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艺术何谓懂音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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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倾听心声

本文原载《音乐爱好者》2009年第4期。

——谈音乐鉴赏

我们为何聆听音乐?或者说,我们为何需要音乐?乍一看,这个问题似乎不值得询问。听音乐,只要按下开关,打开CD机(或者MP3,或者电脑,等等)即可,干吗还要费神去深究其中的道理呢?一旦美妙的乐声响起,通过空气飘至耳边,谁能不为之心动乃至陶醉?只要音乐带来了轻松的心情或惬意的愉悦,似乎也就完成了它应有的任务。至于音乐还能给我们带来什么,我们还能从音乐中得到什么,一般人好像并不十分在意。的确,音乐,顾名思义,就是给人带来快乐的声音。所谓“乐(yuè)者,乐(lè)也”,我们中国的先秦思想家荀子早在两千多年前就为音乐给出了恰当的定义。

于是,音乐就似乎意味着“音”的“乐”(lè)——通过声音达到快乐,在声音中寻求愉悦。总之,音乐与“快乐”甚至“娱乐”有脱不开的干系。这也是大家之所以喜爱音乐最直接、最基本的原因。音乐给人带来快乐乃至欢乐,令人兴致勃勃乃至兴高采烈,仅出于这一缘故,我们的生活中就不应该没有音乐。比如,好友相聚,有欢快的音乐作背景,顿时气氛就轻松许多;心情不好时,播放一段平日喜爱的乐曲,郁闷的感觉立刻会得到缓解;节庆假日,少不了愉快、热闹的音乐作陪;而在欢乐的舞会或晚会中,音乐更是充当着不可或缺的主角——没有音乐,舞会或晚会就不可能存在。

这样说来,音乐自然而然与快乐和欢乐的那个“乐”字有最紧密的关联。既然如此,聆听音乐,喜爱音乐,需要音乐,也就有了最正当不过的理由。毕竟,快乐和欢乐是人生中最值得追求的正面价值范畴之一,音乐因此也就成为人类最美好的伙伴之一。古人道,“何乐而不为?”——既然感到快乐,为什么不去做呢?于是,想要获得愉悦,希望得到快乐,一个方便而实际的途径便是聆听、鉴赏音乐。

不过,仅仅从快乐的角度规定音乐,未免看轻甚至贬低了音乐。不错,音乐,甚至可以说相当数量的音乐,其基本性质就是明亮欢快,其主要目的就是给人带来快乐,让聆听者心情愉悦。但是还有很多音乐,甚至可以说大多数音乐,其指向实际上远远超越了快乐、愉悦的范畴,而是触及人类精神生命和心灵生活的所有方面。欢快愉悦的表现功能其实只是音乐无限疆域的一小块领土,尽管重要,但并不是全部。

一个近在手边的例证是,波兰作曲家肖邦的音乐作品,绝大多数时候都并不表现快乐。相反,这些作品往往表达悲愁、悲凉、悲愤甚至悲痛的心绪,在极端的时候甚至达到痛不欲生的地步。更别提,有些音乐作品干脆就是人类最痛苦经验的直接写照,比如音乐中专门有一个特别的体裁类型叫“葬礼进行曲”——在“他人”丧失生命之后,活着的人的所思所想,就留存在“葬礼进行曲”的音乐塑造与刻画中。贝多芬、肖邦、李斯特、瓦格纳以及马勒等重要作曲家,都写作过非常优秀的“葬礼进行曲”。在诸如贝多芬《第三“英雄”交响曲》第二乐章这样的“葬礼进行曲”中,音乐带领我们经历悼念、抚慰、抗争、宣泄等难于用语言表达的深刻内心感受,并最终将我们护送至升腾净化的崇高境界。显然,聆听这样的音乐,我们不仅仅是为了追寻快乐,而是为了更深广、更远大的目的——理解人性,体验生命。

说到这里,我们的话题似乎变得沉重起来。但音乐其实应该是这样一份沉甸甸的礼物,而不是一缕轻飘飘的花絮。如果我们不仅仅把音乐当作生活的装饰背景,而是愿意花时间正襟危坐地面对音乐,并进而全身心地卷入音乐,我们就是带着自己的生命体验,在音乐中寻找生命的意义。这种“意义”,往往难以言传,但又意味深长;它不可捉摸,但又真实存在。它不能诉诸文字语言的表述,也不能转译为可见的视觉形象,更不能概括为理论性的抽象说明。它只能通过具体的声音鸣响,一次次在聆听者的内心中被活生生地捕捉。我们汉语中有一个奇妙的词汇,叫作“心声”——似乎不能将“心声”翻译成直白的“心灵的声音”,那会摧毁“心声”二字中所蕴含的诗意。不妨将“心声”看作那种深藏在人心和宇宙中最神秘处的感应与感触。音乐应该就是人和世界的鸣响性的“心声”。如此看来,聆听音乐,鉴赏音乐,就是倾听“心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