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化东鳞西爪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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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书品篇(12)

也许德理的诗多是抒写社会主题,其风格则是激昂、凝重。但,因题旨不一,也有变化。像爱情诗章,既有比类兴喻,委婉曲致,也有直白简明,如泣如诉,但篇幅上多是短制小章,灵动而好读,有些感觉细腻,如风行荷上的柔情。有些短章富有哲理韵味,有如歌词精致。像《心是一棵树》、《假如》等,可以填曲传唱。不过,他的诗作,让我感受最为强烈的是,那数篇大句式、长制作、繁复回折式的政治抒情诗,比如关于《关于会议的若干问题》、《对刑法修改的若干建议》、《某些人的官场经验》、《某些官场一把手》、《废墟边的悼念》、《给真理以自由》等等诗作。他热烈而激情,不拘成法,把一些政治性强的内容纳入诗题,以近于执拗的长篇句式,来抒写社会现象,批判丑恶,描画形式主义和官僚主义心态做派,有振聋发聩的警示意义。这类诗,有的近乎马雅可夫式的内涵意蕴,也有郭小川式的排比句式。黄钟鸣大吕,高歌唱大风。在现如今,很少见到这类政治抒情诗了,而德理也许是他以为表达强烈的感受,攻击所非,褒扬所是,只有这种长句式的叙事体,是最为恰当的了。当然,他的这种执著的写作姿态,一方面,体现了作者的可爱,又一方面,多了(有时似乎在故意直白地宣示着什么)、重复了,就容易流于程式化。

如今,诗歌并不被看好。文学不再风光、不再受宠,而诗又将何为?一个快餐文化、流行文化大行其道的眼下,诗与文学不再是宠儿,也许并非坏事。但对于一个诗歌爱好者,一个业余诗人,这个文学的大环境,于他是生不逢时。但是,作为业余诗人,难得有这份执著的文学之心。所以,我们可以充分地体味作者那颗多情的诗心,这就是他的热烈地是其所爱,执著地非其所恨。他并非严整地按诗歌创作的成法,提炼诗的蕴涵,修饰诗的语言,描绘形象。这些都不重要。如果用一句话来为他的诗歌行为作注脚,那就是,德理所要表述的,是社会和人生的责任,尽管他自谦地以“樵言”为笔名。野夫村言,随意为之。也许他并非想要用诗歌来担当什么,但是,他要让诗成为自己人生的心灵记录,个人精神和情感的心理表达。因为,他看重文学,或者说看重诗的童心、良心与爱心的简便叙述方式。无论如何,在这个美好的世界和艰难的人世中,文学总可以使人精神得以慰藉,诗总该可以让人变得可爱和可敬。作为一个在生活中有过坎坷的追求、艰辛的奋斗,一个曾经爱过的人,更是如此。我想。

2005年末

邓拓生平与文学

在灾难性的“文革”初期,邓拓作为最早的受难者,离开我们已有十五年了。他生前兴趣广泛,博学强记,工诗擅文,“笔走龙蛇”近四十年。在史学、政论、文学和新闻诸多方面都取得卓越的成就。不幸的十年动乱,一场政治“瘟疫”夺走了他手中的笔。他人当盛年,却匆匆含冤而去,还没有来得及收集整理自己的作品。

1979年邓拓平反后,他的作品出版的有:《邓拓诗词选》、《邓拓散文》、《邓拓书法选》、《燕山夜话》、《三家村札记》(与吴晗、廖沫沙两合著),以及两本早年撰写的历史论著《中国救荒史》和《关于中国历史的几个问题》。他作为一个党报总编辑,为报纸宣传撰写的社论、短评等,有的因年月久远而散失,有的因署名不详尚待查清,还有的在“文革”中当做“黑材料”被收缴抄走,付之一炬。

这里,就我们现在收集到的邓拓有关文学方面的著作,并结合他的生平史略,作一些回顾。

“吾儿未冠即能诗”

1912年2月;邓拓出生在福州(原闽侯)市乌石山一个叫第一山房的地方。邓拓的父亲邓鸥予是清朝的最后一科举人(光绪二十九年,癸卯,即1903年)。民国成立后,他在师范学校当国文教员,生有五男三女。据邓拓的二姐邓淑彬回忆,邓拓出生时正值清晨时分,旭日刚刚升起;父亲很高兴,给儿子取乳名叫:旭初。后来进学堂改学名为子健。上大学时,他的名字是邓云特。邓拓是他进入了晋察冀边区后取的。

邓拓的童年生活很清苦,一大家人口,全靠父亲微薄的教薪来维持生计。他和哥哥们从小分担家务,到离家不远的山坡上打草拾柴火,有时跑到附近的河塘边,钓小鱼小蟹,捉蟛蜞,到屋前屋后的竹林里挖笋,给家里做菜吃。当教员的父亲对子女们管教严格,规定他们黎明即起,第一功是“晨课”,在这个时间里背诵古诗文。念完早书,还得练习写大字。父亲有时在一旁指点做示范。邓拓用心好学,写大宇时,常常用一枝自己捆扎成的“扫帚笔”蘸着清水在砖头上反复练习,悬肘而作,借以锻炼腕力。直到后来,他在写有关文章时还提到儿时“清水砖头”的悬肘练字法。在全国解放初期,他在给父亲的诗中,还写有“猛忆儿时课读虔”的诗句。

由于父亲的博学,教子有方,在书法上,他让儿子师承前人,训练有素,找来二王、颜、柳、欧、苏各家之体,楷书狂草,不拘一格,让邓拓临摹、鉴赏,还不断以古人“临池”精神激励他,使他学而不辍。这种扎实谨严的儿时训练,使邓拓在书法艺术上很见功底,并奠定了他日后在学业上谨严求实的作风。

上中学后,邓拓开始了大量地阅读文学书籍。高中时他就读的学校分科明细,他上的是文史地系,涉猎了各种文史书籍后,开阔了知识的视野,他除在学校学习之外,课外还进行大量的阅读。家中有个藏书柜,绝大部分是线装书,他下学回来就翻看。“四书”、“五经”、子部、诗集,古典小说,近代文人的作品,他都读,他喜欢屈原、杜甫、苏东坡、陆游等人的诗文,特别是闽籍文人的诗章,更是兴味盎然。后来他常去家附近的书摊上用钱换书看。当时,福州城里一些文人经常组织“诗会”,在一间大庙里摆上一排桌子,点上蜡烛或高香,备有文房四宝,人们吟诵自己即兴写好的诗句,雅兴极盛。因这个活动有时间限制,香尽钟响即交卷,所以又叫“做诗钟”,是延续了老辈传统的一项雅事。邓拓对此颇有兴趣。每逢假日得闲,相约几位学友来到家中,点上香烛,命题赋诗,香烛烧完,判定输赢。同学少年,激扬文字,把笔成趣,间或父亲鸥予先生也被吸引过来,参加评点。看到那带稚气童心的诗作,父亲欣然地笑道:“吾儿未冠即能诗”也。这样的锻炼,使邓拓很早就得到了良好的古诗文的修养。

福州城郊有风景秀丽的小西湖,城中的于山有明朝抗倭英雄威继光的古迹,乌石山东面建于唐代的七层乌塔,城西佛经古书的收藏地“西禅寺”,常常是邓拓和同学们游踪所至的地方。大自然的水光山色丰富了他们课余假日的生活,培养了他们崇尚艺术和自然的情致,他们结伴游历于山水之间,写诗作画,从大自然天然妙成的艺术中,得到诗和画的启迪。

邓拓的家在古树森森乌石山,这是一个天然的博物馆,不少石刻,为历代文人所作,这些对邓拓的课外生活带来了丰富的内容。他爱好临帖和写生,对青松和古柏最有兴趣。有一次,他在自制的折扇上,画了青松图并题上“抚孤松而盘桓”的诗句,寄托对艺术和人生的抱负;中学时一次作文课上,他曾以“咏蜂”为题,写诗抒发了对大自然“小生灵”的辛劳勤奋的崇敬之情,这是他较早的诗作,邓拓十分珍视它,后来写作《燕山夜话》时还引用过。最使他们流连忘返的是去城外鼓山观摩石刻。鼓山悬崖峭壁上布满了自宋至清各代题吟石刻二百多幅,有民族英雄李纲、文天祥等名人的题刻,汇集了篆、隶、真、草、楷各体书法,美不胜收,吸引着邓拓。这些丰富多彩的课余生活,增长了知识,又把一颗艺术和历史的种子,播在年青的邓拓心中。

高中时期,邓拓所在的福州三牧坊福建中学,因北伐军入闽进行了调整,他进入福建省立第一高中。这一时期,社会革命的思潮在福州洪波涌起,随着大革命形势高涨,一些进步的书刊渐渐传入青年学生手中,《新青年》、《新潮》等刊物上,宣传社会革命理论的文章是邓拓的思想启蒙老师。这时,他又读了鲁迅、郭沫若以及梁启超的《饮冰室文集》、苏曼殊的《断鸿零雁记》等作品。高中的第二年,蒋介石发动“四一二”反革命政变,国民党右派在福州大搞清党运动,搜捕革命者,围剿“赤色”刊物。一次福州军阀王永泉以发现《中国青年》为口实,派军警包围了福建一中,并逮捕了几个学生。这件事对关心时局的邓拓是个很大的震动。

面对着这严酷的现实,邓拓认真地思索一些问题。他和同学傅衣凌、李拓之等人组织了文艺社团,自刻自印过一期刊物《野草》。在这个园地上,他们作诗写文章,发表对时局的见解。动荡突变的社会情势,常常吸引着年青人对一些新的问题进行探索。二十年代后期,邓拓对当时开展的关于“社会主义”的思想论战很有兴趣,他找来有关文章进行阅读,有时还与同学们一起展开讨论,对当时动荡的社会局势,他十分留意,曾在福州《国民日报》上写文章发表对时局的看法。除了早年诗词唱和的随意文字外,这是他写作生涯的第一步。正因为他是带着对一些社会问题进行探索开始写作的,又是在攻读文史地系,这就影响着他思想发展,沿着一条深沉开阔的方向前进,表现出对史学和政论方面的兴趣浓厚来。

“西方有巨人,吾将往从之”

高中毕业后,邓拓考入了上海光华大学。时值1929年秋。由于蒋介石的叛卖革命和陈独秀右倾投降路线的破坏,轰轰烈烈的大革命宣告失败,中国大地布满着肃杀郁闷的云霾。在一个秋风萧瑟的下午,父亲从城内雇来一辆人力车,停放在第一山房的路口上,一家人忙着给即将远行的邓拓收拾行装。在夕阳晚照里,家人目送着邓拓远去的车子,把牵挂和祝福,都付于这缓缓前行的车子中。

离开家园,告别亲人,举目前行的路是陌生的。面对着这种境况,邓拓触景生情,写下了一首《别家》诗,抒发了当时的心情:“空林方落照,残色染寒枝;血泪斑斑湿,杜鹃夜夜啼。家山何郁郁,白日亦凄凄;忽动壮游志,昂首天柱低。”第一次远行,从诗中看到他心情是复杂深沉的。既表达了种向往和追求,也有对故国家园的忧思。家山何在?天日凄凄,杜鹃啼血,不仅仅是别离家园故土的愁绪感怀,也是对当时肃杀严峻的政治氛围的真实描绘。诗句末尾,有一种斩钉截铁的力量和无畏的气概。诗句工整,寄意深邈,崭露出作者早期古诗词的才华。

邓拓到上海后,入光华大学攻读社会经济学和英文。上海当时是中国现代文学界人才荟萃之地,1928年关于无产阶级文学的论争,促进了马克思主义文艺理论在中国的深入传播,也促进了中国文入学者们思想改造的进程。同时,上海出版翻译了大量外国的文艺理论和文学作品。这对于勤奋好学而在思想上勇于求索的邓拓,仿佛跨入了一个书海浩瀚的新天地,如同坐拥“书城”。写于1930年《书城》一诗,描绘了当时刻苦攻读的情景:“两间憔悴一儒生,长对青灯亦可惊;不卜文章流海内,莫教诗酒误虚名。得侔前辈追真意,便是今生入世诚;白眼何妨看俗伧,幽怀默默寄书城。”诗是写给家人的自励:寒窗苦读,追寻前贤,轻薄世俗,不误功名,其时邓拓才十八岁,从诗中看出他的成熟的思想脉络。

1930年初,“左联”在上海成立。无产阶级革命作家和社会科学工作者团结联盟,壮大了队伍,开辟了无产阶级文艺的新局面,影响着大批青年学生们。是年六月底,邓拓加入了“社会科学家联盟”,一同加入的还有著名经济学家许涤新等人。同年冬天,十八岁的邓拓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化名丁丙根,参加了一些地下活动。1931年初,邓拓为参加转学考试回到福州。他利用这个机会,致力于古典诗章的阅读和研究工作。他经常到乌石山图书馆去看书,对闽籍诗人谢甸男进行了研究,准备写作有关评述文章。

1931年夏天,邓拓回到上海,转学到上海法政学院。当时著名的教授李达、周新民等在该校任教,给邓拓的思想很大启发和教育。这时他在法南区委和南市工委负责党的宣传工作。他经常与同学们一起在亭子间里写宣传标语,办壁报,并组织上街游行,开演讲会,造成强大的宣传声势。1932年冬,在纪念广州起义的游行活动中,他不幸被捕,先是押解到南京,后又转到苏州国民党反省院关押,他在狱中身体受到摧残,患了肺病。到1933年秋天,由父亲托人保释出狱。半年多的铁窗生活,磨炼了他的意志。在囚牢里,他以烈士的“题壁诗”(一种写在墙壁上的绝命诗)勉励自己,在碎纸片上写诗寄怀。出狱后他把这些诗手订成册,用明末反清诗人夏完淳著名狱中诗集《南冠草》为自己诗集冠名。可惜的是,我们现在没能看到诗集的原貌,但从残留下的诗作中,可以看到作者忧虑家国惨遭蹂躏:“血迹殷半壁,雷声动一阿”,“大地沉沉寂,人间莽莽迷”。怀念战友,向往战斗:“征侣应无恙,新猷倘可长”,“今朝穷插棘,来日矢披荆”。也有表达了他坚强的信念和不屈的斗志:“铁窗风雨急,引吭且狂歌”,“万众摧枯朽,神州定铲平”……出狱后不久,他立即投入了当时开展的思想文化界的关于科学观和批判叶青、张东荪的讨论。1933年10月,他在上海出版的《新中华》半月刊上,以云特的笔名发表了《形式逻辑与辩证法》一文,对张东荪批判辩证法、攻击马克思的观点进行了有力地批驳,是他最早的论辩文字,时年邓拓才二十二岁,显露了年轻作者的思想朝气。

1933年冬,驻守福建的国民党十九路军,在蒋光鼐、蔡廷锴等爱国将领率领下,成立了人民政府,公开反蒋抗日。这时,邓拓已得释回到福建,在党组织的安排下,他立即投入到新的战斗中,参加了福建人民政府的文化委员会的工作,并改名为邓拓洲。第二年一月,由于蒋介石反动集团的内外夹攻,福建人民政府终因寡不敌众,“闽变”失败,邓拓匿迹在家读书。他曾致力于把鸦片战争时期爱国诗人张际亮(字亨甫)的诗作研究,整理收集了一些资料。与此同时,他对开始于三十年代初期“中国社会性质问题”的讨论,以及史学和经济问题的论争十分关注。这对于日后他撰写有关文章做了先期的资料准备工作。

1934年秋,邓拓从上海到了开封,大哥伯宇在开封为他找到了一个中学教书的职业。在上海,邓拓还没有念完大学,来到开封后,他一面在中学任教,一面去河南大学旁听。当时的开封,救亡活动已逐渐展开,邓拓积极参加了活动。这一时期,他结合一些实践,思考一些政治经济和国际问题,重新研读了中国历史书籍,并写文章参加了当时十分活跃的关于“中国社会性质的问题”和“中国史分期”问题的讨论。他在《新世纪》《时代论坛》《中山文化教育馆季刊》等刊物上,先后多次以邓云特的署名发表了历史论文。五十年代,这些论文结集为《论中国历史的几个问题》出版。参加这样的论争,促使邓拓对中国的政治、经济和历史问题进行了大量深入的研究,磨砺了他的思想,逐步用唯物主义的观点方法去研究学术问题,使他的写作和思想发展进入了一个新的阶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