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维山
梨园口一仗,我们三十军只剩下2000来人,九军还有几百人。转移到康龙寺后,我奉命带不足200人的二六五团在左前方担任掩护任务,副师长熊德臣带二六三、二六八团随军部和总部行动。
冰天雪地的祁连山,冷风裹着雪粒打在人们的脸上、身上,如同锥刺刀扎。有的人倒下再也没有起来。数十倍的敌人咬着我们不放,他们要斩尽杀绝我们呀!我们二六五团用身躯筑成长城,掩护总部转移。拼杀到天黑,二六五团的壮士大都牺牲了,少数幸存者向左边的大山爬去。这个创建于鄂豫皖苏区,战功赫赫的“夜老虎”团,竟然冰消玉碎在祁连山上,真使人痛心啊!二六五团政委黄英祥牺牲在我的身边。他牺牲时,把枪里的几发子弹留给了我。我俩亲如兄弟,长征路上他曾对我说,从15岁参加红军,10年没有和家里联系了,不知多病的老母亲还健在不,弟、妹长多高了?等革命胜利后一定回家看看。这位年轻的优秀共产党员,没等到胜利就为人民流尽了满腔热血。
我告别死难的战友,带着通信队仅存的20余位同志,退到山下一片乱石滩上。为了多寻找一些同志,我让通信队指导员带10多个同志,徒步到左边大山上找被冲散的战士,嘱咐他们与找到的同志一起去追主力。然后我带上七八个骑兵通信员、秘书、警卫员,从山下向主力撤退方向突围。我们边打边走,快冲出险境时,又遇见了敌人,我举起驳壳枪射击,一颗子弹击中了我的枪,飞溅的碎片击中我的头部,鲜血糊了满脸。等我忍痛冲出敌围后,身边只剩下警卫员和秘书了。
在夜幕掩护下,我们在一个沟边停下来,警卫员帮着我用雪水擦洗伤口、血迹,吞咽了几口冰雪填补饥渴的肚子。不敢久停,要尽快赶上主力,可是我和警卫员的马走不动了,原来它们都受了伤。这些无言的战友曾伴随我们冲锋陷阵,如今它尽了力,再也走不动了,只好将三个人的行装都放在秘书的马上,牵马步行。飒飒寒风,难忍的疲乏和饥饿,两腿像灌了铅,每挪动一步都要拼出全身的力气,但谁也没有吭声,一步步向前、向前。
午夜时分,当爬上一个山头时,秘书不见了。这时遇到了一些被打散的同志,他们都疲乏到了极点,三三两两地寻找部队,谁也说不清主力的去向。在一块大石头的旁边,见到了熊德臣副师长、供给部长叶永松、二六八团政委徐金书、八十九师师长邵烈坤、师政治部主任裴寿月等人。“你们怎么在这里,部队呢?”我焦急地问。“部队被冲散了。”他们懊丧地回答。“总指挥他们呢?”“闹不清,听说走了。”“军长、政委呢?”“部队被冲散后,再没见到他们。”
他们说准备去找援西军。是啊,搞不清主力和首长的去向,只有去找援西军了。此情此景,我觉得自己像一只失群的孤雁,心里很不是滋味。我们紧急商量决定,东去找援西军。我们相互扶持着,依星辰判定方位,拖着疲惫的身子向东走去。
第二天,我们又被搜山的敌军冲散,只有我和熊德臣同志在一起。我俩沿祁连山北山脚不停地朝东走,进入了民乐县境,在山脚下遇到了一户善良的穷苦人家。他们收留了我们,把我们隐藏在树林里,不断给我们送些吃的。我们在这里藏了20多天。
我的伤渐渐好了,体力也有所恢复,已经是1937年4月了,天气一天天暖和起来,我呆不下去了,想尽快去找党,熊德臣同志却想等风声再缓和些走。我心急如焚,身无分文,他掏给我八块中央币,我们互道珍重后分手。我郑重地拜别恩重如山的乡亲,在一个漆黑的夜晚,沿着祁连山北麓向东走去。为躲开搜捕的敌人,我昼伏夜行,绕过较大的村镇,强忍着饥饿,不停地走啊走。一个主力师的政委,如今形单影只,孤身一人,不如一个叫花子。想起惨败就忍不住悲痛,常常泪眼模糊,边走边哭。
这是郑维山同志《河西喋血记》的一部分,录自《悲壮的征程》。作者时任红三十军第八十八师政治委员,其生平简介见本书第63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