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对于我来说,花开得再美,花香再好,若眼前人不能与自己同心知心,有的只是伤害,再让人向往的武陵春色其实也只是良辰美景的空负。
“湮儿,你肯来见我了?”他嘶哑着嗓音,好似喝了不少的酒。
我抬眸看他,竟发下他的下颌处,有隐隐地一戳青色胡渣。俊美狂妄如他,是从何时起开始让自己染上了沧桑之色?
“湮儿,为何不肯说话?”他低哑唤我,柔柔地,一如情人。
我微微颤抖,却是应不出声,气氛变得诡异而凝重。他伸手似要来抚我的脸,眸中的灼热带着一种受伤,他赤裸裸地凝住了我。而我,便将他这一种受伤点滴不漏地感受了去。
若是今生注定了分离,我又怎能贪恋此时的怜爱?爱愈深,伤愈重,我不想再一次带着重伤离去。
于是,我退后一步,硬是拒绝了他的触碰,并将他的怜爱,他的心,一并舍弃。为的只是在我以后离去之时可以了无牵挂。
他收手,炙热的眸色变冷,变淡,变沉,变深。他问:“你这么厌恶我么?”
我垂下眸子,轻声叹息:“我来,不是同做你温香绮梦的,而是另有要事问你。”
他笑笑,不置可否,可看我的眸色,愈加显得萧索而苍凉。时光真是无情,他能让人瞬间染上风霜之色。而比时光更无情的,却是世上的情愁爱恨,这些,会让一个人的心境迅速老去,老到心底只剩一下一片茫茫的荒凉,寸草不生。
看我良久,他低沉的语气里透着一丝疲惫。他嘶哑着嗓音问:“是不是宫城外墓地被毁的事情让你担忧了?”
我眼中便又开始潮湿,我低敛了眉目,轻轻颔首:“我担忧那幕后凶手之后还会是无忌惮,而臣民的愤怒也是不容忽视的。”
他轻声却笃定道:“你不要担忧,我一定会抓到真凶的。”
“我怎么会不担忧?”我抬眸看他,看着他青色的胡渣我又忍不住伤感:“这些事情,已经搅乱了城民的生活。”
他叹道:“凶手一定不是普通人……”
“或许,你该怀疑一下夜枭。”我轻声提醒他。
白敛尘同青柚那日的话,我听得清楚,也记得清楚。若真是如白敛尘说的那样,夜枭真的在修炼魔功妖术,那墓地遭到破坏,尸骨暴露于荒野,这事应该是夜枭所为不会错。否则,他们也不会痛下杀手将紫彤杀掉。
蔽月凝着我,低沉道:“不用怀疑,就是他所为!”
我一怔,原来他已经知道了。我忽然疑惑,既然知道,他为何不采取行动?
他看着我,忧郁道:“我和夜枭有宿仇,既然在今生狭路相逢,这宿仇定是要了结。只是,我们一旦开战,这人间便会陷入地狱。所以,我在犹豫,在苦思冥想有没有更好的办法。”
他是魔,也是人,彼时,我看到的是他作为人的一种魔性。而此时,我所看到的,却又他作为魔的一种人性。
矛盾,如此矛盾的性情,让我沉默。
我低声问:“你也知道怕荼毒生灵了么?”
“湮儿,你还在恨我是吗?”他低嘎着嗓音问。
我自嘲的一笑:“恨你,你在乎吗?”
“湮儿……”他蹙眉,伸手拉住了我的手。
我冷淡道:“恨你,又有用么?恨你,到底能改变什么?”
甩开他的手,我转身欲走。他却将我拖住,并猛力带入他的怀中。
“即便是恨我,我依然还是舍不下你,我越来越发觉,你让我无法自拔。”他的凛锐之色凝于眸中,语气却更见温柔。
我于他的瞳仁中瞥见我空灵冷傲的容,从他唇间吐出的话语里感觉到那剪不断的牵扯。
我抬手欲使出掌力将他推开,却被他一只大掌钳制住。
“你除了会在温柔乡里堕落,你还会什么?”我故意用这样难堪的话语来打击他,为的只是掩饰我在他面前的弱势和受伤。
?半晌,我没有听到他的回音,凝眸看向他时,想要用更多难听的语句来鄙视他,却在看到他那样无辜的脸上还带着温柔似水的笑容时,我扼断了后音。
我微微侧着头,一时怔住。似无奈、似伤情、似幽恨的神态,却让他的神色微微一变。
他噙起戏谑的笑,却又带着无比的认真:“直到此刻,我才不得不承认世上只有我的湮儿才能让我动心。”
我狠狠瞪他,好一个轻薄狂徒。
他手指肆无忌惮地轻抚上我莹白的脸,幽然道:“我们之间有太多的伤害,有着太多的裂痕,是不是只有支离破碎的美才能更让人心动?”
看来,他还在当我是他的妹妹。
我眼帘轻合,转瞬又睁开,鄙夷语气一点未减:“一派胡言,再不放开我,当真要做个荒淫之人么?”
“如果我们相爱真不能容于世,我可以带你离开俗世,我们隐居起来,去一个没人的地方,怎样?”
“你一厢情愿而已,我不曾许诺你什么!”面对这个喜怒无常的魔君,稍失理智便会坠入他的温柔陷阱,我不想自己这么没用。
“湮儿,我说的是真的,我们不要管世俗,我们就这样相爱。只要你不离开我,我可以不同你……让你一直是处子。”他急切而真诚。
“你的话难以让我相信,我不会傻到你说什么就信什么。”我竟不知他心中已然有了这样的想法,见他说得认真,我微有动容。但前事未忘,此时的柔情又怎能抵却以往的伤痛?我还是,拒绝了他。
“我等你,不管多久,等到你心甘情愿与我偕隐世外。”他将我的身子扶起,放开。
他暗沉的眸色,泛起点点亮光。
我不置可否,将先前的一切情绪敛去。眸光轻转,看着他:“那是你的事情。”
他深深看我,却不再多说什么。唯有如水的柔情,在他眸中泛滥成灾。我别开视线:“我可以走了么?”
“去吧!”他低声回我。
离开时,屋外依然是秋雨淋漓,那丝丝缕缕的雨丝化成漫漫无边的忧伤沁入人的骨髓点点滴滴地痛着。
我的到来,引得弄雪一阵心疼。她拉着我的手,关切道:“湮儿怎么不听话,你该在屋子里好好歇一歇。”
我摇摇头,告诉她我没事。可她依旧担心,生怕我体力不支随时会犯病,她又怎知我根本无病。
我走进老人的屋子时,小池正在给老人喂着米粥。
小池说他今天吃得多些,已经吃了半个苹果,一个桔子,还有一个鸡蛋。而此刻,却又嚷着肚子饿,要吃米粥。
“他是在好转么?”回头,我问弄雪。
弄雪想想,不确定道:“能吃下东西应该是有好转吧,若到了米粒不沾的地步,只怕真的就……”
她没有将后话说出,我自是知道后话是什么。沉吟半晌,我想弄雪说的也对,能进食当然是好事。
“那就让他多吃一点,他爱吃什么,我们就给他吃什么。”我稍稍安心道,他开始好转,我竟生出很多的欢喜。
看着他吃完米粥后倚靠着床榻合上了眼睛,我和弄雪便坐在旁边静静守候。
“我做了个梦,梦见了你们姊妹三小时候的情景。浅儿总是爱摆出一副臭脸,湮儿偏偏喜欢追在浅儿身后叫着哥哥,而雪儿却是爱关在屋子里抚琴。”他半眯着眼,嘴唇蠕动着,絮絮叨叨地,说着儿女们幼时的往事。
“爹,你还记得这么清楚?”弄雪微微往前欠身,伸手替老人拉了拉被角。
老人脸上浮起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无限眷恋的说:“怎么会不记得,你们姊妹三个小时候做了不少让爹啼笑皆非的事情,爹都不会忘记的。”说道这,他又有了咳意。
我起身,慌忙将他扶正,伸手给他抚着背脊。
“爹……你现在是不是认得我们了?”弄雪紧紧盯住了老人,小心翼翼地询问着。
我侧眸,见他的双眼此时完全睁开,一抹慈爱从眸中闪过:“你不是雪儿么?”
“爹,我是雪啊,你……你真的认得我?”弄雪又是开心又是惊奇,一把握住老人的手,流着泪笑道:“雪儿以为爹爹从此就不认得女儿了。”
“傻丫头……爹爹什么时候不认得你们了?”老人甚感惊奇,瞠大了眼睛望着弄雪。
“可是……可是……”弄雪欲言又止。
我没有说话,一丝异样却将我扼住了。手下的力道不自觉一重,老人回头看我,微微嗔怪道:“湮儿,你轻点啊,爹爹被你捶痛了呢!”
我一僵,他竟然也认出了我。他再不像前些日子,见到我毫无反应。
“湮儿啊,你近来有没有犯病?”他凝住我,一脸慈祥。
我喃喃道:“没有,你放心。”
“唉,你能有惊无险长这么大,其实都亏了季姜。”他叹息不已,话中便提到了季姜。
我和弄雪对望一下,更多的疑惑开始滋生。
老人含着笑,伸手拉着我的手低声道:“季姜好些日子没来了,想必是去雪峰山上挖草药去了。湮儿,他要是来了,你叫他来见我,问问他我这毛病什么时候好?”
“是,爹爹。”我说不出话来,弄雪轻声答应着,眸子里却掠过难过。
我瞬间明白,老人将最伤人的一些事情遗忘了。不堪面对,他选择了将部分记忆遗弃。
譬如,宫城女尸和预言。
譬如,暮湮坠崖。
譬如,蔽月就是秦浅,暮湮爱上浅哥哥。
我叹息……
时间一点点流逝,待到黄昏时,季姜来了。他为弄雪和孩子送来了御寒的衣裳,那些衣裳全是簇新的,质地很好。
我若有所思的望了望季姜,又望了望弄雪,脸上不禁泛着一抹笑意。季姜他终于开始怜爱弄雪了,不管是不是因为孩子,日久生情或许远比一见钟情来得更长久。细水长流的爱情,才是天荒地老的保证。弄雪的幸福,应该近了。
弄雪没有拒绝,只是神色平淡地将那些衣物都收好。可我分明看见她眸色中不自觉掠过的幸福,我朝她笑,她忽然脸红。
“湮儿还不去照顾爹爹,还只管看着我做什么?”她微带嗔怪地赶我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