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文学我在梦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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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风笛曲(1)

我有一个梦想,开一间很小的乐器店,跟喜欢的人在一起,无忧无虑地生活下去。

成越第一次遇到瑶阳的时候,他被两个管家架住扔进了父亲公司的会客室里,他在这间上了锁的房间里大吵大闹了将近六个小时才筋疲力尽地消停了下来。瑶阳是在一小时之后打开房门的,她的手脚很轻,唯恐惊动了什么似的,轻轻地放下了手中的饭菜跟饮料,她手足无措地在成越面前站了好一会儿,然后才用如同蚊蚋一般的声音说:“董事长一会儿就回来……”已经烦到了极点的成越连正眼也没有看她一下,就把桌子连同桌上的饭菜一起掀了起来,桌子轰然倒在瑶阳面前,倾倒出的菜汁溅在她的身上。成越神情冷漠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然后目不斜视地对面前的瑶阳说:

“走开。”

如果事情到这里就结束的话,这将会是少年成越人生中最为平常的一天。

他一如往常地负气旷课,一如往常地被管家提到父亲那里,一如往常地大吵大闹,发少爷脾气。而与往常不同的是,这个下午他与从国外赶回的父亲爆发了一次前所未有的争执,争执的下场就是他完全丧失了人身自由,每一天都被两个管家押往父亲公司上班,二十四小时严密监视,连去个厕所也不例外。原因是父亲一句“既然你这么不想念书就给我去上班吧!”。

于是现在,成越坐在这栋大厦最底层的培训部里,面前堆放着一摞需要熟识的资料文件,他从早上六点就被强行叫醒带来这里,无论是气场还是气压都低到极点,所以即使他没有看资料里面的一个字,甚至把资料踢到地上然后靠在椅子上一睡睡到下班时间,也没有人敢说他一个字,更别提要他像别的实习员工一样工作学习了。

说到底,把儿子放进培训部里这种事,只不过是老子一时气愤所作的决定,在这层关系下,谁也没有想过真正要对成越作什么实际性的惩罚,现在只不过是等时间来平息老子的怒气。所以在这段时间里,这位脾气暴躁、嚣张任性的大少爷是绝对不能惹的,绝对不能接近的,这是培训部里所有实习生的共同认知。

成越无惊无扰地从睡梦里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下班的时间了,夕阳斜斜地照进了这个像玻璃城堡一般的大厦里,照进他深灰色的瞳孔里。成越在办公桌前坐了好一会儿,突然站了起来,托起了面前堆得高高的资料就往门外走去。两个管家互相看了对方一眼,然后匆忙地跟了上去。

在这个繁华漂亮的城市里,有很多座拔地而起的玻璃城堡,它们日复一日地反射着城市灰白色的日光,在需要仰望的角度里,如同一枚枚精致耀眼的水晶糖果,在许多人的眼中,流转起七彩的华丽光芒。他们在想,总有一天我会在那里上班,总有一天我会在那里居住,或者总有一天我会拥有它们。

然后在这个城市第二高的大楼上,在除了最高层成员之外就没人能够到达的顶楼上,成越望着脚下车水马龙的街道,放开了手。

天是沉默的灰白色,纸张是脆弱而耀眼的白色。无数的纸张在顶楼的强风里打着旋飞舞着,一下子就飘到了很远的地方。两个管家站在栏杆底下,脸色发青地望着好像要寻死一样的少爷,一边大喊大叫着什么,可成越只是一声不吭地站在栏杆旁,强烈的风吹乱了他的刘海。于是没人能够看清他的表情。

接下来是更多同样的日子。在成越越来越暴戾的行为下,原本运作良好的公司像突然被装了一枚定时炸弹一样。每一天,资料被销毁,财务账目被弄得一团乱,最惨的是营销部,辛辛苦苦签下来的单都被他扔进了碎纸机里,拜他所赐,公司里没有一天不是鸡飞狗跳的,哪个部门的人看见他走过,都会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回办公室里通知其他人快点收好重要的文件资料。在他们心目中,成越比最骇人听闻的瘟疫还要可怕,不要说说话了,就算是走近百步以内,都会有生命危险,简直达到了人神共憎、唯恐躲避不及的地步。

可只有一个人是例外。

那一天傍晚,在成越如常地走出公司大门的时候,他的手突然被人拉住了,成越转过头来,就看见一张有点腼腆的笑脸。

她说:“你喜欢音乐吗?”

他是神情疏离的少年,他十六岁,而自己是二十四岁;他是任性的、被溺纵惯了的少爷,而自己只不过是刚毕业的大学生,好不容易在这间国内有名的房地产公司里求得一个见习的机会。这些都是第一天见到他就已经知道的事情。

而之后零零碎碎了解到的,是他与他父亲激烈的争吵,他冷漠而反抗的神情,他屡次被禁锢在会客室里,他很会捣乱,他做事不顾后果,他大概不是那么快乐。重要的是,他喜欢音乐。

知道这件事是在一个午休时段里,所有人都出去吃饭了,而她因为要递送一份文件而走晚了,等回到办公室的时候里面已经一个人都没有了。她想了想,就拿了钱包准备出去买个三明治回来吃,就在这个时候,她停住了动作。

像在一个看不清希望的梦境里,在遥远国度的高地草原上,一个人静静地站在一望无际的风里,孤独的死亡像一个微笑挂在他脸上,阳光如此猛烈,刺痛了眼睛,于是再也看不见未来,只有无尽的风笛声的萦绕。

那是瑶阳第一次听到成越的风笛曲。然后那天下午,她拉住了成越的手。

“你喜欢音乐吗?”

那天之后的成越依旧是人人避之的瘟神,但有什么已经不一样了。在瑶阳心里。

“这是Miss Lee叫我拿给你的资料。”

成越听到声音,没有抬头,也没有作出任何反应。瑶阳在对面站了一会儿,好像鼓起勇气似的说:“我很喜欢音乐。”

成越抬头看了她一眼:“哦。”

“我一直都很想去中央音乐学院里念音乐,可是家里条件不允许。”

“哦。”

“……嗯,你吹的风笛很好听。”

“‘Cuchulainn’。”

“什么?”

“曲名。”

“……你很喜欢音乐么?”

“……”

“你一定是个好人。我奶奶说,喜欢音乐的人都是好人。”

少年成越愣了愣,然后一把把她手上的资料扫到了地上。

“我不是好人。”

成越已经不记得第一次争吵是什么时候了,自从母亲去世之后,有很多个夜晚他是在《Cuchulainn》的声音中度过的,而从什么时候开始,音乐成为他的救赎跟人生的全部意义。

可是在父亲眼里,这只不过是又没用又不能赚钱的东西,因为这种原因而不断去反抗、去否定这个世界,在别人看来,只不过是一出幼稚又可笑的戏码吧。

他心里比谁都清楚。

在公司待了一个月之后,成越跟父亲爆发了一场前所未有的争吵,在争吵的过程中,成越把所有附属卡扔到了父亲的脸上:“你以为没有你我就活不下去吗!”然后摔门而去。

那一天成越走了很多的,很远的,很长的路。一直走到这个城市由灰蒙蒙的一片变成五光十色,没有人认识他,他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只是不停地往前走。经过一个卖唱的流浪青年身边的时候成越停了下来,他站在青年旁边听了很久的粗俗的情歌,直到一个人轻轻地拉住了他的衣袖。

夜越来越深。十二点过后,街边的行人慢慢少了起来,成越坐在街心公园的长凳上看着对面跟了自己一夜的女生,她低着头有点手足无措的样子,好像某种温顺又怕人的小动物。他不知道在那么多人都讨厌他、避开他的时候,她为什么还要一直跟着他,她到底是贪图些什么。

就在这么想着的时候,对面的女生慢慢从身旁的大袋子里拿出一个笨拙的风笛,一看就知道是初学者用的手动的窄音域风笛,成越刚想说些什么,女生就拿起风笛吹了起来。都知道风笛是古战场上的武器,其声音之大比战鼓还厉害,吹得好是乐器,吹得不好是凶器。

于是在深夜十二点多的时候,临近街心公园几条街的居民都被一阵骇人的风笛声吵醒了,原本黑暗的街道一下子被灯光照得通亮。

“搞屁啊!”

“都几点了!哪来的神经病啊!报警叫警察抓走你!”

瑶阳抬起头想说些什么,谁知一下压到气袋,风笛声反而更响了。成越在一旁看得无奈,听着周围的骂声越来越大,于是拉起了她的手。

“嗯?”瑶阳一脸“怎么了我还没吹完”的表情。

“快跑吧。”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好像笑了一下。但还没等瑶阳进一步反应过来,就被成越连人带笛拉着跑了起来。

临近秋日的街道有点凉,奔跑起来的时候风的阻力特别大,再加上手上拿着一个二十几斤重的风笛,没跑出两条街,瑶阳就累得趴在地上跑不动了,成越看着趴在地上的女生。

“半夜三更的你吹什么风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