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民族铮骨:成怀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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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听到窑狗叫的成怀珠,三支枪口顶住了他的胸膛

晋西事变,使蒲县的党组织,几尽覆没。中共西北局在蒲县的抗日工作,和蒲县澎勃发展的革命事业,停止了下来。

民国二十九年三月,县长李玉坡,被晋军六十一军二零八旅,秘密杀害。

蒲县牺盟会特派员杨化光,趁乱逃出后,因不熟悉地形,坠落崖谷牺牲。

牺盟会这一民众抗日组织,在晋西事变后,彻底退出了山西抗战的战场。

牺盟会成为山西抗战史上,最光辉的一页。

民国三十二年的北塬。

七月的塬上,盈尺高的红桃黍,距离成熟的秋天,在不竭的蝉唱声里,似是很遥远。那第二次肃伪运动,带着第一次肃伪的腥风血雨,席卷整个北塬。

国民党县长刘钰,亲自指挥第二次肃伪运动。口号是自白转生。

第二战区分管临汾地区的高干白志沂,临汾区主任张新田,坐镇蒲县。企图以烘炉训练,人人过关的筛洗,镇压晋西事变后,遗存的共产党人。

在白色恐怖下,坚持斗争三年多的成怀珠,习惯了这样的腥风血雨。郭兴堂,席俊,席盛林等同志,被出任天嘉庄高小校长的席道正,聘为教师保护起来。郭崇仁利用一些关系,进入伪三区区政府,担任财粮员。寸步不离坚守在仁义村的成怀珠,每天眺望在塬上,迎接曾经并肩战斗过的战友,和从延安来的陌生的同志。然而,不管是熟悉的战友,或是陌生的同志,那重逢和接头的情景,只在梦境里无数次的出现。那塬上眺望的目光,差不多望眼欲穿,那曾经的壮怀激烈,革命的凌云壮志,在漫长的坚定和等待中,那渴望在无边无际的迷惘中,越来越强烈了。

先是送走张普松一行人去延安后,接着又送走了王以林。蒲县的党组织,除了等待外,完全与山外的党组织,失去了联系。那约定的地点暗号,接头惟一的联络人,惟独没有约定的时间。这一最重要的环节,注定了在无尽的流光里,无尽的等待过程。又是那样的充满了浮躁和迷惘。

除了农活季节外,成怀珠差不多每一天都守候在塬上,那条通往古县镇的道旁。那是一条仁义村通往古县的必经之路,古县通往仁义村的必经之路。不管冬夏他都蹲在那棵黑槐树下面,吹着旱烟漫无边际的眺望。他那守株待兔的形容,令无数的人记住了他,并且置疑他的精神出了问题,那么多年的洋学生,白读了书。但成怀珠会每天准时出现在,那棵黑槐树下面,像一个移动的塑像,成为塬上不变的风景。晌午,他的妻子史迟娥,送饭到那棵黑槐树下。从保定军校毕业,在晋军当少校的弟弟成怀德,回塬上省亲。他在窑里只住了一天,短暂的寒暄后,成怀珠又去守望那棵黑槐树了。午饭后,成怀德找到那棵黑槐树下,兄弟对视,却找不出话题。

你等甚?

等我的灵魂。

弟弟沿着那条黄土路走了,哥哥还守望在那棵黑槐树下,那分道扬镳的过程,充满了无尽的悲哀,却又是殊途同归,为了共同的抗战和民族存亡。那黑槐树下的一挥手,成为了兄弟的永别。

一个村子里出一个少校军官,那是一村人的骄傲。

夏天,沟里的蚊虫很多,晚饭后的人们,很少在沟里乘凉,或躲进窑洞去,或拎了芦席上塬去。那窑洞冬暖夏凉,塬上有风,那蚊虫在风里站不住。躺在芦席上,在细细的微风里,静静的看满天的星星,那天上的传说,和塬上的故事,嘴嚼涵咏去,却有着惊人的相似,相同的愿望。

这天晚上,蒲县政卫营的一个排,在清辉里悄无声息的摸进了村子。

听到窑狗叫的成怀珠,跳下炕来匆忙拉开门,端着汉阳造的政卫营士兵,三支枪口顶住了他的胸膛。

史迟娥拼命的哭喊和阻拦,却挡不住士兵的搜查。他们没有找到任何有价值的东西,只找到了一些公开的文件书籍。

被押送沟底的成怀珠,迎头撞见了闾长成福挺。走在前头是腚上吊着盒子枪的政卫营排长张九娃。他也是北塬人,并且是仁义村的外甥。

张排长,抓住了。

哪个?

说甚?仁义村不就这姓成的一个嫌疑人嘛。

近了,张九娃盯住问,你叫甚?

成怀珠。

对头,就是你。

五月在最初的第二次肃伪运动中,席盛林等同志被捕。成怀珠预感党内一定出了判徒,但从延安来联络的人,依然遥遥无期。他惶恐那每天的坚守,还有多久,是否能迎来新的县委。但在白色恐怖下,他依然感觉出了,抗战胜利的曙光。这也印证党组织的到来,这一天越来越近了。

张排长,你说甚,不认识他?成福挺说,他哪儿是甚,共产党嫌疑人呵,地道的庄稼人,本份着呢。

这话你跟白高干,张主任说去。张九娃说,这名单都是他们拟定的,兄弟我是照单办差,是不是,我哪儿知道呵。

误会。成福挺说,前几年他是参加过牺盟会,阎长官取消了牺盟会,成怀珠就回村务农了,一步也没离开过仁义村。说塬上有共产党八路军,连我个闾长,也没听说过。他们来这穷塬上干甚?饭都吃不饱。

老哥,跟我说甚都没用。张九娃说,这白高干张主任,厉害着呢,连政卫营的营长,都乖乖的听他们的话。

你是仁义村的外甥,水不亲人亲着呢。成福挺说,不管谁说了算,咱们可都是北塬人,你得网开一面,算我求你了。

张九娃摇头说,放人的话,我可不敢说。

那也不能抓错了人。成福挺说,我这个当闾长的,替他担保,成怀珠要是共产党,跑了他,你枪毙我。

没功夫跟你说。张九娃说,这人我先交给你,我这一个排包几个村子呢,等人抓齐了,我回来带人。

成福挺点头说,行,我替你看着。

张九娃带了人顺沟远去。那朦胧中的犬吠,依然令成福挺不安。他解开成怀珠五花大绑的绳子,说快跑。

成怀珠说,我去哪儿?他们回头找不到我,会连累你的。

你没听见那张九娃话里有话呵?成福挺说,不会难为我。抓到县城去,那还有好呵?去哪儿,先逃了再说。

我想弄清楚,那判徒到底是谁。成怀珠说,我逃了,村里还有人呢。又没有抓住我啥证据,不承认,能定我啥罪名?

到了牢里头,那就不由你说了。成福挺说,这可是最后的机会,等他们回来了,想逃没有机会了。你还是听我一句话,逃生吧。

我还是不能跑,不连累你,也不连累村里的人。成怀珠说,既然我上了他们的名单,逃跑了,那就自认是共产党,还会通缉你。不逃跑,拿不到证据,还会放人。谢谢你了,我知道你是好心,是救我。仁义村有共产党的嫌疑人,那是在县政府里挂上号的,抓不住一个人,他们不会死心。我跟他们走了,也就保护了他们。

你咋这么直呢?成福挺着急道,那以后的事儿,以后再说,逃命要紧不是。那张九娃也是网开一面,有良心。真是那姓白的高干来了,你跑不是,他们开枪打你。说甚呀,快跑。躲山里头十天半月再说。

那乱子出的比这还大。成怀珠说,三年多都过去了,我到底也没把人等回来。那时候上前线打日本鬼子去了,也没有今儿的窝囊。你说这抗日有甚罪?这国民党就这么不讲道理,打败了鬼,中国也没希望。

你说的话,我咋听不明白?成福挺说,说了这一箩筐话,天都快亮了。你就听我一句话,快跑吧。

成怀珠摇头。

张九娃带着人,返回了仁义村。他看着沟里蹲着的成福挺成怀珠,嘿笑说绑了。是一条汉子,可你命里呵,还是躲不过这一枪。

成怀珠坦然地说,我等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