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嗓子登时将萧逸所有的怒气都挑了起来,倒是谁一直在罗里吧嗦地胡说一通?他本来就没工夫跟老顽童在这里纠缠,偏偏这老头儿忒没眼力界,死缠着他不放。若是旁人,直接打死便罢了,可这老顽童不但是自己的救命恩人,自己还打不过他,当真将萧逸气得脸皮子发青。
挥手一掌便往老顽童胸口拍去,老顽童没想到他会突然发飙,赶紧挥袖抵挡。萧逸这一掌虽没有伤及他半分,却逼得他往后退了好几步。
不由啧啧赞道:“好俊的工夫,难怪那丫头这么喜欢你。你手里拿的是什么?可是玩偶?”
萧逸本来还要再打,突听老顽童这驴唇不对马嘴的话,立刻卸了掌力,举起手中的玩偶问道:“你知道此物?”
“玩偶术?劫持秋儿的可是倭国的玩偶师?”
萧逸心头一震,脱口问道:“你可认得那玩偶师?”
老顽童脸上不带丝毫表情,但一双眼睛却散发出锐利的光芒,死死盯着玩偶的眼睛,半响才道:“年轻时老夫曾与他交过手,当时他是老夫的手下败将。只因老夫瞧不起他喜欢弄那些不入流的玩偶施展那下作的邪术,所以下手狠了些,毁去了他的容貌。如今几十年过去了,不想,他竟依然沉迷于此道。”
话锋一转,老顽童忽地问道:“你是如何伤了他的眼睛?”
“眼睛?”萧逸皱眉,“我与他交手时根本就看不清楚他的脸,只是凭借本能伤了他一条手臂,似乎还伤了他的耳朵,但不曾伤到他的眼睛。”
眸光一沉,老顽童道:“那便奇了,但见这玩偶,便知此人武功精进不少,便是老夫,眼下想要杀他也没那么容易。他如今邪术已成气候,五官皆已隐入体内,寻常人是不可能找得到他的眼睛的。这只玩偶便是吸取了他眼睛的灵气,才能施展邪术控制秋儿的身体,若不是你伤了他,玩偶的眼睛怎么会变成这样?”
才说完,老顽童倏地一下抬起头,竟愣愣地看着萧逸。
“秋儿?”萧逸大惊,“难不成伤了他眼睛的人是秋儿?”
再也做不到从容淡定,反手握住老顽童的手腕,道:“若是秋儿伤了他的眼睛,可会有危险?”
老顽童并不回答,只是从萧逸手中抢过玩偶细细查看起来。萧逸顿觉一股压力袭来,心头竟涌上无限凄凉。
那般的身手,若不是过于小觑他萧逸的实力,先前交手,自己岂能伤他半分?连老顽童都不能保证杀得了他,秋儿伤了他的眼睛,岂能还有活路?
“你先别急,此事还有的一说。”索性在岸边席地而坐,老顽童冲萧逸挥挥手,示意他也坐下来,“若当真是秋儿伤了他的眼睛,便是秋儿已经看见了他的真容。施展玩偶术最忌讳的便是被受体看见真容,否则,势必造成反噬。不管情况是不是我们猜的这样,眼下,这玩偶倒还完好无损,这般,秋儿便还没事。他此刻自顾不暇,应该还来不及伤害秋儿。你我着急也没用,还不如想办法赶紧将这邪术解了去。”
但见萧逸依然痴痴愣愣,老顽童索性不再理他,径自将玩偶立在面前,闭上双眼,两手一抬,已在胸前快速形成了一个结印。
萧逸调整好情绪,苍白着一张脸,悄悄在老顽童对面坐下,一瞬不瞬地紧盯着立着的玩偶。有些话老顽童不曾说,但萧逸心里清楚,这世上哪里就会有那么巧的事情,老顽童年轻时怎会与倭国的玩偶师相识?又怎么会平白无故将对方的容貌毁去?关键时刻还会解玩偶术?那玩偶术岂是人人都会的东西?若不是有颇深的渊源,哪里就会有如此的巧合?
生死门本来就是亦正亦邪的门派,不管是门派所在还是使用的武功都邪乎得厉害,便是老顽童这张脸,在萧逸眼睛里,也与玩偶师的邪术差不多。
老顽童与玩偶师之间有什么联系萧逸不想管,但秋儿曾告诉过他,生死门门主非常厌弃倭人,曾经就因为秋儿误解他也是倭人,老顽童暴跳如雷。只要与倭人是敌人,那便是他萧逸的朋友。不管老顽童是人还是鬼,只要他对秋儿无害,萧逸都不会伤害他。
想必老顽童和玩偶师之间也有什么血海深仇,不然行走江湖切磋武艺,即便年少气盛,也不至于毁掉别人的一张脸。老顽童毁掉玩偶师的一张脸,不知道玩偶师是不是也做了同样十恶不赦的坏事。
难道同样也是脸?下意识地看了老顽童一眼,萧逸突然觉得老顽童这张死人脸其实也没那么叫人讨厌。进一步山穷水尽,退一步海阔天空,进一步是魅,退一步是人。那玩偶师无疑就是个魅,老顽童却依然是人。这便是秋儿信任老顽童,说什么也不愿伤害老顽童的原因吧?
那玩偶是用布料做成,萧逸先前握过它,那是只很柔软的玩偶,躺在地上是最正常的姿势,无论是站着还是坐着,那都是不可能的事情,即便是借助外力,也不可能摆出标准的,像人一样的姿势来。
所以,此时这玩偶直挺挺地站在地上本来就十分诡异,更诡异的是随着老顽童手中结印的翻转,这玩偶的身体居然抽搐起来,而且越抽搐越厉害,像是被人抽筋扒皮了一般,看得萧逸头皮发麻。
显然,老顽童也不轻松,他头顶悬着一团白雾,此时天已渐渐放明,那白雾瞧得甚是清晰,先前还是浓郁的一大团,随着玩偶身体抽搐的加剧,白雾竟渐渐变得淡起来,越来越稀薄,越来越透明,竟像是随时都会散去一般。
随着白雾的变淡,老顽童的额头上开始滚落一串串汗珠,脸色也越来越苍白,那虽然是一张死人般的脸,这般苍白起来还是看得人心惊。
萧逸的眼角抽搐了两下,他有种不太好的感觉,老顽童像是正在和玩偶斗法,或者说老顽童正在和玩偶师斗法。原本瞧着明摆是老顽童在占上风,可是眼下怎么瞧,怎么感觉那玩偶的实力都在增强,倒好像老顽童稍逊一筹似的。
这种感觉很奇怪,但却已渐现征兆,老顽童头上的白雾,老顽童的脸色,还有老顽童额头上的汗珠,这些都在彰显着老顽童已经快撑不下去,尤其是老顽童的双手,动作竟缓慢了许多,就好像有巨大的阻力在阻止着他的动作一般。
萧逸记得很清楚,一开始,那些结印在老顽童手中翻转得是很快的,便是他这样的目力也看得眼花缭乱,后来,结印翻转的速度渐渐变慢,萧逸已经能看出一些门道。再后来,竟像是在沙漠中长途跋涉的人,每迈出一步都十分艰难,老顽童双手的结印也越来越慢,几乎让观看的人产生出一种很快就要停下来的错觉。
突然想起方才自己发愣时,老顽童说要让自己和他一起解开玩偶术的话。自己该怎样配合?萧逸有些恼火,这该死的老头儿方才怎地不将话讲完?他自己没那么大本事和玩偶师斗法,旁边不是还有个自己么?萧逸就不相信,以他和老顽童两人之力,都斗不过一个玩偶师?那玩偶师的武功或者邪术再出神入化,方才自己也伤了他。便是越阶战斗,萧逸也是不怕的。偏偏这个该死的老头儿非要逞能,在这种时候大耍个人英雄主义,当真叫人讨厌。
心绪一乱,萧逸便坐不住了,突然生出一股欲望,想将玩偶握住拿起来好好研究研究。这欲望像一团火,烧得他几乎就要伸出手去。
不对,这太诡异了,明明知道老顽童正在想法子与玩偶斗法,他怎么还会生出这样的欲望?谁都知道,像老顽童此时这般专心致志地做法时,一旦打断,便极有可能令老顽童走火入魔。萧逸虽不在乎老顽童的死活,但此事却关系到秋儿的生死,他就算只是个三岁小儿,也不该生出这样的妄念。
但他的手就像突然有了自主意识般,竟真的渐渐伸了出去。一点点靠近,一点点往前,几乎已经触到了玩偶的头发。像一只始终伺机而动的蜥蜴,不怀好意地,一点一点地接近着目标。
就在手指即将抚摸上玩偶脑袋的时候,对面的老顽童突然睁开了眼睛。萧逸只觉眼前寒光一闪,想要握住玩偶的手便硬生生地停了下来。
怎么会这样?明明玩偶术下在了秋儿身上,他怎么也会身不由己?
目光与老顽童的碰撞在一起,萧逸竟觉得自己一下子看进了老顽童的心里。那是一个犀利到责备和警告的眼神,就像严厉的父亲在责骂怒斥不听话的孩子。
便是老顽童的眼睛这么一睁开,他手上的结印也彻底停了下来,就好像全身的力气终于耗尽了一样,老顽童的身体晃了晃,险些一头栽下去。
老顽童的表现让萧逸心中的不安跟更盛,下意识地低头一瞧,萧逸惊得差点从地上蹦起来。
不知道什么时候,那个背对着自己站立在地上的玩偶居然转过了身子,那双黑洞洞的眼窝里却像是又镶嵌着另一双眼睛,竟透过鲜血淋漓的眼眶邪恶地瞪着他。
这玩偶是什么时候转过来的?谁把它转过来的?
秋儿说这世上根本不可能有鬼神,萧逸原也不相信这世上有鬼神。但眼下的事情实在太诡异了,老顽童的双手始终在胸前翻转着结印,玩偶就算再施上邪术诅咒,也不可能真的活过来。它不会动,不会说话,也不会行走。
那么,能让它转过身来的只有一个可能,就是自己的手。
自己被那双隐藏在玩偶黑洞洞眼窝内的邪恶眼睛蛊惑了吗?他怎么可能会被玩偶蛊惑?难怪老顽童的结印会停下来,要怎么做?他该怎么做才能帮到老顽童,让老顽童将事情做完?
想要抬头看看老顽童,萧逸突然发现便是这么个简单的动作做起来也十分困难。
眼睛,萧逸眼眸一眯。老顽童曾说,玩偶师的邪术已成气候,五官都已缩进了身体里,那么,这双隐蔽的邪恶的眼睛才是玩偶师真正的眼睛吧?
是双瞳么?传说中的双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