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据守水磨关时,在“双十二”事件的新形势到来之后,关于西路军行动问题,关于敌我力量优劣势之估计问题的分歧,则益形深刻化。“双十二”后,中央曾电示徐、陈东进,并探询情况,徐主东进,执行中央之战略意见,而陈昌浩则坚持西进,并漠视中央对永、山、甘一带是否可降落飞机等情况之了解。对敌我优劣势之估计,陈肯定我仍居优势,而敌占劣势;徐则认为所谓优势必须有人力物力之后备与供应,同时须有主动权,此二者在敌而不属于我,因此我占劣势,东进形势于我有利。但陈以军政委员会之主席的最后决定权,否认徐之正确见解。徐乃保留其意见。
陈昌浩决定继续西进的方针后,但又不加以贯彻,故于祁连山以北之通道间徘徊犹豫,东西不决,招致西路军悲壮之惨败。
(三)高台事件与倪家营子的决战,最后梨园口、康隆寺的失败西进的方向已决定,全军向西出动了。五军为前卫军,九军及总直属队为本队,三十军为后卫军,成梯队前进。这时敌人在我前进路上的前后左右阻止我军的行动,沿途有局部的战斗接触;又因受地形限制,左右两翼都是大雪山草地,人口稀少,不利于行动;加之我前进方向有20里的平川,沿途的村庄堡寨较多,敌人多半是骑兵,便利行动。由于这种种原因,我军为了防止敌人袭击,都是夜间行动为多。
这一段的行程,正是冬季最寒冷之时,夜间行军常常是在零下三四十度,大家冻得手都不敢伸出来,有些人不愿骑马,怕冻得脚痛,在行动中徒步走的人也叫冷,嘴里出气一会儿,就在胡须上结成冰,一到天亮就可看到每个人嘴上都结着冰。而且每次一到达宿营地,不能马上得到休息,还要急忙做工事,挖枪眼,准备作战。虽然如此艰苦,但经过几天的行程,终于到达我们预定的方向了。
前卫军(五军)以迅速勇猛的动作,向高台、抚彝抚彝:临泽县旧名,县城在今蓼泉镇。前进,经过激烈的战斗后,便占领该两城,给守城敌军以重大打击,敌向西退去。五军除以小部追击退敌外,主力就住在高台城,并有一部分缴获。九军同时以一部兵力,受领相机袭入甘州之任务,但未果,又转过黑河到沙河南岸停止。后卫军(三十军)随后跟进,渡过黑河,到达九军的南翼倪家营子一带停止,与九军衔接上。各军一到指定的地区,就赶筑工事,准备作战。
我们刚到倪家营子、沙河、高台一带,二马全部兵力又都集中到这一线,要与我军决战。敌人作战方针是找我主力军决战,战术上是采取各个击破我们的战法。当时主客观情况是这样的:我们是决心不走,要建立根据地;兵力是过于分散的配置,通讯联络不便,战术上往往死守一地。物质上特别困难,我占小块,敌占大块。我军又疲劳,子弹也特别困难。
而敌人当时的企图,是以一部分主力迅速围攻我五军,拿下高台城,而以另一部分主力对付九、三十两军,使我们一方面不能向高台增援,另一方面先作局部性的消耗战。待他拿下高台后,再集中所有的全部力量,来与我之两个军决战。由于我们自造弱点,算是中了敌人的计。
我五军占领高台、抚彝二城后,大部分主力集中在高台一带,小部分兵力固守抚彝城,兵力配置城内城外各一部。如果要巩固城,是从城外来巩固城内的办法。不几天,敌人集中两旅以上主力及数千由青海调来战斗力强的民团(都有枪支)以及数门大炮,来围攻高台我五军。敌人的战法是:首先扫荡我城外的部队,逐渐缩小我防区,步步向内地推进。我每次将进攻之敌局部击退,先后血战六七天之久据高台县委党史办调查,高台大战开始于1937年1月12日,止于1月20日,共进行9天。参见《红西路军史料》第3辑第34~35页。,昼夜与敌奋战,而敌兵力继续增加。我因打了六七天,消耗很大,人力物力减少,已经打得弹尽兵疲,实行几次突围无效,中间又与我军(三十军)隔断,几次增援不上去,一时不能挽救危急的局势。最后敌人集中猛烈的炮火将城门打开,逐渐向内逼进,终于打进了城门;同时,五军占高台时争取过来的800多民团,未予很好改造,这时也掉转枪口打我们,形成里应外合。打到最后,我五军将士及伙马夫都上战场了,与敌人进行激烈的巷战,大部战死,小部被敌人俘去。宁都暴动主要领袖之一——五军军长董振堂同志于此役英勇牺牲;政治部主任杨克明同志亦于此战中壮烈殉职。
高台战斗是英勇牺牲之战,不是指战员不英勇,他们是尽了自己的责任的,主要是由于路线错误而产生的。他们的精神是不死的,连我们的敌人也承认这一点。由于高台五军主力的失败,五军守抚彝的一部兵力迅速突围出来,与我三十、九两军会合了。
高台失败的教训,我看来有几点:(1)在战术指导上不应该为一城的得失而死战;(2)高台守军无电台联络,打了两天我们还不知道,未能早想办法援助之;(3)被争取过来的几百民团,未经过改造,即放心用人家,结果与敌人结成内应外合而失事了。高台事件发生后,对全军中影响很不好,当时作了解释,还没有什么。可是减少了作战力量,影响战斗力等也是事实。这是不能过于忽视的。
高台事件发生,敌人更加疯狂起来,敌人各个击破我军的计划实现了一个。敌人接着实行第二个步骤,马上回师进攻我三十、九两军。我军的防务是以在倪家营子为中心的沙河西南一带,宽有三里,长有七里,位置是东北西南方向。三十军在倪家营子西南方向,九军在该地的东北方向,两军的阵地互相接合着,我方主力两个军共10个团,人数每团800人上下,另有总部直属队及五军剩下的小部分部队。敌人方面有五个骑兵旅、三个步兵旅,有数千民团(都有枪支),战斗力还可以,另有手枪团及宪兵团。敌是足数的编制,打少了可随时用民团来补充,子弹也充足。而我们打了无补充,子弹无来源,是无根据地的作战。我军的防务都布置在附近村庄的坚固土围子内,墙厚有三尺到五尺不等,一般来说,我们的防务还可以。
高台战斗结束后,敌人马上集中优势兵力来围攻倪家营子,我军就开始应战了。我军地点是那样大,物质缺乏到极点,我们还坚持了一个月之久。在这一个多月中,除打大小仗无数次外,打了最恶的仗八九次之多。敌以主力对付我军主力(三十军),同时其余兵力也一样配合主攻方向一齐动作。
敌人每次进攻,先用数门大炮,将我庄子土围墙打成缺口,然后以轻武器掩护大量的步兵向我阵地猛扑,而每次打到一定的距离时,我方举行反攻,将来犯之敌局部击退到原来防地去,在这多次战斗中,双方交锋时,步枪的作用不大,常常是双方拼手榴弹,到最后双方用大刀砍来砍去,战场上血流成河。同时每次在土围子外数米远时,我始与敌进行肉搏战。敌人拼到我围子里,我又将敌人从围子里杀出去,把敌人赶回原阵地内,双方形成对峙战。战斗的规律是以白天为多,从天亮打到天黑,下午我实行反攻,击退敌人进攻,战斗便告结束。
有时候,我军夜间派小部队去扰乱敌人,使他惊慌不安,疲劳他。
倪家营子战役中,敌伤亡一万名左右,其中被我用大刀、手榴弹杀伤的为多,都是一时难以治好的,因此敌人也是打得精疲力竭。我方呢?伤亡亦有几千人,人力物力弹药消耗都很大,又无补充;地区又是这样大,打到最后粮困水绝,村子不能住人,因大部分围墙都被打塌,无房舍可住;受伤的战士没有医药治,疲劳的战士也未休息过。这时双方打成对峙战,不分胜负。很清楚,我们再打下去就成问题了。我们这样战下去,敌人更高兴,因为敌是有补充、弹药多、有根据地的作战,而我们正相反,这样干下去我们是无结果的。
在这种情况下,西路军军政委员会召开会议,讨论行动问题。走不走呢?不走是不成的,只有走才是办法。走向哪里走呢?当时确定向东进,再过黄河,与中央红军会合去。问题确定后,开始向东出动了。我军行动多在夜间,沿途未打什么仗,两天后到达西洞堡一带。敌人又赶到与我军接触,敌先向我八十八师防地进攻,我军坚决抵抗,阻止了敌人的进攻。到第二天,敌又转向我八十八师的右翼猛攻,激战一天,到下午我军反攻大出击,将敌宪兵团全部消灭,缴获一部,这是西路军过河来第二个得东西多的一次战斗。本来这是个小胜利,可是当时领导者的狂热性又起来了,把这次小胜仗看成是大胜利,说敌人力量削弱了,以为这次胜利是决定胜负了,又否认东进的计划,依然转向西去,回到倪家营子一带。这个方针确定后,算是断送了西路军的命运了。
上级又决定西进,全军回师向西行动开始了。行动部署是九军为前卫,总直属队随后跟进,三十军为后卫,一方面钳制敌人,另一方面掩护前卫军安全前进。前卫军及总直属队到龙首堡宿营,敌就开始围打,打了一天,我将来犯之敌阻止住,照预定方向进行突围,向倪家营子前进。我军刚出村又中敌人伏击,将队形打乱三次,总直属队伤亡较大,损失电台一架及小部分人员。我主力当时对敌人抗击,又重新组织部队,继续向目的地前进。这次战斗被打散人员事先知道去的方向,第二天就都到了。敌人得到我方电台及密码,马上发出假电报,叫后卫军(三十军)快前进,好中途伏击。我们接到电报后,看出不像我们上级的口气,发生怀疑,按兵不动,马上派人去侦察,果然发现敌人设下埋伏,将敌人的这一阴谋揭破。等到半夜里,在甘峻堡被敌袭击打散人员跑回三十军驻地报告后,就更加证明此事了。我后卫军当夜未动,待到第二天才出动,到第三天我后卫军到倪家营子,与前卫军(九军)及总直属队会合了。
我军二次又回到倪家营子,各部分照上次住的次序住下布防。我刚到,敌人已回头追上来了,当天下午就有小的战斗接触,我一面作战,一面做工事及各种准备工作。敌人的部署也照上次的那样,以主力对付我主力(三十军)。二次回到该地,有八九天还是不断的战斗,而且比前次打得更加凶猛,除一般小战斗外,打的几次大仗如下:第一次战斗。敌人除后面预备队外,进攻部队有两旅以上,还配合有相当数目的有战斗力的民团。天亮时敌就开始猛攻,先用数门大炮轰击,将我守地围墙工事及障碍物摧毁,然后用大量步兵向我守军猛冲。待敌攻到我阵地附近,我方以大量预备队举行反攻,将敌击退。而敌第二梯队马上增援上来,再次的强攻。打到黄昏时,我方又行反攻,将整个来犯敌人打回原防地去了。这一仗,双方反复冲杀了三四次,打得非常凶恶。黄昏后,敌退回原防地,我守住原阵地,双方成对峙战。
第二次战斗。敌人集中更大的兵力向我进攻,同样是天一亮就开始打起,打到天黑为止。敌还是老一套,先用炮轰击,随后出动数旅步兵猛攻。一次被打退,马上增援第二梯队上来,接着猛扑,反复肉搏几次,我将敌左右各路完全打退。我反攻数次,因敌占了我前面的土围子,有立脚点,打不动。失掉前面的一个小围子,被敌占去了,我向内紧缩一步。敌占我前面小围子,用大炮可射击我中心地区,对我威胁不小。这次战斗打到下午又成对峙战了。这个时候,我困难到极点,无饭吃,无水喝,周围打得快成废墟,也无房舍可住了。敌人兵力多,可调换使用,得到休息,我方则老是那几个人与敌死打,最感疲劳,战士们作战时也想睡觉,打得伙夫、马夫都上了战场。我军中有个妇女营(300多人),同样的到战场上去做工事,背树木做木城,此外还给前沿的战士们送饭、送水。
第三次战斗。比任何一次都激烈。敌将所有的兵力集中向我左右及正面一齐猛攻,将我前面守备部队包围数层,一直冲到我防地内来与我后面的部队决战,最后我经过数次的反攻,将敌从我内线打出去,又与我前面的部队取上联络了。到下午,为要把来犯敌击退起见,我集中所有主力——三十军全部与九军的一部,实行大规模的反攻,肉搏四五次之多,将我防线附近的敌人打走。整个看来,敌人是不会全部退出的,我反攻当即停止,敌稍后收了一步,战斗又成对峙战了。这次战斗激烈到顶点,双方都是用大刀砍来砍去,交锋时完全用大刀手榴弹及刺刀硬拼,步枪只起掩护作用,在战场上杀声如雷,机枪炮声震裂耳鼓,真是震撼天地,闻之丧胆。
我军二次返回倪家营子,又连续与敌人决战,力量消耗得差不多了,再战下去有灭亡之势,打得兵少粮缺又无子弹,水都没有喝的。这两次倪家营子决战是大不应该的,算是中了敌人之计。这两次决战是西路军失败的转折点,真是处在危急之中,情况严重到极点了。当时看到此地不成,遂向西北沙河方向转移,待了一天,看形势还不成,又向倪家营子西南转移到南流沟南流沟应为南柳沟。据临泽县地名资料记载,此地有南柳沟、西柳沟、东柳沟,合称三道柳沟,因生长次生柳而名,今为新华乡属地。,在此地又打了四五天。我军刚到,敌人就急忙追击上来,寻求我军决战。我住了几天,和敌人硬打了几天,天天与敌人杀来杀去,战斗之激烈及我们的困难,算是达到最高峰了。最后敌人猛扑,将我军住地一带统统包围住了。我在这样险急万分的条件下,还是与敌死拼,战士们打仗还是非常勇敢,终因敌占优势我处劣势,特别是我驻地无粮无水又无子弹,兵疲力竭到万分,致使我伤亡非常之大,部队都快打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