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文学我在梦见你
28982100000022

第22章 给你的信(2)

这在理论上来说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最主要的原因是W对我的各种迁就。她会容忍我经常焦虑暴躁的性格,从不觉得烦。我不是遇事能够主动的人,她就常常主动来找我,跟我聊天,有些事即使不是她的错,她也会很快地向我道歉。她对着我这个毫无特色一无是处的平凡人,对我别扭的,孤僻的惹人讨厌的性格,从来没觉得有什么不好。她毫无原则也没有任何理由地迁就我,有什么事总是想着我,即使在朋友众多的场合也总是黏着我,不让我觉得孤单,顾及我最微小的感受,像是出去旅游,本来她时间空闲,什么时候都能去的,就非要等我一起,我放假时大家都放假,旅游从淡季变成旺季,人又多又挤,出行诸多不便,白白遭受许多罪,即使是这样,她也要等着我。

彼时我们已经非常亲密,她常常来学校找我,跟我一起上下课,令人打瞌睡的公共课她也听得津津有味,晚上就俩人在宿舍狭小的床铺上挤着睡觉,我们说很多话,有时是我到她家里,趴在毛茸茸的地毯上,彻底地聊。有时聊些我的事,有事聊电影书本里的事,有时聊她的奇怪想法,她有很多奇怪的想法,比如说她觉得兔子肯定是为了给乌龟竖立自信才去睡觉的,她觉得《皇帝的新装》里的皇帝很厉害,因为他明知道自己没有智慧却相信别人能有智慧来看到他的衣服,她觉得人生中最幸福的事情不是拥有什么,而是一觉醒来能看见爱的人的脸,然后笑着跟对方说一声“早安”。有时她还会觉得向日葵里的葵花子是有一个什么神日以继夜一颗一颗放进去的。

纵然我们聊了很多有的没的,但每一次聊到她的未来,我问她以后想要做的事,她都是一脸迷茫地回答我“不知道”。那时我已经把她摆在心里重要的位置,时常会为她担心忧虑,现在想来,当时还会非常婆婆妈妈地为她计划将来,我希望她能脱离现在没有什么意义的生活,跟那些没有任何益处的朋友,我担心她会吃亏受伤,担心她将来会吃苦受累,类似于为人父母的心态,她也知道我是关心她,便一一顺从我,很长一段时间里,连普通的酒吧都没去过。那时我虽没有对她的未来作具体而完全的建设,但也觉得事情总算是慢慢往好处发展,直到我接到那通电话。

接到电话的时候我正在上晚上的选修课,教泰语的老头kaikaikunkun地发着怪音,我们学校算是市中心,所以赶到那间俱乐部里要的时间也不长,当我连扑带跑地推开拦路的保安闯进那间包厢的时候,W已经被人下了药,正摇摇晃晃地被人拉去里间,我冲过去抓住她的手腕,低声叫她快走,她不明所以地朝我笑,明显已经认不出我,我当下觉得糟糕,想要赶紧带她出去,之前想要拉她进里间的男的已经拦住了我,另外有三个也看向这边,一副随时准备过来的样子。

“你干吗?”那男的神志也不太清醒,对着我喷一口气,我心知不能回答,只一边低声叫W快走快走一边使劲拉她。

“哎哎哎,你想干什么。”那男的拉住W另一只手,“你没看见吗,你朋友不想走,她也想做,你在那边扯什么?还扯?!别扯了啊……再扯我不客气了……”

我们就在那儿一人一只手地,像拔河一样扯着W,我一句话都没敢说,怕说大声一句就会把众人都往这里引过来,我只是死命地拉她,手像快要脱臼似的,也不知道那时我是哪里来的力气,还真把她从男人手里拉了过来,然后一路慌张地逃出那间俱乐部。

由俱乐部出来,再往外跑了大概有两三条街之后,我放开了W的手,然后飞快地一巴掌扇了过去。

“你到底在干什么?!”

“你知不知道你自己干了什么?你怎么对人没有一点防范意识啊?你老是在不认识的人面前喝醉喝醉喝醉!现在被人放了什么给你吃你知道吗!你知不知道自爱啊?还是你本身就是喜欢这样!你没有文化也没有廉耻了吗!你这样叫我看不起你!!”

从来没有也懒得大声跟人说话的我,扯着喉咙走音变调地骂她,一边骂还一边不解恨地扇她巴掌,也不知道骂了多少句扇了多少个巴掌,最后她脸上一片青肿到我没办法再下手,但即使是这样,我也没办法平静下来,我被一股莫名的怒气弄得浑身发抖,我拉她到附近宾馆里开了个房间然后把她扔在里面,一秒都没有多留我就直接走了。

我不能再看见她。我不想再看见她。

其实到现在我也不能肯定那是不是一场吵架,说是吵架,但她一句话都没有跟我吵过,那么也许只是我单方面的生气吧。

气什么呢?我也不知道。

我知道的只是,足足有半个月,是我们认识以来最长的,足足有半个月我们没有说过一句话,没有见过一次面。那时正好系里有一个到小城市医院实习的机会,临时有个人去不了,我就顶了他的位置,第二天搭飞机离开了。我在陌生的城市里换了手机卡,只定时打给家里人,连学校里的同学都不联系。

半个月后,当我从实习的医院里走出来,准备回附近的集体宿舍的时候,我看见了W。她站在医院对面的马路边,没有化妆,脸色苍白,穿着一双平底鞋不安地望着医院门口,她也看见了我。

我知道这个时候我应该板起脸来,很严肃很生气的样子或者干脆不理睬她就直接走开,可是没办法。

我一见到她,就什么气都生不起来。

我走到她跟前。她看着我,脸上没有一点血色。

“对不起……兰兰……”她叫我的名字,“我不知道……他们说只是去唱唱歌,我也以为只是唱唱歌,那里确实是可以唱歌的,我是真不知道……”

“行了。”我打断了她说的话,往前牵起她的手,“累了吧,这么大老远的……看你,连妆都不化……”

W没有再说话,她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慢慢地落下泪来。

这次实习的时间是三周,实习结束之后我顺便回了一趟家里,把我从小学到高中的课本都找了出来,然后充当苦力地搬运到距离遥远的城市的W家里。W像个孩子似的新奇地翻着那些无味的课本,不时跟我说诸如“这是兰兰小时候的课本吗”“哈哈你在上面画小人~”“欸这个词我会耶,是不是是不是!”之类的话。

自那一天开始,我几乎每天都会到W家里,晚上或白天没课的时候,我拿着教材教她学习,从最基本的拼音认字开始,她没有任何基础,除了签自己的名字就写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我就一个字一个字地教她,让她抄写记忆,与W的外表极不相符的歪歪扭扭的幼稚字体慢慢填满了一本本练习册。

这样的时日,说是学习,其实不过是一个超龄的学生跟一个没有什么经验也没有什么责任心的老师,所以事实上大多数的时间,都被我们消耗在一些零碎的琐事上,比如窝在沙发上看碟片,不开灯,黄昏的光落在眼前的地毯上,暖洋洋的感觉。或者猫在厨房里做一桌菜,弄得灰头土脸,然后互相忍着假装好吃地咽下去最后还是吐了出来,望着彼此哈哈大笑。W家有个很大的窗台,几乎有一张双人床的宽度,她在上面铺了毯子放上毛公仔,经常我们就躺在上面,我在一边上网做作业,W在另一边一笔一画地写着我给她的“作业”,有时我会念故事给她听,W看不懂书,却特别喜欢听人念书,但我总嫌麻烦,于是只在她做完作业或者达成一项什么目标时才作为奖励地念给她听。南方城市的阳光总是很好,W挨着我,有时是斜躺在我腿上,闭着眼睛,光在她的皮肤上反射出少女特有的光泽,然后在照不到的地方落下一片起伏的阴影。

“你从黑暗中来,黎明是你的翅膀,海涛在你身后,以我所见的未来。”

“……请把我埋葬在黑岛面对着我熟识的海洋,每个狂暴的空间都有岩石和风浪,而这一切,我那遗失的双眼将永远不能再看见……”

大四那年,为了方便实习的工作我从学校宿舍里搬了出来,在外面租了一间房子。房子不大,二十平方米左右,有一间很小的卫生间,一张一米五的床,床旁边,也是屋子中央铺了一块地毯,上面摆放着一个不大的矮圆桌,一个斗式立柜上放着19寸的小电视,算是客厅,厨房做成了开放式的,设计很简单,只摆了一些必要的东西,墙上贴着米黄色小花的墙纸。屋子虽不大,但总算温馨齐全。

签完合约后房东太太给了我两把钥匙,一把我套进了自己那串钥匙群里,另一把给了W。开始实习之后,那种清闲悠长,好似暮色下黏黏融化的糖果一样摇摇欲坠昏昏欲睡的学生时光结束了,时间一下骤然缩短,才看见清晨,马上就看见黑夜,时间在奔波与忙碌当中失去了重量与质感。常常要做到深夜,甚至深夜也不能回来,没有时间也再没有精力去见W。

于是W便常常来我的小屋,那时她已大略能够阅读,来到我这里时屋子里通常是没有人的,她就在屋子里看看书籍杂志,或者帮我收拾屋子,搞搞卫生,有时会做好饭,若碰上我能准时回来,就一起看电视吃饭,若不能,她就一个人吃了饭收拾好东西,再看会儿电视。经常地她会一直看电视看到很晚,直到我回来为止,见我回来,她就问我饿不饿,若饿就给我下碗面吃。

如同大多数漂亮女生一样,W做饭的手艺十分一般,但每次我晚回来觉得饿了,都不会在通宵经营的小食摊里吃东西,宁愿回去看W是否能随便给我做点什么。她做的食物,不管味道如何,总能深切地温暖我。但也只有这样了。工作了一整天的我时常感到疲惫,吃完面,也再没精力跟W说上几句话,便沉沉睡去,而第二天我醒来的时候,W多数是未醒的。

有很长一段时间,我跟W每天相见,却并没怎么说过话。

现在想来,我与W之间确实从未像其他至交密友一样说过肉麻亲密的话,像是“永远是好朋友”啦,“永远在一起”啦,“以后一定要怎么怎么样”的啦,在我的记忆里,一句都没有过,据说若是彼此感情深厚,便总是会不由自主地想许下承诺,但不知为何,想要许下些什么承诺这件事,在与W相识的日子里一次都没有在我脑海中出现过,也许是因为我觉得W总会在这里。无论是我睁开眼还是闭上眼的时候,无论是我看得到她或者看不到她的时候,无论是春天、夏天、秋天、冬天,白昼或是寒夜,她都会在这里。

一直在我身边。

实习过了头三个月之后,工作就渐渐上手了,人也不会像最初那样觉得那么辛苦了。所以经常我回到家,就有了精力陪W聊天说话,甚至逛街玩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