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侃夫
西路军的电台活动,伴随着二万红色健儿的浴血奋战,在河西走廊谱写了一曲悲壮的正气歌。
1936年10月下旬,秋高气爽,黄叶纷飞,奉命执行宁夏战役计划的徐向前同志和陈昌浩同志,率领三十军、九军、五军共21000人,于10月25日从靖远河包口(虎豹口)西渡黄河天险。我们电台随总部机关行动,等先头部队渡河占领西岸阵地后才过河,到赵家水住了下来。
一天,徐向前、陈昌浩同志找我和王子纲谈话,让我们重新恢复三局的工作(总部三局未过黄河),语气讲得很严肃,讲到西进敌情不明,靠中央提供情报已经来不及,希望我们尽快把马家队伍的情况搞清楚。开始,我们对接受新任务有点儿犹豫,第二次,领导又找我们谈话,我们才坚决表示:“要想尽一切办法,把马家军的电报密码破掉!”这样,我们三局又把收音机架起来了,电台日夜值班,除同中央保持联系外,几乎全部力量都投入到搞敌情上。西北军的孙蔚如,在陕南曾送给我们一本密码底本,这对我们破译马家军的电报起了很大作用,突击了五六天,就把马家军的密码基本上搞出来了。我们收到一份密电,蒋介石电告马家军:红军的无线电破译工作很厉害,你们要特别注意。这以后,马家军的密码就经常变化,敌变我变,经过十几天的苦战,终于把甘西地区的全部敌情,包括兵力部署、行动时间、作战计划、武器装备等,都搞清楚了,为西路军军政委员会及时提供了可靠的情报。
在永昌时,我们收到马步青给马步芳的一个电报,电文大意是:如红军不停留地走,可以不打,若停下来不走,就打!马家军对我们很残酷,捉到红军就杀掉。戈壁滩上,缺粮、缺水,生活十分艰难。
西安事变和平解决后,西路军奉命执行西进任务。12月下旬,撤离了山丹、永昌地区,冒着凛冽的风雪向西挺进。12月30日,红五军进入临泽县城。1937年元旦,又一举攻占高台。守敌1400多人全部投降。红九军一部,攻甘州未下。不久,敌两万多人在马元海率领下,蜂拥追来,敌一部牵制倪家营子地区我主力,集中力量于1月12日向高台进攻。红五军军长董振堂同志,带领3000人死守高台,与敌浴血奋战。
在战斗危急时,我们收到敌人电报,立即报告陈昌浩同志派骑兵师去策应,我骑兵师的马不是战马,子弹少,未经训练,被敌骑兵截击打垮了。1月21日,高台城被敌人攻破,董振堂同志看到敌人冲上来要捉他,高呼“共产党万岁!”的口号,用最后一颗子弹射向自己。在高台同时壮烈牺牲的还有政治部主任杨克明同志,十三师师长叶崇本同志。董振堂同志的牺牲,对部队震动很大,对我是个教育,后来我手枪里就保留了两发子弹,以备应付紧急情况,绝不当俘虏。
这时,我西路军全部集中于倪家营子地区。从1月23日到2月27日,与优势的敌人进行殊死的战斗,共毙伤敌万余人。我军也伤亡惨重,到突围时,只剩下几千人了。
倪家营子突围后,我们的电台被敌人骑兵冲散了,我骑的马也丢了,我一面走,一面集合电台的同志。走到一个村庄,看到灯光很亮,走进去见总部首长在烤火,我向他们汇报了情况,徐向前同志又给我一匹马骑着走,到梨园口附近的一个寨子住下来。我们电台还可以工作,不断向中央报告情况。从马家军电台得知,我们电台的总工程师及其他几位同志被俘了。“二马”电报中还有要抓我、并在俘虏中清查我的内容。我在手枪里保留了两发子弹,以备应付紧急情况,绝不当俘虏。
3月14日到石窝,我们的处境更困难了。西路军军政委员会开会决定:徐向前同志和陈昌浩同志回延安。李特讲,为缩小目标,减轻负担,除留下一部电台和中央联系外,其余全部砸烂毁掉。我的心情非常沉痛,回电台传达命令时,声音都哽咽了。我和同志们都想到,红军电台的建立,是多么不容易,大家一面砸,一面烧,一面流眼泪。
进了祁连山,我们就摆脱了敌人,整整50天,没有房子,没有粮食,没有老百姓,没有友军,生活越来越艰苦。每天行军快到宿营地之前,就通知拣牛粪,到达宿营地每人拣一大包,又烤火,又烧肉,有时还用牛油把羊肉炸了当干粮。搞不到牛羊,就杀病马吃。翻荒山,过冰河,晚上在避风坡上露营。我们电台晚上还能点电灯,部队战士羡慕我们过的是“洋日子”。电台同志们思想很活跃,有的想跟步兵一起去打仗,有的想自己找出路,我们就加强政治思想教育,领导同志也不骑马了,和大家一起走路,把骡马让给病号骑。有一次,搞到一碗小米,同志们要给我烧碗饭吃,我把它倒在大锅里熬汤大家喝了。
走呀,走呀,走到红柳园子,敌人骑兵举着闪亮的马刀包围了我们,从早晨打到晚上,突围后,总部命令我们把最后一部电台砸掉。在戈壁滩上,我烧掉了最后保存的一个密码本和几份电报底稿。这之前,我们给中央发过两份电报:一份是要打安西,在祁连山没有粮食吃;一份是敌情有变化,安西打不下来,准备突围后往西走。这两个电报发出后,中央都没有回电。
中央给西路军的最后一份电报,是在出祁连山之前。电报说:可以走星星峡西进,共产国际已派人通过新疆接应你们。
沙漠里行军,嘴巴苦干头发晕,我们坚持走了三天两晚上。休息的时候,骑的马突然不见了,大家都找马,才发现在不远的地方有个水池,骡马跑去喝水了。戈壁遇清泉,我们心里都乐开了花。我拿起小瓷碗,一气喝了六碗水。又往前走了一会儿,听到了汽车马达响,看到了飘动的红旗,这下得救了。到了星星峡,才知道陈云同志、滕代远同志,还有盛世才办事处的一个处长接我们来了。新疆派飞机给我们送来了新衣服、新武器、新装备。
1937年5月5日,我们800多人据西路军文献记载,西路军到达新疆的只有400多人。见《中国工农红军西路军·文献卷》上卷第635页。分乘几十辆卡车,离开星星峡,三天后到达新疆迪化(今乌鲁木齐),住在东门外的一个兵营里。据说,共产国际准备了200多辆汽车,运送大批物资、武器和装备给西路军,后来听说在祁连山失败了,就停运了,有的交给了盛世才。
1938年春节前的一天,即我们从新疆回到延安的第二天,毛主席就安排接见我们。我们怀着喜悦而激动的心情,来到毛主席在延安城内的住处。
毛主席亲切热情地说,四方面军是党的军队,四方面军的指战员是好的,是跟着党走的,是为党英勇奋斗不怕牺牲的,为中国革命做出了很大贡献。我们一定要承认这一点,不承认这一点是不对的。
毛主席指出:张国焘在四方面军、鄂豫皖苏区和川陕苏区,工作中犯了错误,那是张国焘的责任,主要归罪于张国焘,中央也有责任嘛!什么责任呢?毛主席说:张国焘当中央代表、中央分局的书记,当鄂豫皖苏区、川陕苏区的军委会主席,都是中央委派的嘛!中央也有一定的责任。
毛主席鼓励我们:你们都是好同志。你们在工作中也许有缺点、有毛病,但哪一个同志在工作中没有错误、没有毛病呢?那种所谓张国焘路线残余的提法是不对的,是错误的,我们绝不能这样看。毛主席谆谆嘱咐我们:你们回到延安后,不要背包袱,要好好学习,努力工作,为党、为革命作出更大的贡献。
毛主席的话,像和煦的春风,吹散了压在我心头上的乌云。说实话,自从西路军失败以后,我们像失散了亲人的孩子一样,如今又回到了母亲的怀抱。母亲,是最了解她的孩子的;党,就是我们的母亲。我感到无比的欣慰和幸福,激动的泪水夺眶而出,我情不自禁地又想起西进以来,亲眼看着经过党长期培养的一个个优秀指挥员倒下去了,除了上面提到的以外,还有曾日三、姜启化、孙玉清、杨克明、熊国炳、熊厚发、吴永康等同志,以及数千名烈士,他们的鲜血洒在了河西走廊和戈壁荒山。他们是奉命过黄河,奉命在永昌建立根据地,为“打通国际路线”而离开我们的啊,怎能不令人崇敬和怀念。
祁连山的电波永不消逝!
西路军的死难烈士永垂不朽!
录自《艰苦的历程》,收入本书时,作了一些删节。原标题为《祁连山的电波》,编者改为现标题。作者宋侃夫同志,江西萍乡人,生于1909年。1925年参加革命,1926年加入中国共产党。曾任西路军总部第三局(通讯局)局长。后历任延安大学秘书长,二野第十二纵队政治部副主任,武汉市市长、市委第一书记,湖北省委书记,中华全国总工会副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