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恩厚
红三十军八十八师二六三团的九连,驻守在倪家营子前沿突出的一个堡垒里。敌人向倪家营子进攻的时候,九连驻守的碉堡首当其冲,战斗十分激烈。那天,我在营子的前沿看到了九连同志与敌人浴血奋战的情景。
清晨,成百上千的马匪开始向碉堡进攻,敌人首先用山炮向碉堡轰击,然后机枪、步枪、手榴弹一齐向碉堡倾泻,并扒开我军设的路障,跳进我军碉堡外壕沟,敌人疯狂号叫着。可碉堡里却毫无动静,眼看敌人就要接近碉堡,突然,枪声骤起,红军的马尾手榴弹在敌群中隆隆爆炸,随着硝烟飘散,马匪留下一堆堆尸体。敌人并不死心,稍作调整,新的一轮猛攻又开始了,马匪兵这回学乖了,还未接近碉堡时,一人抱起一具同伴的死尸挡住飞来的子弹。马匪兵的确残忍剽悍,接近碉堡,将抱着的尸体一丢,不要命地直往碉堡门前拥去,但是迎接他们的又是轰隆隆的手榴弹。马匪兵被一片又一片地掀倒,后面的狼狈而逃。我们远远看到,心里感到既紧张又兴奋。
到了下午,马匪进攻更加疯狂,我不禁提心吊胆起来。我们很少听到来自战友反击的枪声和手榴弹爆炸声,只有那嘶哑的喊杀声和激烈的刀枪碰撞声,显示着我军雄壮的军威。一股持枪扬刀的敌人冲进了碉堡大门,突然我一战友的尸体被扔了出来,接着又是一个。敌人成群拥进,不一会儿,两层的碉堡外搭上了几架梯子,有好几个敌人已经站到碉堡顶上了,拼命地砸着堡顶,潮水般的敌人狂叫着拥向碉堡四周。
局势太严峻了,大家的心提到嗓子里,熊发庆团长急得满脸通红,他要领人冲出去接应九连。然而这太冒险了,因为我们和九连的碉堡之间,有一里多路的开阔地,敌人密集的枪弹和随时准备出击的马队,早就封锁了这一段地区。很显然,援助将会付出更大的代价。熊厚发师长看看天色,又看看表,他劝慰说:“放心吧,相信我们的战士,这支从鄂豫皖打出来的部队,打过多少恶仗硬仗。”我睁着眼睛直望着碉堡,但不见碉堡里面的动静。大家太担心同志们的安危和碉堡的存亡了,我努力克制着自己紧张的心情,压制自己的愤怒和仇恨,耐心地等待着。
渐渐地,拥向碉堡的敌人明显地停滞了,接着,碉堡门前开始闪动着几个灰衣战士,那有力地挥动着的几把大刀、长矛,像一道坚固的长城,牢牢地堵住了企图继续冲入的马匪兵。又过了一会,大家盼望着的更加激动人心的情景终于出现了,门口、窗口中一具接一具地丢出了马匪兵的尸体,正在梯子上爬动的马匪兵,也相继惨叫着掉了下去。
同志们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我悄悄地通知护士班和担架队做好准备,待命抢救伤员。天近黄昏,我们的反击开始了,李先念政委一定要亲自率部冲锋,并去看望坚守碉堡的勇士们。
我们走进碉堡,那一幅幅金刚怒目、慷慨悲壮的搏斗场景,依然光彩照人,令人激荡心扉。
有的战士死前双目凝视,手握拳头,作出击状;有的战士靠一条腿爬向窗口;有的战士手持钢刀,斜倚在窗边。130余位战友,雄姿勃发,手如钢拳,身如铁塔,神胜英豪,他们同还活着的八位战士,凝成不可战胜的堡垒。
活着的八位战士,其中有四名伤员,每个伤员都手持钢叉,做好了搏击的准备,我们赶上去迅速地给他们上好药。在李政委的指示下,这八个人的连队集合起来,撤出碉堡,由新的连队进驻抗敌。我们含着眼泪,轻轻地把烈士们的遗体理顺,抬出碉堡,越过那一丛丛、一堆堆马匪的尸体。借着闪烁的星光,我们看到了马匪兵那一副副临死前的惊恐和狼狈狰狞的面容。这是多么鲜明的对比呀,它更加显示出我们红军战士的英勇和无畏、崇高和伟大!
我永远铭记这一场铁血战斗。凶残的马匪兵整天连续进攻,丢下了500多具尸体,而我九连的碉堡却岿然不动。神圣呵,钢铁九连!
倪家营子战斗继续进行,我们的处境更困难了,部队损失过半,粮食、弹药、药品严重缺乏,就连水也很难找到,我们不足万人的队伍,处于敌人步骑七万之众的重重包围之中。二六三团驻守在营子的一个突出的土围子里,成为抗敌的前哨阵地。敌人向我军发起攻击,首先将力量集中在这个阵地上。猛攻持续了几天几夜,二六三团虽然数十次地将敌人击退,然而到后来,弹尽粮绝,敌人还是冲进围子,占领了围子的一角。接着众多的敌人乘势分成多路,向我突进,二六三团同师部的联系被切断。围子内尽管同志们白刃争斗,人人血战,但依然被敌人分割,处于危险境地。
在这紧急情况下,郑维山政委率领二六五团支援接应,我同郑政委先隐蔽在一个土坎下。战斗一开始,郑政委命令司号长吹冲锋号。号声刚刚响起,子弹飞来,号长腹部连中数弹,我的军帽也被一颗子弹穿过。我们同二六五团的战友们冲上去,将敌人打了回去。敌人又反扑过来,我们又冲了上去,如此反复冲杀。我英雄的红军战士,个个奋勇,人人染血。黄昏时分,二六三团终于从围子里突围出来,对敌形成反包围。红军内外夹击,敌人终于顶不住,溃退了,我们和二六三团胜利会合。这一仗伤员又有所增加,其中绝大部分是枪伤、炸伤和白刃伤,我们的外用药一点也没有了。望着他们,我心情十分沉重,我连夜到西路军卫生部向苏井观部长和徐立清政委汇报。
苏部长听了我的汇报,不停地在屋子里走动着,看来他的心情也很沉重,他叹息着:“是呵,困难啊,我们没有根据地呀!只有这倪家营子南北十几里、东西三四里的五十几个黄土围子,没有后方医院治疗休养前方的伤病员,没有医药器材补充,大家衣被单薄,粮草缺乏,村子外面不出几里,四面八方都是敌人,随时向我们发动进攻。我们现在是处在非常时期,最艰难困苦的时刻。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各级卫生部门没有好办法,只有尽最大的努力,将阵地上的伤员抢救下来,包扎好,烈士就地埋好。转移时,轻伤员随队治疗,尽最大努力,争取多带点轻伤员,实在带不走的重伤员(包括重病号),留点药品,发点钱,及时分送到群众家里,请老乡帮助掩护,治疗休养。这当然是无可奈何的事。”我又汇报说,在师卫生部治疗的有八十九师师长邵烈坤、二六三团团长熊发庆、二六八团团长杨秀坤等一批领导干部。苏部长接着指示说:“营以上干部伤病员要尽量坐担架、骑牲口,随军师团卫生部门行动、治疗,他们是部队的骨干,有了他们,我们这支部队的传统和作风就会传下去,他们是我军的希望。”
我还汇报说,二六五团卫生队长易良荣两次负伤,二六八团卫生队长赵子恒牺牲,卫生人员伤亡很大,工作中人手不够,希望支援。苏部长极为重视,立即决定说:“马上派刘明来、陈营山、林春方等同志带工作组去你八十八师帮助工作,调谢流泉任二六五团卫生队长,赵正卿任二六八团卫生队长。”苏部长再三嘱咐说:“八十八师是主力师,一定要以最大的努力做好伤病号的救护治疗和安置工作,这对鼓舞士气、保持战斗力和指挥机关的安全很重要。”
遵照苏部长的指示,我一回去,立即组织全体医护人员动脑子想办法,没有医药器材,充分利用代用品,反复动员医护人员,以高度的热忱和极端负责的态度对待伤病员,并组织精心治疗护理,转移前对带不走的重伤员都做到了妥善的安置。
录自王恩厚所着《难忘的岁月》一书,标题为编者所加。作者时任红三十军第八十八师卫生部主任,其生平简介见本书第75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