂水县杀虎一篇,一发奇绝,真正其才如海。
劫法场,偷汉,打虎,都是极难题目,直是没有下笔处,他偏不怕,定要写出两篇。
《宣和遗事》具载三十六人姓名,可见三十六人是实有。只是七十回中许多事迹,须知都是作书人凭空造谎出来,如今却因读此七十回,反把三十六个人物都认得了。任凭提起一个,都似旧时熟识,文字有气力如此。一百八人中,定考武松上上。时迁、宋江是一流人,定考下下。
鲁达自然是上上人物,写得心地厚实,体格阔大。论粗卤处,他也有些粗卤;论精细处,他亦甚是精细。然不知何故,看来便有不及武松处。想鲁达已是人中绝顶,若武松直是天神,有大段及不得处。
《水浒传》只是写人粗卤处,便有许多写法。如鲁达粗卤是性急,史进粗卤是少年任气,李逵粗卤是蛮,武松粗卤是豪杰不受羁靮,阮小七粗卤是悲愤无说处,焦挺粗卤是气质不好。
李逵是上上人物,写得真是一片天真烂熳到底,看他意思,便是山泊中一百七人,无一个入得他眼。《孟子》“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正是他好批语。
任是真正大豪杰好汉子,也还有时将银子买得他心肯。独有李逵,便银子也买他不得,须要等他自肯。真又是一样人。
林冲自然是上上人物,写得只是太狠。看他算得到,熬得住,把得牢,做得彻,都使人怕。这般人在世上,定做得事业来,然琢削元气也不少。吴用定然是上上人物。他奸猾便与宋江一般,只是比宋江却心地端正。宋江是纯用术数去笼络人,吴用便明明白白驱策群力,有军师之体。
吴用与宋江差处,只是吴用却肯明白说自家是智多星,宋江定要说自家志诚质朴。
宋江只道自家笼罩吴用,吴用却又实实笼罩宋江。两个人心里各各自知,外面又各各只做不知,写得真是好看煞人。
花荣自然是上上人物,写得恁地文秀。
阮小七是上上人物,写得另是一样气色。一百八人中,真要算做第一个快人,心快口快,使人对之,齷龊都销尽。
有横云断山法。如两打祝家庄后,忽插出解珍、解宝争虎越狱事;又正打大名城时,忽插出截江鬼、油里鳅谋财倾命事等是也。只为文字太长了,便恐累坠,故从半腰间暂时闪出,以间隔之。
有鸾胶续絃法。如燕青往梁山泊报信,路遇杨雄、石秀,彼此须互不相识,且由梁山泊到大名府,彼此既同取小径,又岂有止一小径之理。看他便顺手借如意子打鹊求卦,先卦出巧来,然后用一拳打倒石秀,逗出姓名来等是也。都是刻苦算得出来。
旧时《水浒传》,子弟读了,便晓得许多闲事。此本虽是点阅得粗略,子弟读了,便晓得许多文法;不惟晓得《水浒传》中有许多文法。他便将《国策》、《史记》等书,中间但有若干文法,也都看得出来。旧时子弟读《国策》、《史记》等书,都只看了闲事,煞是好笑。
《水浒传》到底只是小说,子弟极要看,及至看了时,却凭空使他胸中添了若干文法。
人家子弟只是胸中有了这些文法,他便《国策》、《史记》等书,都肯不释手看,《水浒传)有功于子弟不少。
旧时《水浒传》,贩夫皂隶都看;此本虽不曾增减一字,却是与小人没分之书,必要真正有锦绣心肠者,方解说道好。
其实,金圣叹的侠肝义胆,正是他老早就“有锦绣心肠”。
吴门才子金圣叹以文获罪,只是他赴义的方式,要说英雄,可以说他是一位尴尬的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