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湮醒来时,已是三天后。明丽刺眼的阳光透过敞开的窗户拂落在屋子内,窗外的飞鸟穿过枝叶发出细碎地微响,一声声都落在了暮湮的心坎上。
昏厥前的一幕七零八落地浮现于眼前,最后重组于连串的画面。她满心的疲惫夹杂着痛楚令她无法承受,她忽然想极快地结束这颠沛流离的日子。
颠沛流离的日子没有一丝的快乐,开始的有情人已经变成了最冷酷的负心人,暮湮她情愿忍受日后无尽的孤寂也不要再在负心人身边目睹他的冷酷。
她睁开眼便看见蔽月坐在了他的床边,满脸倦容,下颌还有青色的胡茬。
她愣了愣,如果没记错的话,以前,在她昏厥之后醒来,也会看见蔽月坐在她的面前。以前,她会因看到他而安心和甜蜜。
可现在她,只觉得……
既然不爱,何必要这样守着她?既然不在乎,何必还要为他彻夜不眠?
她以手撑床,想要坐起身来,但终究是无力。反而,在无意中惊醒了眯着眼的他。
“你醒了?”蔽月沉声问。那瞬间他的眼里似有一闪而过的痛色落进了暮湮的眼里,暮湮几乎怀疑自己看错。
“你走,我不想见到你!”暮湮虚弱不已,说话都很费力。她将眼底的泪忍了再忍,语气似初夏时分凉风拂过荷塘水面上时的青涩气息,逼入人的肺腑,让人的五脏都染上了微苦的意味。
蔽月望着她,冷淡的眼色似乎多了一抹怜惜:“我自然会走,不过,你更该关心一下你的身子。”
“我的生死和你无关,对我也不重要。”她别过脸,不想看他。
他沉眼,心里似乎揪了一下,因为她说,她的生死和他无关。对她,也不重要。她在放弃自己,他在想。
“我承认我很无情,你可以恨我!”原来,他还是明白自己的冷酷。
暮湮没有理他,也不想答他。如果恨能让人不痛苦,那么,她会恨!
“但如果你因此而不想再活下去,我也不会管你。”他的话说得很刻薄,像狂风卷起地面的灰尘抛散于空气中,闻着,只觉得呛人。
暮湮沉吟,他终于说出了心底的话,他根本不在乎她的生死。他本来对她并非真心,又岂会在意她是活着还是死去?
锦褥内,暮湮的手在颤抖。接着整个人,都不可自抑地颤抖起来。原来,他的欺骗不但如此伤人,甚至他的真话比欺骗更加的伤人。
他的脸色淡薄无情,说出的话更冰冷逼人:“如果恨我,你可以来杀我!”
暮湮暗自嗤笑,杀他?他明知道她杀不了他,他居然还叫她杀他!像这样一个冷酷无情的男人,她怎么会这么不顾一切的爱上了他?
没有原因。
“只要你肯乖一点,肯对那些女人包括牡丹宽容一点,我答应你,你将会是幻城的王后。”他还在妄想着继续骗她,他难道不知道她已经不会再相信他了吗?他不将她当回事,根本就是在利用她,她在知道这一切后,还会相信他吗?
真是可笑。
暮湮睁眼,颤抖着苍白的唇瓣,断断续续地对他说:“想要我……做你的……王后,除非……我死!”
他笑,笑得极浅,也极淡:“是吗?”
“你可试试!”她别过脸,不想再看他一眼。多看一眼,都会让自己的心拧痛一次。
“好好歇着,把身体养好。”他一边往外走,一边沉声道:“你若敢死,我会马上灭了无恨城!”
她的眸子,又立即蒙上水雾。
她不能死,也不敢死,如果她死了,将会连累无恨城。那个冷酷的男人,将会以整个无恨城的人的性命为代价来惩罚她的死。
她不怕死,却怕连累她的城民受罪。卷缩在锦褥里,咬着指头,她拼命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彤云殿中,他脸色肃冷,坐在王座上一言不发。
酒一杯接一杯饮下去,他却辩不出味道。他恼怒得双手猛地扫过桌案,酒壶和酒盏应声落地碎裂成片。
酸与进来,见狼藉一片的地面,低声道:“王上息怒!”
蔽月瞥他一眼,沉默。
“王上,臣刚刚获得消息,夜枭施法琉璃珠,日前已经占卜出王上的身份。臣判断他们接下来可能会有所行动,故请王上早作打算。”酸与沉声,恭敬立于殿中。
蔽月眉梢微挑,夜枭,他凭什么和他斗?
“他所知道的,也不过就是我身为幻城之王的身份而已。其他的事情,他暂时还不会知道。”
“幻城之王的身份一旦被他识破,这也足以震惊他和秦归路,臣揣测他们可能会有所行动!”
“有所行动?”对于酸与的提醒,蔽月撇嘴:“他们还能有什么样的行动?”
“联合其他两座宫城,攻打幻城!”酸与答。
蔽月低笑:“若真是这样,他们也只是在做不自量力的事情。”
“王上,不可轻敌!”酸与一惊,他的王上似乎将敌人看得太弱了:“无嗔城、无贪城目前已经划入秦归路的版图,若他再联合无爱城和无痴城,集他们五城之力来攻打幻城,只怕届时……”
“他们也难以动我幻城分毫!”蔽月笑得从容,瞥一眼酸与道:“你就是多虑了。”
然而酸与却不这么认为,他倒认为蔽月太过轻敌了。
他提醒蔽月:“在夜枭没出现时,臣相信即使五城联手亦不能动我们分毫。但如今夜枭既然已经出现,王上就不得不小心一些,毕竟夜枭当年也是同王上有过交手的。”
那些恒古往事,蔽月并没有忘记。夜枭是什么样的角色,他心中很清楚。
他沉吟,阴郁的眸子,笼上一层雾霾。
“我知道了!”
“王上英明!”
蔽月脸色肃冷,以手撑额,眉宇拧出一个深深的“川”字。
“湮儿小姐的身体有些麻烦,臣恳请王上还是早早定夺。”酸与忽又想起一事,抬眸,看着蔽月。
蔽月眉宇皱得更深:“湮儿的身体,亦是我最忧心的。”
“臣觉得王上是操了不该操的心,动了不该动的情!”
“酸与!”蔽月的语气里,暗藏怒意。酸与在指责他,他是王,臣子怎么能指责他?
酸与低头,王上已有薄怒,他很清楚。然,为了幻城,为了王上,他不得不说。
“臣早已按王上的意思将婚事筹备妥当,可王上却一拖再拖。臣愚昧,不明白王上的真实心意。王上到底是真心要夺取湮儿的灵力,还是根本不忍心这样做呢?”
将湮儿诱来幻城,为的就是好夺取她的灵力。可他的王上却以祭奠娘亲的亡灵为借口将湮儿绑去祭天,酸与当时便觉得蔽月这样做无疑对幻城是一种损失,他并不希望用暮湮祭天,所以才会有他暗示蔽月该去救回暮湮的一番话。
蔽月救回暮湮之后,酸与觉得夺取灵力的事应该尽早办,可蔽月又以暮湮身体不好为由,要求酸与为暮湮调理身体,还堂而皇之地许给暮湮一场盛大的婚礼。婚事筹备妥当,暮湮却又被他故意安排与牡丹亲热的事气得奄奄一息。
这一切都让酸与感觉到蔽月在犹豫、在纠结。他之所以会这样,就是因为对湮儿动了心,有了情。
蔽月冷冷看着酸与,沉声道:“我岂会为一个女人动心!”
好硬的嘴,只怕,自己动心了还惘然未觉。罢了,酸与微微叹息。
“王上英明!”酸与,微一沉吟,直视他的王:“那就请王上即刻夺取她的灵力,好更顺利地完成大业!”
“你认为我只有夺取了她的灵力,才能将大业得以完成吗?”蔽月起身凝目,凌厉地看着酸与。
酸与噤声,王的气势,凌厉迫人。
“说啊!”蔽月怒意更深,他忽然痛恨他的臣子不能理解体谅他的心。可是,他到底要他的臣子理解体谅他什么,他自己却从未深思过。
他不想听到酸与说这些话,特别是劝谏他夺取湮儿灵力的话。难道说,不靠夺取湮儿的灵力,那大业就完不成了?
笑话!
酸与感觉到王的怒气,退了两步,微微躬身:“王上息怒!”
“息怒?”蔽月冷笑,他睨了酸与一眼,低沉地问:“我有发怒吗?”
“这……“酸与迅速抬眸看了他一眼,蔽月双眉蹙紧,阴郁的眸子跳跃着一团赤焰,嘴角噙着一抹冷笑。
他这不是发怒的模样,莫非,是开心的模样?
酸与只能沉默,他不愿再激怒他的王。
他一向不爱说假话,如果真话已经到了不可说的地步,他一样不会说假话。不想为自己招祸的办法,就是不再说话。
酸与噤声,等待他的王上开口屏退他。等了半天,蔽月却没有让他出去。酸与微微地愣住,不知道蔽月此刻心里在想些什么。
殿门口却响起了一个女人的声音,牡丹一袭纱衣,扭着丰臀走进了彤云殿:“王上何必生气?”
蔽月眯眼,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他没有开口,而是静待牡丹说下去。
牡丹微卷的发披在了丰盈的肩上,麦色的肌肤光滑而诱人,她实在是一个尤物。
“不管夺不夺取湮儿小姐的灵力,王上,都将大业在望!”牡丹绕到了蔽月的身边,笑着瞥了一眼蔽月,被蔻丹染得鲜红的指甲勾起蔽月一丝乌黑的发丝,妖艳的唇凑近,轻吹一口气,发丝便拂向蔽月的脸庞。
发丝拂上脸庞,再滑下,蔽月没有动。他含笑望着眼前美艳的女人,若有所思:“牡丹真是越来越会说话了。”
“王上,难道牡丹说得不对么?”见蔽月没有反应,牡丹一撅性感的嘴,神情很委屈。
蔽月笑意更深,别开视线,望着酸与:“酸与,牡丹说的对还是不对?”
“臣……不敢妄议。”酸与瞥了一眼牡丹,牡丹一边用纤细的手指撩拨着蔽月的一缕发丝,一边正目光灼灼地望着酸与。
“不敢妄议?”牡丹离开蔽月的身边款款走向酸与,挨得稍稍近一些,满身的女人香直往酸与鼻子里沁。牡丹嗤笑道:“酸与大人什么时候变得小心谨慎不愿多话了?”
“牡丹姑娘多心了!”本是望着牡丹的酸与猛然低头,不敢直视风情的牡丹。可他也听得出来,牡丹言语间在讽刺他。
“酸与大人,牡丹刚才的话讲得对还是不对呀?”牡丹的声音婉转如黄莺,清脆而又不失软糯。她那一双美目毫无顾忌地望着酸与,似乎要看进他的心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