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道先
1936年12月底,西路军先头部队红五军越过张掖,占领了临泽当时的临泽县城,即今蓼泉镇。。这时总部为了让伤病员们有一个疗伤休养的安定环境,改善生活条件,命令供给部、卫生部和总医院也开到临泽县城驻扎。临泽旧名抚彝,县城虽然不大,但城墙完整,四四方方,开有东门和西门,里面住着百多户人家。虽然他们的生活都不太好,但经我们宣传及红军实际行动的感化,人民群众都热心地帮助我们,腾房子给我们,卖粮食给我们吃,慢慢地和红军亲热起来了。
我们经过长途行军和频繁作战,已很疲惫,都想在这个小城里休整一下。但住下来时间不长,就听到马步芳匪帮派了两个团的兵力前来围攻我们,不但有骑兵、步兵,还有炮兵。听到这个消息,大家都有点紧张,便三个一伙、五个一堆的议论:撤退吧,二百多伤员怎么办?抬着走吧,能跑过敌人的骑兵吗?守城吧,我们虽然有1200余人,但是除了供给部和卫生部两个警卫排共60来个警卫人员和少数干部以外,其余的都是伤病员、卫生员、缝纫员、洗衣员和炊事员,而且绝大部分是女同志。就说这两个警卫排吧,不但没有机枪,就连手榴弹和子弹也很少,虽然供给部有一架制造子弹和手榴弹的机器,但是火药已经不多了,铜铁也用完了。在这种情况下,怎么能抗得了两团敌人的进攻呢!
敌人越来越近,形势也越来越紧张。卫生部和供给部的首长在一起研究了抗击敌人的方案,接着召集全体人员开大会,进行战斗动员。卫生部徐立清政委把敌人要进攻的消息和抗击的办法告诉了大家,然后用坚定的语气说:“为了伤员们的安全,为了我们的生存,我们要坚决守住这座小城,不让一个敌人攻进来。”他号召大家发扬红军艰苦奋斗、英勇作战的精神,团结一致,克服困难,坚决打退敌人。
用不着更多的动员,大家就认识到只有保住这座小城,才是我们的出路,纷纷表示:就是流尽最后一滴血,也要保卫伤员安全,守住小城,不但警卫人员摩拳擦掌,准备打好保卫县城这一仗,就连女同志,也纷纷表示决不害怕、决不退缩,要求上城和男同志一起作战。经过动员和讨论,红军指战员士气高涨,小城里面充满了昂扬的杀敌气氛。紧接着进行了战斗编组,除留少数人照顾伤员、制造弹药和做饭烧水以外,其余的人包括女同志,都编成班、排,划分了防守地段。我们两个警卫排担负机动任务,哪里紧急就到哪里打击敌人。
任务分配后,大家积极进行战斗准备。我们警卫排全部上了城墙,分头构筑工事,掏挖枪眼;兵工厂的同志一面制造子弹和手榴弹;一面打造刀矛。女同志没有枪,只好自备武器,还把石头、砖头一筐一筐地往城墙上抬,准备用来打击敌人;有几个女同志还把老百姓的石磙子也抬到城墙上,用来砸敌人的梯子,累得脸也红、气也喘。看到她们这么卖力地干,我心里真佩服,赞扬她们“不简单”。
到了夜晚,大部分男女红军仍坚守在城墙上。除了哨兵外,有的抱着武器打瞌睡,有的背靠背地坐着,抵御寒冷,首长们不时走来,检查放哨、值班情况,向有关人员交代一些注意事项。
1月中旬的一天,离天亮还有一个多小时,城外远处忽然传来了喧嚣声,不用告诉,同志们都知道是敌人来了。忽然,火光闪了几下,炮声就响了起来,紧接着哒哒的机枪声也响了。
炮弹和枪弹落在城内城外和城墙上,东西城门落得最多。我们隐蔽在工事里,不管敌人打得多凶,不到跟前,我们是不会出来还击的。
敌人打了约有十分钟,看着城上城下没有动静,便开始冲击了。大片的敌人向城下拥来,有的向城头上继续打枪,有的把云梯搭在城墙上,并开始往上爬。是时候了,红军指挥员口令一发,我们的手榴弹纷纷投下,在敌人群里开了花,步枪、手枪一齐打,砖头、石头也砸向爬梯子的敌人。经过一阵猛打,爬上梯子的敌人一个个仰天栽下去了;城下的敌人则不敢再往上爬;几个刚爬到城头的敌人,也被女同志用木棒和长矛连打带戳地赶下去了。这样的战斗,持续了好几天。
敌人连吃败仗,也得到了一些教训,企图用猛烈的炮火摧毁城墙,再从打开的缺口冲进来。
他们先用炮火猛烈轰击,有几处城墙被打塌。接着敌人又打了一些烟幕弹,烟幕立刻笼罩在城墙上下,守城的红军看不清城外的情况,几股敌人便乘着烟幕冲来。烟雾对我们有影响,对敌人也有影响,他们看不清城头和缺口,也搞不清我们的情况,因而也不敢大胆往上爬、往里冲。不一会儿,烟雾散了,我们集中火力,向缺口处打,向烟雾里打,砖头石头也一个劲地往下砸,把冲进来、爬上来的敌人统统打退。敌人这样发动了三四次进攻,但是,没一个能爬上城头,也没一个能冲进缺口,而每次进攻,都会在城墙下面丢下许多尸体。
打了这几仗,我们也受到相当的损失,伤亡了一些人,其中也有些女同志。最严重的是手榴弹和子弹都快用完了。而敌人呢,集结了更多的兵力,准备更加猛烈地进攻。摆在我们面前的情况虽然十分严重,但我们的同志中没有一个退缩不前的,大家只有一个目标:守住城,打退敌人的进攻。留在城里的女同志请求再抽些人上城打仗,伤员们一听到枪、炮声,也要求上城打仗,尤其是看到有女同志牺牲,就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硬是嚷着要参战,提出把女同志都换下来。最可贵的是城里的老乡们,虽然和我们相处不久,却把我们当成亲人,有的坚决要求上城,和红军并肩战斗。
为了阻止敌人的再次猛攻,大家又紧张地进行战备工作,主要是抢修被打坏的城墙。同志们先把石块、砖头填在缺口上,再把水和泥倒在上面。这里12月的气温在零下二十几度,一会儿就把泥水和砖石冻结在一起,我们又在上面加上一层砖石,再浇上一层泥水冻结。这样一层一层往上摞,天亮前终于把缺口堵上了。为了制造子弹和手榴弹,大家把弹壳和炮弹皮捡回来用;老乡们也自动的把家里的铜铁器物和废铜烂铁送到兵工厂。他们的这些行动,真是“雪里送炭”,真叫人感动。
天刚刚亮,忙了一夜的同志们又冷又累,实在想休息一下,可是敌人又开始进攻了,大家又投入了紧张的战斗中。这次敌人改变了战法,采取轮番攻击、持续攻击的方法进攻红军。
只听得炮声隆隆,又觉得天摇地动,震得耳朵里像堵了什么东西,烟雾笼罩在整个小城的上空。起先,炮弹打在冰墙上,只是留下几块白印,子弹一碰,也被滑走了;但是连续不断的轰击,冰块被打掉了,而且打坏的地方越来越多,我们同志的伤亡也逐渐增加。但是,守城的红军依然坚守在城墙上。
敌人的炮轰停止了,红军同志们掸掉身的泥土,拿起武器,准备和敌人拼杀。这时候,城墙垮了很多处,缺口也比以前的大多了,但我们依然英勇战斗,奋不顾身的和敌人拼杀,连续三次把冲上来的敌人打了下去。敌人的军官着急了,大喊大叫地威逼士兵们往前冲。敌兵们在军官的威逼下,顺着云梯一个接一个地往城墙上爬,有几个家伙还从缺口处爬了上来,嘴里还叫着“投降!”“缴枪!”
投降、缴枪!我们红军没有这个名词,同志们抢上去用枪托左挥右击,击杀敌人,有的和敌人扭打在一起,有的想把敌人从城墙上推下去,但被敌人拖住,一同滚了下去。女同志也不示弱,把砖头、石头使劲地往敌人的头上打,用木棒和长矛往敌人的喉咙上戳。我们几个男同志抢到女同志的前面,冲到敌人最密的地方,乱砍乱打,越打越猛,城墙上到处是刀光剑影,喊杀声响成一片。
正在危急时刻,突然城外响起了密集的机枪声和步枪声,城下的敌人纷纷败退,城上的敌人也慌慌张张的从梯子上往下溜,原来,我们的援兵来了,驻在刘家墩等处的红五军的同志们来援助我们了!我们看到了援兵,士气大增,对登上城头的敌人展开反击,很快就把他们消灭了,红五军也把城外的敌人打跑了。
这时,首长们又指挥我们把伤员抬下去救治,把烈士的遗体抬下去掩埋。清点了一下,我们两个警卫排的人大部分都牺牲了,六十多个同志只剩下十来个;女同志牺牲了有200人,还有一些负了伤。我们的损失虽然不小,但我们顶住了两团敌人的进攻,打死打伤几百名匪徒,保卫了临泽县城的安全,争取到了千余人的生存条件。
在抬送烈士和伤员的时候,我对这些英勇、顽强的同志们更加崇敬,特别是对那些女同志更是崇敬不已。她们都是南方人,为了革命事业,随军来到荒凉的大西北,一不怕苦,二不怕死,英勇奋斗,怎不叫人敬佩?她们都是十五六岁的女孩子,大些的也不过二十多一点,如果在家里,还要父母照顾,有时还免不了在爹妈跟前撒娇呢!但是,在这残酷的你死我活的战争中,她们表现得异乎寻常的勇敢,在凶恶的敌人面前奋勇拼杀,顽强战斗,宁死不屈,真使人感佩!
我参加革命以来,大大小小的战斗经历过很多次,而这一次战斗留给我的印象却是最深刻的!我永远也忘不了那些年轻的面孔!在长期的革命生涯中,每每在战斗危急时,或在工作发生困难时,我一想临泽战斗,一想起那些牺牲的战友来,我的勇气和力量就会倍增!
临泽保卫战牺牲的烈士们永垂不朽!
郝成铭根据任道先同志1957年的笔记整理。任道先,四川阆中人,生于1922年。1933年参加红军,1938年加入中国共产党。1936年10月参加西征,任西路军卫生部警卫排战士。西路军失败后,随左支队进入新疆,在“新兵营”学习无线电专业。后返回延安,历任八路军总部报务员、报务主任、电台分队长,解放军西北野战军电台队长,兰州市军管会委员兼邮电接管组组长,西北军区司令部总台台长,志愿军司令部通讯团长,总参通讯兵部十九院副院长,通讯兵部顾问等职。
艰苦的岁月艰苦的岁月李文英1936年10月,我们供给部随同五军、九军、三十军及总部从靖远渡过黄河,组成西路军,准备经河西去新疆,打通国际路线。一踏上河西的土地,所见到处是荒滩,走上好长时间也不见一处村子。由于马匪长期的残酷统治和反动宣传,当地群众不了解红军,加上我们的给养不足,便出现很多困难。
首先是吃饭,当时迫于马匪的淫威,人们都把粮食藏起来,在水井里泡上死尸,我们找不到粮吃,喝不上水。有时好不容易弄到一些糜谷,找个石磨推成面,给战士们做些糊糊吃。有时饭刚做好,敌人就来了,有的战士就把饭倒在帽子里往怀里一揣,便同追来的敌人作战。那时,已是三九寒天,好多人还穿着单衣。
12月,西路军到达临泽、高台一带。当时五军驻守高台,我们女子独立团驻守临泽。
这时,西路军的武器弹药已经很少,人员伤亡也较大,我们一部分同志就发动群众,收集废铜烂铁,铸造手榴弹,支援守城部队;一部分同志救护伤病员,由于没有足够的药棉和纱布,我们就把衣服撕开,把里面的棉花抽出来,给伤员包扎伤口。一天下午,临泽城东北城墙被敌人的大炮炸开一个缺口,如不立即修补,临泽城将有被敌攻破的危险。上级将修墙这一艰巨的任务交给了我们女子独立团。我们冒着炮火冲到城墙下,发现登城的梯子已被炸毁,便借着夜色的掩护,搭成人梯,爬上城墙。往下一看,城外的敌人已抬着梯子到了城墙下,正要往上爬,我们机枪、步枪、手榴弹一齐开火,打退了敌人的进攻。
那年冬天冷得出奇,树枝冻干后都掉了下来,树上搭窝过冬的老鸦也冻死了,有的地方地冻裂成手掌宽的口子。手握在冰冷的枪管上,会把皮撕下来。打退敌人后,我们立即用绳子把砖头、石块吊上城头堵缺口。由于天太冷,根本无法用水和泥,大家急得团团转。有位同志急中生智,想出了用水冻土筑墙的办法,拿水一试,果然能行,于是我们一边垒好砖头石块,一边往上泼水,用冰冻办法堵缺口。突然,一颗炮弹落在前面,当场炸死了好几位同志。
我们没有人怕死,冒着密集的炮火继续干,到天亮时,城墙修好了。炮弹落在这段城墙上,冰碴四溅,破坏力减轻了。
敌人围攻临泽城已半月多了,我军伤亡较大,多次组织突围都未成功。情况日益艰险,女子独立团的同志们都把齐耳的短发剪光,准备同敌人血战到底。高台失陷后,临泽城西门也被敌人攻开了,我们从东门杀开一条血路,冲出了重围。在过一座木桥时,我的一只脚夹在板缝里,鞋拔不出来,就光着脚跑了一夜。天亮时,发现我们两边都是马匪的骑兵,他们一面追赶,一面高喊:“弟兄们,冲啊!抓住女共产,一人给一个做老婆。”我们从临泽突围出来的同志,大部分在马匪的追杀中牺牲了,一部分被敌人抓走了,剩下的少数人都撤到了康隆寺山上,居高临下,继续抗击敌人。我们把山上的石头集中起来,等马匪爬到半山腰,将石头推下,石头借着地势,连蹦带跳地滚下去,一砸就是一大片。我们用石头打退了敌人一次次进攻。
这是李文英同志口述的回忆材料,由武威地区妇联的同志整理,刊登在《甘肃妇运史资料》第8期。李文英,四川阆中人,生于1909年,1933年参加红军,曾在红西路军妇女团当战士,参加了永昌、临泽、倪家营子、梨园口、康隆寺等战斗。西路军失败后,落户武威市城关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