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除了会养出一个自杀的女儿还会干吗?!”
黎峻猛地挥手,掀翻了我的烟灰缸、啤酒杯、高档精致花瓶以及一切落地即碎的琉璃品,刺耳的碎裂声震痛我的耳膜,地板磕出醒目的伤痕,他近乎咆哮:“黎离,我可以纵容你吸烟,纵容你喝酒,纵容你臭美,纵容你交男朋友,但,我决不会让你死掉!”
眼泪一瞬间喷涌而出,我冷笑,“如果我是康柏蕙,我也会离开你。”
他在歇斯底里中深邃地凝视我,眼底泛起凶煞的蓝光。
我闭上我的嘴巴,右手颤抖地夹睫毛。
我想起所有形容父爱的书上都说的那句话:当爹又当妈地将孩子拉扯大。每次看到类似的文字,我都会情难自禁地为黎峻心酸。没错,排除他生活中的暴戾性格和事业上不光彩的过去,黎峻无论如何都是一个好爸爸,可是为什么,那个雨后黄昏的场景,总是接连不断地在脑海中信马由缰——
一个不经世事的小女生躲在教学楼的洗手间里,等待一个小男生为她买来一袋卫生棉,他站在女卫生间门口不敢进,她躲在里面不敢出,最后被一群去打篮球的男同学发现了,结局顺理成章地成为一场尴尬的闹剧——每当想到这里,我就会心怀恨意,恨透了那个胆小如鼠的向伟,恨透了他的多管闲事,仿佛被偷窥了隐私,我发誓,今后发育成猩猩都与他无关!纵然如此,我更恨的是,即便再应有尽有也不过是一个华丽空壳的所谓的“家”。老天,谁能相信几年前我连“例假”那玩意儿到底是个啥都不知道就突然月经初潮了?
“臭老头,你的衬衣领子……脏死了!”
说完这句话,脆弱的泪腺就彻底崩溃了,突然发觉,我和相依为命的黎峻,居然是这个世界上最可怜的两父女。
黎峻急了,不停地看手表,“至于吗?哭什么呀?那么委屈吗?你说你要什么我没给你买?”
“这个世界上,只有母亲才能给的东西,不仅仅是身体。”我矫情地低泣,“普列姆昌德在《神庙》里说:世界上其他一切都是假的,空的,唯有母爱才是真的、永恒的、不灭的。”
“你说啥?你说老子是假的,空的?!”
“不是,我就是打个比方,你没读过书啊这么没素质……”
黎峻瞪眼睛,“老子拼死拼活挣钱给你花,娇着你,惯着你,你还不满足?还要求我……啥,有素质?”
“谁让你拼死拼活了啊?谁让你赚那么多钱了啊?谁让你娇着我惯着我了啊?”
说到动情处,我不禁低泣成泪人儿,“就是因为你们赚那么多钱,外面的人才说咱败家,如果咱们一个个儿的都是穷光蛋,看他们还怎么说……”
“你……是不是发烧了?不就是几根破眼毛儿吗?抹你的吧,抹成大花猫。”
黎峻把我的睫毛膏丢在梳妆台上,我赌气地抓起来,肆无忌惮地往眼睛上戳,轻轻涂,细细抹,再怎么努力,都是又浓又花。
我没有力气。我泪流满面。
“我说,你到底哪根筋搭错了,昨晚又看鬼片了?”他愣神儿地瞅着我,手里没有摆弄的东西,看上去有一些手足无措。
这个没事儿就往我的脸上甩巴掌的、无怨无悔养了我十年的黎峻,此时此刻,仿佛一个被大人欺负的小孩子,
我瞥他一眼,啜泣:“你,后悔了?”
“后悔啥?”他心领神会地应,“《倚天屠龙记》里老子最喜欢的人名就是杨不悔。”
我噗哧一声笑了,胡乱抹了抹眼泪,“眼肿了,给我钱。”
“肿和钱有关系吗?”
“眼肿就会有眼袋,有眼袋就要买眼霜。”我报复地摊开手心,“给我钱。”
他掏出钱包数了数,五百块塞进我的手里,见我没反应,又塞进去五百,然后把钱包倒过来空了空,两枚硬币掉在地板上,“没现金了。”
“有没有诚意啊,买套衣服都不够!”这点儿钱怎么贿赂新同学打探学校内幕啊?
“买衣服抹眼睛吗?别闹了,我们该走了。”他戳了戳手表,瞟一眼扔在沙发上的校服,没再言语,识趣地掏出车钥匙转身下楼。
我捧起床上叠好的一套阿迪,扯掉标签,没有穿土里土气的校服,那套廉价的衣服,它太白了,白得让我觉得恐惧。
白色,世间最纯洁的颜色,最适合溅上鲜血的颜色。
荆轲最后选了白衣,去刺杀秦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