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样了?”秋曳澜衣裙都不及换,匆匆赶到盛逝水这边,大夫还没来,一群婆子丫鬟簇拥在廊下,手足无措,打头几个服饰艳丽的姬妾,神色复杂的站在那里低声说着话——她无心理会这些,径自入内,见盛逝水蹙紧了眉躺在榻上,两个陪嫁丫鬟紧张的伺候在旁,赶忙上前询问。
“十九弟妹来了?”盛逝水忙要起身。
秋曳澜二话不说伸手按住:“躺好躺好!快不要动……现在怎么样了?”不等盛逝水回答,她又催问,“大夫呢?请了没有?几时过来?”
“别急啊!”盛逝水轻笑了一声,眉宇舒展了些,握住她手道,“大夫已经去请了,过会就能来。”
“那玫瑰糕呢?”秋曳澜仔细端详了下她的脸色,觉得确实不像问题很大的样子,松了口气,问。
盛逝水嘴角一翘,朝几上扬了扬下巴:“还剩一点点放在那里,等大夫来了看吧。”
“是……?”秋曳澜对药物不大了解,闻言打量几眼碟子里被咬了一小口的玫瑰糕,也看不出什么不对劲,目光在盛逝水肚子上打了个转,含蓄的问。
“我也不知道,就是入口的时候觉得跟平常的味道有点不一样。”盛逝水抿了抿嘴,“然后就放下了……没多久,就觉得有些心慌气喘。”
正说到这里,外头一阵喧嚷,跟着好几个人七嘴八舌的喊道:“大夫来了!大夫来了!”
“少夫人就在里头,大夫您快去看看!”
“大夫,求求您!一定要救救我家少夫人啊……”
夏染看着妯娌两个同时阴沉下来的脸色,忙一拉盛逝水大丫鬟的袖子,低声道:“外头太吵了,姐姐不出去敲打下么?别惊扰了你家少夫人!”
也不知道那些人有意还是无意,居然公然求大夫救命起来了……这不是在转着弯咒盛逝水早点死吗?
大丫鬟讷讷的拿眼看向盛逝水,后者强笑道:“算了!”
见状秋曳澜一挑眉:“我去看看!”
她快步走出房门,正见一个白首老者领了个垂髫童子,慢慢走上廊来——看到秋曳澜打扮华贵,翁童二人赶忙行礼。
“十六嫂在里头,大夫请进去吧!”秋曳澜和颜悦色的让开门,让他们进去,自己却站在门外,似笑非笑的挨个打量着庭中还在叽叽喳喳的众人。
被她注视到后,这些人渐渐安静下来。
又过了会,见秋曳澜还是没有收回视线、返回房内的意思,庭中一时间静可闻针,连这时节已觉嘈杂的蝉鸣声都似乎轻了不少。
“十六嫂子才有身孕,知道你们关心她乃是一片好意,不过这许多人挤在这里,我们在里头面对面说话都快听不清楚了。”秋曳澜见她们渐渐瑟缩,却没有似她们想象的那样疾言厉色的训斥,而是好言好语的说道,“所以嫂子说,让你们散了吧。”
“……是!”众人小心翼翼的应了,见秋曳澜果然没有继续为难的意思,暗松口气,朝她施一礼,纷纷溜走——能不怕么?人家这会再和蔼,之前连嫂子都直接上手打了!打完还什么事都没有!何况她们这些下人?
秋曳澜看着她们离开,这才回了屋,恰好大夫已经诊断完了,正在窗边临案写着方子。
室中非常之安静,安静到了近乎气氛凝滞的地步。
这场面一看就知道事情非同小可。
秋曳澜想了下,没去打扰大夫,而是走过去轻声问盛逝水:“十六嫂,大夫怎么说的?”
盛逝水的脸色非常难看:“恐怕要劳你去跟祖母说一声……”
她深吸了口气,下意识的抚上自己小腹,声音微微颤抖,“大夫说那玫瑰糕里有断肠草粉,这东西是能要人命的。好在不多,我也没全吃完,性命应是无忧……但我不知道对孩子……”说到这里,饶她向来冷静,眼中泪水也不禁簌簌而落!
秋曳澜郁闷的简直没法说!虽然来之前就考虑到这种结果了,但亲耳听到事实还是觉得——四房里统共三妯娌,自己进门不到一个月,两亲嫂子全出事了!她已经可以想到,一两天之内,关于她这人命不好、所以过了门夫家就频繁出事的谣言肯定会起来!
“万幸十九没有姬妾,不然看到八嫂跟十六嫂的例子,恐怕我会忍不住回去就把人都干掉以策安全!”她忍着吐血的冲动,铁青着脸安慰了一番盛逝水,等大夫开好方子后再询问了一回,最后把脉案要了一份,向盛逝水告辞,赶去见陶老夫人。
……本来以为一时半会见不成陶老夫人,毕竟江崖朱的地位远不如江崖丹,盛逝水这会情况也不是非常危急;而陶家人已经来了,江崖丹夫妇连房里上上下下都在老夫人跟前等候审问——却不想,秋曳澜过去之后,下人传了话进去,立刻出来告诉她,让她到旁边花厅里去等老夫人:“老夫人喝口茶就来。”
她感到很惊讶,小声问:“八嫂的事情怎么样了?”
“那起子东西满口胡说八道,老夫人被气得够呛!”丫鬟知道陶老夫人亲近她,便也小声透露,“这会听说十六少夫人也差点被人害了,直接撇下那边要过来问您呢!”
说话间,陶老夫人已经由胡妈妈扶着进了门。
“祖母!”秋曳澜忙上前请安。
“坐吧,仔细说说,十六媳妇可还好?”陶老夫人面沉似水,一阵风似的走到上首落座,指了指下首的席位,冷声道。
秋曳澜看出她是动了真怒了,抿了抿嘴,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重点强调了大夫抵达时姬妾下人的喧嚷、以及对盛逝水看似关心实则诅咒的话语:“……总之,十六嫂现在非常害怕,惟恐孩子有什么不好……大夫也不敢给准话。十六嫂就让孙媳赶紧过来告诉祖母,求祖母做主!”
“啪!”陶老夫人狠拍了下几案,直接吩咐胡妈妈:“去把十六房里人,还有管事……都给我喊过来!”
本来老夫人正心情恶劣,江崖朱房里还闹这样的事情,简直就是送上门来的出气筒!
因此江崖朱房里人被带过来后,老夫人连话都没问,直接吩咐先每人赏顿鞭子——一直把人都打得皮开肉绽后,才挑了两个妾跟一个管事到跟前审问。
由于江崖朱在江家地位本来就不高,老夫人又给足了下马威,这场审讯格外的顺利。仅仅半个时辰,事情的来龙去脉就清楚了:通房出身的妾艳娘也有了身子,正打算说出来时,不料主母也怀上了,为了争夺宠爱与关注,艳娘利用自己姑母就在厨房里伺候的机会,借口去跟姑母说话,偷偷把断肠草粉撒在要给盛逝水做玫瑰糕的佐料里!
“这艳娘,拖出去沉河吧。”听罢招供,陶老夫人阴沉着脸发话,“跟她有关的人,不论是否卷入此事,一律打发了出去!还有,小十六回来了不曾?若回来了,着人把他给我喊过来!!!”
胡妈妈咳嗽道:“老夫人,艳娘她……还怀着十六公子的……”
“十六媳妇不也正是双身子?”陶老夫人冷笑着道,“可见十六夫妇子嗣缘分是极好的,难为还稀罕个贱妾之出?!让她今天就去死!以儆效尤!”
胡妈妈立刻住了口。
“你拿点东西,代我去看看十六媳妇吧。”老夫人露出乏色,叹了口气道,“也跟十九媳妇说下经过,让她协助十六媳妇把后院都清扫一遍!免得再出这种乱七八糟的事情,让好好的嫡妻,个个过日子如履薄冰!”
说到末了一句,老夫人朝正堂投去阴沉一瞥!
胡妈妈领命到了盛逝水的院子,传达了陶老夫人的宽慰与处置结果,盛逝水由于身世的缘故,向来最会看脸色。听罢之后当然是满口感激……只是感激完了她神色却迟疑起来。
见状胡妈妈忙问:“十六少夫人可是有什么难处?您尽管说!老奴来时,老夫人叮嘱过,说您这次受了大委屈,但有什么想法千万不要拘束,老夫人能办到的一准给您办到!”
看着盛逝水欲言又止的样子,方才向陶老夫人禀告完经过、就又告退回来陪她的秋曳澜有些诧异:陶老夫人这次的处置算是非常偏心这个十六嫂了,不但给予她彻底清理整个后院的机会,连那妾肚子里的孩子都不要了,这种情况下还要再提要求,可就显得不知趣了。
盛逝水怎么会犯这样的错误?
果然盛逝水期期艾艾的开口后,说的却是:“祖母这样疼我,我哪里还有什么委屈呢?就是……艳娘虽然行事歹毒,但她肚子里的孩子总是夫君的血脉,我想……是不是……把这孩子留下来?”
闻言屋子里的人都是一愣,盛逝水的陪嫁大丫鬟甚至不忿到脱口喊了声“少夫人”、被瞪了一眼才不甘心的住声。
短暂的冷场后,盛逝水眼眶渐渐又红了,她努力忍住泪,低声道:“我只是想,我肚子里这孩子也不知道以后是好是坏。万一……若有万一……艳娘那孩子,好歹也能互相扶持下不是?”
秋曳澜看着圣母模式全开的嫂子,眼中掠过一抹玩味,思索了下,却垂睫不语。
胡妈妈沉吟了好一会,才道:“十六少夫人既然这么说,那老奴这就去禀告老夫人……只是,老夫人为这事非常的生气,会不会准,也不好说。毕竟,艳娘到底只是一个妾,又作下这样的事情,她生的不拘男女,如何能与您的孩子比?”
……等胡妈妈走后,盛逝水伸手揉了揉脸,朝秋曳澜疲惫一笑:“让弟妹见笑了。”
“十六嫂哪里的话?这艳娘也真是命好,该到你这样的主母。”秋曳澜笑了笑,站起身,“时间不早了,我得回去做饭……嫂子今儿想吃什么?”
“你今儿都陪我一整天了,还替我到祖母跟前跑了腿,哪里好意思再劳动你?请李妈妈随便做几道菜就好,我不挑的。”盛逝水忙道。
秋曳澜道:“你可别客气,横竖我也要给十九下厨的,顺手给你做几道而已。”
盛逝水推辞不过,便点了几道做起来不麻烦的小菜,秋曳澜记下后告辞而去——一回到自己院子,苏合就按捺不住问:“少夫人,为什么十六少夫人要留下艳娘的孩子?万一那孩子养大了反而怀恨在心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