泪水在她的眼眶里蕴着,她想强忍着不肯掉落,却徒然无力。
“我要离开幻城,明天就走!”暮湮说。她受伤的眸子里蕴着一泓不见底的潭水,纵使风停,水面亦轻轻漾了一圈涟漪。
“为什么?”他有些恼怒,逼视她的迷离眼眸。
为什么?他居然还问她为什么,不是很可笑吗?莫非,他认为她应该留下来,继续让他骗?
“我们之间已经结束了!”泪水无声地落下,一滴滴,顺着脸颊掉落于裳、于地。现在她既然识穿了他的阴谋,她若还留下来,那他连骗她都没必要了。
他没有动,只是站在原地静静的凝视她。她仰起苍白无血的小脸,那脸上浮着一抹稀薄的笑意,恍若秋霜满枝时节里那清冷的月色。
“或许我们可以重新开始,别走,湮儿!”良久,他柔声地这么告诉她:“我给你想要的一切!”
他愿意给她一切,可是,他知道她最想要的是什么么?
即使知道又如何?她已不会再信他,对于感情来说,被骗一次就够了。一次,就足以让自己伤透了心。
而她也知道,他的许诺都是假的。他所能给她的,除了欺骗、羞辱和伤害,就是死亡。
她想要的,他给不了。
她摇头,倔强地说:“不,我决定了,我要离开幻城,离开你。如果……”说道这,她吸了吸鼻子,尽量让自己的情绪能够平静一些:“如果你对我还不至于绝情到底的话,就请……放我离开!”
“抱歉,我不能放你!”他淡淡地声音说出这话,却像是化作了无形的利刃,朝着她的心狠狠地划过。
他不放,她也决定要走。她已经决定连夜就走,今晚,龙沃会再来。
可她不知道,龙沃来了幻城,蔽月早已知道。甚至,龙沃来见了她几次,蔽月都了如指掌。
她忘记了,这里是王宫,是蔽月的地方。她在这里的一切行动,蔽月早已派人监视。
“我一定要走!”
“你走不出这里,谁也带不走你,别枉费心思了!”
暮烟冷冷道:“我不是你的囚犯!”
蔽月似无意地扫视了一眼窗台上那个插着柳枝的白玉瓶,忽然“砰”的一掌,那白玉瓶在他的强劲掌历下被击碎。
暮烟身子一颤,他发现了龙沃吗?他在警告她,同时也在威胁她,若有人敢来带走她,那人就会像那白玉瓶一样的下场。
他就这么看着她,淡淡地又道:“你听好了,不管如何,我都不可能放你走!”
她不知道蔽月的武功到底有多深,也不知道龙沃的武功有多深,交手下来,谁死谁伤,一切都是未知。
她不敢赌……
她的心迅速绝望,全身如坠冰窟。她无可遏制地发抖,哆嗦着唇,睁大了眸子看着他。
“你……是恶魔!”她那双眸子里,有着死一般的寂静。唯独,再没了温柔。
他的心迅速收紧,但他还是用最无情,最冷酷地态度对她。他看不见她的眼泪,也看不见她的绝望。
“最好别想着逃,如果你要逃,只会是自寻死路。”他警告她,嘴角噙着一抹森冷的笑:“你好好养身体,十天之后,我们便成亲。届时,你是幻城的王后,我还是幻城的王上。”
暮湮笑出声来,果然是好事。只是等成了亲,嫁给了一个并不爱自己的男人,她还有命做幻城的王后么?
命都没有了,她又如何做这个王后?
她的脸色越来越苍白,胸口开始剧烈的起伏。她忍不住伸手,紧紧揪住自己的心口,那里似有千万根钢针在一针针刺着她……
她感觉透不过气来,额头沁出点点冷汗。
无恨城,她是回不去了。
父亲和姐姐,她也再不能见他们最后一面。
还有季姜,她还没来得及说一句对不起,是她负了他。
龙沃、百里霜等,一切她熟悉或不熟悉的人,从此都与她再见无期。
她觉得眼前一黑,仿佛要栽倒。
他脸色微变,察觉出她的异样,他想伸手将她抱住。
可他的手还未触及她,她便朝着地上栽去。
在她倒地那刻,他迅速地拥住了她。
俯首,敛眸,他紧紧锁住那苍白无血的脸庞。
那一刻,他几乎感觉不到她那微弱得不能再微弱的气息。
他的脸骤然变色,大叫:“来人……”
小夭匆忙踏进了镜花阁:“在!”
“快去传酸与!”
“是!”
小夭一见蔽月臂弯中昏厥的暮湮,立即意识到问题很严重,早已风一般朝镜花阁外跑去。
他的心在颤抖,带着从未有过的刺痛。
他抱起她,小心翼翼地将她放在了床榻上,伸手握住了她那毫无温度的小手。
掌心相对,掌心与掌心之间,隔着那块羊脂玉。
他从小就知道这块羊脂玉有独特的疗效,它可以缓解人的心痛。后来还发现,若同时施以他的灵力,便可以暂时续住病人的气息,护住病人的心脉。
他凝视床榻上昏厥不醒的她,他的心在颤抖,还有握住她的手也跟着颤抖。
“湮儿,你不要有事……”他在心里低呼,用情人般最温柔的声音,在心底低呼她的名字。
迷蒙的水雾开始笼上他暗沉的眸,他握紧了她的小手,希望能够给她坚持下去的力量。水雾之下的复杂情绪,是他不肯承认,也不肯说出的心事。其实,在感情面前,他亦是无措和脆弱的。他根本还没有学会如何面对自己的情感,又如何去处理自己的情感?他更不懂,该如何去爱一个人……
否则,他不会去伤她。
否则,他不会这么纠结,这么疯狂,这么无助。
所为为何?情,还是恨?
报仇和大业,或许都只是他的借口而已。他无非只是想借着这两个借口,将昏厥的美人永远第留在身边。
若她不愿意,他便强迫!
只是这些,他自己不知、不觉,做出来的,都是令人看不懂、却又极伤人的事情。
酸与及时赶到,蔽月马上收掌,退开一边让酸与为美人检查。
“真是命大……”良久,酸与沉声说出这几个字。
蔽月揪紧的心稍微松了松,可是这并不容他乐观。他很清楚,她随时都会因心绞痛再次发作而没命。
“幸好是王上用灵力通过羊脂玉护住了她的心脉,否则,她可能真的一口气上不了就没命了。”酸与静静地望了一眼脸色阴沉的蔽月,他知道蔽月和暮湮之间肯定又发生了什么极不愉快的事情。
“她现在……真的没事了吗?”蔽月的语气有些艰涩。
酸与低声道:“是……但臣不能保证她以后……会没事。”
是的,她以后会不会有事,谁都不知道。而且,谁也没办法保证。他凝视着她沁出的汗珠,喉咙里发出低微的异响。
若想她不死,想他活命,除非那同她成亲的男子是全身心地爱她,否则,她便会死。这一点,他其实早就知道。
他曾经自问,他爱她吗?他会爱她吗?他能爱她吗?
他不知道,他唯一能确定的是,他的心里有满满的恨。
可是,在看到她痛苦难过,她流泪伤心的时候,他的心也会跟着一起难受。他不知道,这算不算爱……
“至于……那事,臣请王上早早定夺!”
面对酸与的再一次提醒,蔽月皱紧了眉。他真的,必须要做出决策了吗?
酸与望着沉默不语的蔽月,望着神情阴郁的王,微微叹息:“王上,臣先去给湮儿小姐配药……”
“去吧,要保她活命!”蔽月轻微的语气,带着一丝不已察觉的无措。
酸与答应着:“是,臣尽力!”
“不是尽力,是必须保她活命!”蔽月的语气带着命令,他不容许她死,他必须让她活着。哪怕她再痛苦,也必须活着。
酸与应声退下,他要赶紧去替这床上奄奄一息的女子配药,他的王上不容许那女子死去……
静静地坐在床边,他敛眸,凝视着那如霜雪苍白毫无生气的小脸:“湮儿……”
小夭拿来湿的绢布,想要替暮湮擦拭汗渍。
“给我。”蔽月朝她伸手,眉目中有藏不住的伤痛之色。
小夭愣了一下,随即将湿的绢布交到蔽月的手里。然后,静静退到一边候命。
蔽月捻着湿的绢布,轻轻地擦拭暮湮额角。一点点,一点点,小心翼翼地擦着。就像是在擦一件无价之宝,生怕有一丝的擦伤。
眼前这张脸白得没一丝血色,以至于那曾经娇艳如花瓣的唇,也是雪一般的白。
她是如此孱弱,如此娇柔,却又如此倔强。越悬崖、射猛虎、身陷祭天火海都未曾丧命,所以此刻,她一定会再次逢凶化吉。
他痛心地想,她若肯稍稍地将他看轻一点,稍稍地少在乎他一点,那么他就不能伤她太深,甚至,他便无法伤她。
可她偏偏太傻,她终是坠入了他为她设下的温柔陷阱,让她一头栽了进去,再也无法全身而退。
神思惘然间,终于将她那些汗珠擦拭干净,蔽月将绢布交给了小夭。
小夭望着床榻上虚弱不已的暮湮,心里满是担忧。
“主人……”
“以后,不要再唤我主人了。”
“是。”小夭躬身答应。
她知道,暮湮小姐已经知道了蔽月的真实身份了。
“王上,湮儿小姐她……她会不会……”小夭怯怯地望了一眼蔽月,她在想,小姐这个样子,看上去,活不了多久了。
蔽月凌厉的目光瞪向她:“你敢说出那个字来,我先杀了你!”
小夭惊惧不已,“扑通“一声跪下,连连摆手:“请王上饶命,小夭希望湮儿小姐不死……”
“嗯?”蔽月怒视她。
天,她还是说了那个字。她吓得语无伦次的补救:“奴婢希望湮儿小姐长命百岁……”
蔽月依旧冷着脸……
“奴婢祈祷湮儿小姐长生不……不老。”
“退下!”
小夭颤颤惊惊地退下,小姐这个样子,王上又要通宵守着了。这里若无必要,王上再不会唤她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