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把握宽容与理解的人类学精髓
何月华在发言中说:
人类学者喜欢把自己的学术历程归结为“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可以说读书、田野工作与学术感悟是一个人类学者成长依靠的三个基点,而且三者是一个有机的整体,不可分割。我回顾自己近三年的研究生历程,把在导师引导下读书和做田野,以提升自己学术感悟水平的经验和教训进行概括、提炼和总结,希望从“现身说法”中能够得出有利于改善人类学学科学习的东西,这也算是对三载学习生涯进行的经验积累和知识沉淀。
1、读书:从阅读经典到广泛读书
我本科是非人类学专业的,对人类学基本理论与方法比较陌生,所以阅读人类学的经典着作,培养学术兴趣与人类学的思维方式成为关键。当时徐老师几乎倾其所有,把他数十年的“珍藏”(学术经典书目)都分给了我们,规定我们每周读两本,并写读书笔记。本来没有写读书笔记的习惯,经过这种“训练”我逐渐尝到了读书作笔记的甜头,现在我读书的原则是不动笔墨不读书,因为自己的忘性实在是大啊。读书可不是想象中那么简单,读什么书,怎么读,有许多方法可言。王云五先生总结自己一生的求学和做学问的经历,认为读书可以分为四种:闲读、精读、略读、摘读等,关键是合理运用,这里就不在赘述。
研一的生活基本是在阅读经典和写paper中度过的。原着读起来的确让人感觉痛苦,至少很大一部分西方的着述是这样。当时我就跟徐老师反映杜赞奇的《文化、权力与国家》那本书实在晦涩难懂,啃不动,但是慢慢就有所心得了,可以参考别人的概述和评论来读原着,在别人消化的基础上一边阅读一边思考,可以让我们在起始阶段更加容易进入作者的思维世界。阅读经典重在消化吸收,也许你当时并不能完全体会到大师们的意图,就像读列维—斯特劳斯的《忧郁的热带》。刚开始接触人类学时,在徐老师的建议下每个同学都买了一本。当时读起来简直如缀烟雾之中,只是用猎奇眼光去看美洲印第安人部落,所以才能勉强读下来。日后才发现列维—斯特劳斯的着力描述的白人与印第安人的行为差异,实质是文化的差异。他在整个考察的行程中所表现出来的那种游客似的猎奇与情绪抒发,其实是思想的闪光碎片,他体察着原始文明,同时又反思、剖析着西方文明。也就是说有些书读着当时并不能完全明白,但是当你经过长时间学术积淀后再回头看,也许会有所感悟。相对来说,中国人类学经典着作就感觉很亲切多了,像费老的,林耀华的,杨懋春的等等,王铭铭的也不错。
对于经典着作的阅读,过程也许是痛苦的,但真的有很大收获,希望师弟师妹们有时间一定别把经典理论家忘了,因为在他们的字里行间你可以找到灵感与共鸣,也许你的生活会在他们的理论中更加完美。
从研究生一年级到三年级,我也经历了读书的转变。原来以为只要读好人类学经典,提高民族志的写作能力就足够了。但是参加了多次高水平的学术会议以后,尤其接触了许多着名人类学者之后,我更深刻地体会到了理论的魅力。人类学确实是一门开放性很强的社会科学。学科之间的交叉、互动相当频繁,尤其在理论上,受到社会理论和思潮发展的影响非常大。人类学不仅去影响其他学科,而且很大程度上受到其他学科的影响,如实践论之布尔迪厄、日常表达之高夫曼、沟通理性之哈贝马斯以及其它关于现代性、后现代性、全球化的理论等等。当前的学术界,人类学和社会学的边界越来越模糊,理论的相互借用和整合成为学术发展的趋势之一。因此,要拓宽自己的学术视野,提高自己的学术感悟,有必要打破学科的“芥蒂”,去博览群书,从中广泛地吸收营养。
文化人类学读书计划可以打破固定的体例,对庞杂纷繁的知识按主题进行划分、梳理和浓缩,以便建立较为完整的一个知识体系。避免过早、过多地接触枯燥的理论,要把理论融进具体的田野案例中,可以联系最感兴趣的热门话题和最关心的知识新发展,例如,有人对“超女”现象和商品房价格猛涨等现实问题进行人类学关注,并引出对中心的理论思想的思考,达到旁征博引、深入浅出的效果。同时,要把知识的学习与扩展学术视野、增加相关知识的积累联系起来,使得自己对学科知识谱系逐步实现“由点到线,由线到面”的积累和飞跃,注意知识脉络的把握和知识面的扩展。平时注意多选一些有关科学发展、科普知识、科技最新动态等方面的文章。然后大量地收集相关资料,要求这些资料不仅信息含量高,还要典型性,能够加深人类学理论的理解。然后,将这些资料按照学习的需要和自己能够接受的水平加以排序。如果能做到这些,就可以使我们在理论学习的同时,还为加强学科之间、文理之间的相互渗透做了一部分工作,扩大了自己的知识面。
2、植根田野:经验的接近与远离
人类学的研究方法最重要的就是田野考察,又称田野工作(fieldwork),田野工作是对一社区及其生活方式从事长期的研究。从许多方面而言,田野工作是人类学最重要的经验,是人类学家收集资料和建立通则的主要根据。田野是理论的试金石和实验室,理论预设只有在田野工作才能得到真正的检验。田野也是萌生学术感悟,将其提炼和升华到理论高度的场所。
我们几个同学暑假里刚刚领到硕士研究生的录取通知书,就被召集到学校。经过短暂的动员和培训,让我们分头去四个不同的地方进行田野调查训练。我去广西容县做“侨乡网络”的调查,一个同学去了广西的罗城去做“百姓人”的调查,另一个同学去了广西宾阳做“平话人”的调查,还有一个去梧州做“水上人家”的研究。由于没有经过系统的人类学田野训练,我们又是单枪匹马“作战”,所以我们都是“摸着石头过河”。在调查中,从语言、生活和学术思维上都存在着许多问题,于是我们始终保持与导师的联络,并针对棘手的问题不定时地进行咨询。刚刚下去,面对陌生的环境、陌生的人,调查工作一筹莫展,经过半个多月的调查和思考,我们才慢慢地感受到人类学田野调查的一些门道。尽管我们当时对这次田野调查的意义很不理解,调查效果也不是很尽如人意,但这毕竟是我的第一次田野调查的经历,也总结了不少经验教训,对后来的人类学田野调查工作大有裨益。这就是徐老师的“游泳理论”——先把大家赶到“田野”的汪洋大海里,让大家在水中学习“游泳”的基本知识。在田野中,我们应该培养的一种“离我远去”的能力,到一个自己不习惯的地方,体会人的生活的面貌。所以,这里的“我”是“自己”,但不单指个人,而指人生活在其中的“自己的文化”。
一旦选择了正确的田野点以后,就要把田野功夫做扎实,这就是“扎根”意识。注意尊重和结交地方精英,取得对方信任,和他们同吃、同喝,打下良好的群众基础,建立广泛的人际关系网络。我在平西田做田野前后共三次,加起来不少于三个月。而且一直保持力和当地人的联系,如果当地有什么重要事件,联系人会第一时间通知我。而且在写毕业论文的过程中,有什么问题可以直接打电话联系,非常方便。
我做田野时整理了一份平西做“土地诞”时洗碗人的名单,发现除了一个叫“蒙来彪”的人不能确定,其它都是女的。从名字来说,这个名字很像男的,我很不明白,这里面有没有传统的性别分工呢?于是我打电话去问我的报道任梁增全先生。原来“蒙来彪”是女的,是梁增全的一个伯娘,因为小时候,在家是长女,父母希望生个儿子,于是起名“来彪”,就是希望跟着生个弟弟。其实这种例子很多,在田野中,要尽量地忘记自己的文化,切忌按照原有的文化逻辑去推测,更不能试图用自己的观念去影响甚至改变当地人的看法。对你周围的异文化一定要尊重,并适当的表示出你的好奇和无知。这就是经验远离,尽可能地脱离你自己“本文化”的影响,而去接近异文化的经验和文化逻辑。
田野工作引起的文化冲击或文化震撼,经常是我们学术感悟产生的源泉。我在平西也是被当地人同时具有的都市化的生活方式和浓厚的传统的民间宗教氛围所形成的人化反差所震撼,产生了去研究它的冲动。当然,田野中不仅有文化震撼,我们也不得不学会承受田野中的孤独寂寞,还会时不时陷入一种难以自拔的困境,就像马林诺夫斯基一样,所以要学会自我调节。
3、提升学术感悟:学会宽容与理解
学术感悟和理论修养有着很根本的联系,作为人类学的学习者,首先应该端正自己对人类学理论的认识。当然理论学习的目的并非是“引经据典”,攀附“大家”,重要的是要有所借鉴,有所开拓,化为己用,经验终究要据为己用才成其为经验,否则只是无聊的说唱……
人类学在一百多年的发展历程中,产生了诸多的理论流派,这些理论流派分别从不同的视角对人类社会文化进行了不同地解读。各理论流派的发展或承前启后,或并驾齐驱,虽然他们曾经针锋相对,各相批评,但是他们却共同构建了人类学对人类社会文化的立体式解读。在不强调大理论统一的今天,对历史上各理论流派的评价应该尤为慎重。各理论流派的发展虽然有时间先后,但是对他们的评价却不能以线性时间为参照系进行“新”“旧”之分,例如,我们不能够武断地把进化或传播理论与观点判定为“陈旧的”,并嗤之以鼻。谁都不能否认人类社会文化的进化或传播的事实,而进化与传播理论则分别从不同的角度对这些文化事实进行了不同地解读。在不强调大理论统一的今天,我们要尊重文化多样性的同时,也要尊重解读多元化。
人类学学科历史上的每一种理论都有其合理之处,都值得我们好好地学习与运用。学习理论是必须的,但是更重要的是要善于忘记理论,切勿在学习与运用过程中把一些具体的理论往现实上圈套。理论是前人思考的成果,我们从中学习的应该是思考问题的方式,而不是理论本身。
学术感悟力的强与弱可能与他的学术积淀和经历有着必然的联系,因为这些将直接关系着你思考的角度和深度,换句话说,通常情况下你的学术视野越宽阔,学术积淀越深你的感悟力也就越强。要培养和提升自己的学术感悟力,平时就要多读、多写、读思考、多问以及多讨论。“九层之台起于垒土”,学术修养和理论祭奠靠得是长年累月的积累,因此持之以恒的精神和不间断的学术兴趣很重要。
很重要的一点就是对学术和学问的探寻保持一种“打破沙锅问到底”的追求欲望,注意培养自己的“问题意识”和“怀疑精神”,不迷信,不盲从,要靠自己的头脑进行正确的价值判断,因为话说的对与否比话是谁说的更重要。王小波先生在他的《思维的乐趣》里说:“假使我相信上帝……我就会请求上帝让我聪明到足以明辩是非的程度,而绝不会请他让我愚蠢到让人家给我灌输善恶标准的程度。假若上帝要我负起灌输的任务,我就要请求他让我在此项任务和下地狱之间做一选择,并且坚定不移的决心是:选择后者。”
曹聚仁先生总结他做学问的经验:第一,时时怀疑古人和古书;第二,有胆量背叛自己的父师;第三,组织自我的思想系统。简单地说就是要有学术“野心”,敢于质疑、敢于接触新事物,这才是进步的治学之道。文化人类学中一个很重要的理论和立场就是“文化相对主义”,讲究宽容与理解,应该充分尊重自己的个性、主体性和创造性。因此,掌握一种知识思想的脉络,学会去思考,寻找一种学习知识的方法,这也许更有意义。这就是我们在文科实验教学法中学习文化人类学的几点体会。
四、感悟思维:田野和理论的桥梁
朱志燕在发言中说:
“感悟”一词在中国的哲学与文学研究中多有提及,近来有人提出了“感悟思维”一说,认为“……西方思维重分析,东方思维重感悟。西方文化之主流向来把理性的逻辑分析的思维方式,当作最基本的思维方式,乃至生存方式,以此确立其文化传统的深厚根基。而中国文化出于自身经验和聪明,则另有所见。……数千年的思维实践,使中国感悟式的思维经验和智慧异常发达,并渗透到日常生活和哲学、宗教、文学艺术各个领域,沉积为中国精神文化之中最具神采又极其深厚的资源。可以说,中国精神文化生命的一个重要部分,己融合在感悟思维之中。”并进而认为:西方人的“心思的运用”,喜欢“推证的,分析的,循逻辑的方式”,属于重分析的思维类型;而东方的“心思的运用”喜欢“直悟的,综合的”,属于重感悟的思维类型。因此,西方人写文章是靠“想”出来的,他们向来把理性的逻辑分析作为做学问的基本思维方式,东方人写文章是靠“悟”出来的。笔者认为,感悟能力是人类诸种能力当中尤其重要的一种能力,在东方文化之中历来就特别重视一些“只能意会而不可言传”的事项,重视“体”和“悟”,“体”即体验、体会,“悟”就是感悟、领悟的意思。
笔者在中国期刊网上查询,发现有关“感悟”的研究绝大部分集中于文学研究、亦有少部分属于文化研究的范畴,但这两类又都被列为“新国学”研究领域,将“感悟”运用于其他学科的文章还未曾有见。另一方面,时下有学者在讨论现代中国学术方法的时候认为,感悟不仅是中国智慧和思维能力的传统优势所在,是一种诗性的潜哲学,而且经过王国维、钱钟书、朱光潜、闻一多、朱自清等现代学人的努力,它己经经过现代性转型而沉淀为一种非常有效的现代文化研究方法和人文观念,借此希望为中国文化找到一张通往参与世界对话的通行证,以中国学人特有的智慧构筑出自己的学术大厦。联系到近年来人类学界对于学科本土化所做的努力,笔者认为,将“感悟思维”的理论运用于中国的人类学研究当中,无论是从学科本土化的角度还是从研究方法的方面来看,不啻为一种有意义的尝试,因此,笔者妄言提出“感悟思维是人类学中连接田野工作和理论的桥梁”的说法,以就教于方家。
1、人类学的田野与人类学的理论
文化人类学(社会人类学)是以田野工作为基础,以未开化社会的研究为出发点而发展起来的一门学科。而科学的人类学田野工作的研究方法,是由被誉为社会人类学之父的马林诺夫斯基所奠定的。在马林诺夫斯基以前,虽然也有过一些民族学的调查,不过,从他开始才确立了科学的调查方法。
文化人类学着重对不同社会的比较研究,其中田野工作是最重要的一个环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