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5年的冬天,可真冷呀!才进入12月,便朔风劲起。马路上骑自行车的人们,穿着厚厚的棉袄棉裤,戴着大棉帽子,还得把两边的护耳拉下来紧紧地系在下巴下面。一路骑下来,戴着棉手套的双手早已冻得发僵发紫。
这一年的年末,天冷,人的心更冷。
本来,这一年是“文革”九年以来国民经济发展得最好的一年。工农业总产值比上年增长百分之十一点九,其中农业总产值增长百分之四点六,工业总产值增长百分之十五点一,粮食、钢、原煤、原油、电、财政收入比上年都有较大增长。经过全面整顿,生产恢复,秩序重建,派性受到抑制,干部群众信心大增,形势十分喜人。然而,好景不长,一场“反击右倾翻案风”的狂潮平地而起,整顿带来的成果被彻底否定。经历了九个月的整顿被迫停止,经济形势再次跌入低谷。
在这样情况下,最为可悲的,是人心。在全面整顿中刚刚看到成果、刚刚燃起希望的人民大众,再次陷入了不安和迷惘。但是,运动发展到了今天,毕竟已不是“文革”初期狂飙乍起那令人惶惑的年月了,经过九年政治风云的反反复复,中国的人民大众已经开始变得成熟,已不会再轻易盲从。突变的政治形势和新一轮的批判运动,在人们的心中引起的反响,不再是盲目和兴奋,而是一个巨大的问号。
1975年,这个大起大落之年,在一片“批邓”的迷误中悄然过去。1976年的新年,邓小平是被迫写着“检讨”度过的。
对于邓小平的批判,并没有因过年而稍有松懈。新年刚刚过去两天,1月3日,邓小平就被迫在政治局会议上作第二次“检讨”(或称“补充检讨”)。大概因为第一次“检讨”太不正式了吧,所以这一次,邓小平作的是书面“检讨”。其实,邓小平要说的话已经说完,要表明的态度也已经表明,再“检讨”也不过如此了。这次“检讨”的内容与上次大同小异,只是根据“别人”提的“意见”,加上了一条:提出要以“三项指示为纲”这样重大问题,没请示主席,没提到政治局讨论。
作完这次“检讨”后,邓小平再次给毛泽东写信。信中写道:“上次在政治局会上作过初步检查之后,又听到远新同志传达主席的一些重要指示。先是六位同志,随后又是两次大的会议上,同志们对我的错误进行了严肃的分析批判和帮助,使我认识到上次检查不足。”邓小平附上了他这次作的“补充检讨”。他在给毛泽东的信中继续写道:“对我批判的会议,还要继续开,我除了继续听批判外,还希望能够向主席当面陈述对于自己错误的认识,听取主席的教诲,当然,要在主席认为可以的时候。”邓小平向毛泽东再一次提出“面陈”的要求。
毛泽东没见邓小平。看到邓小平的第二次“检讨”后,1月14日,毛泽东对邓小平于1975年12月20日和1976年1月3日所作的两次“检讨”作出批示:“印发政治局讨论。”这个批示的意思已很明显,毛泽东对于邓小平的“检讨”仍不满意,让大家继续进行“讨论”。不言而喻,继续“讨论”就是继续批判。
在连续开会对邓小平进行批判的压抑低沉的政治气氛中,周恩来的生命进入了最后的时刻。他以极大的毅力,忍受着疾病给他带来的剧烈的疼痛。他躺在病床上,听人读报纸,并忧虑地关注着国内的政治斗争局势。每当剧痛袭来,他便紧紧地抓住医护人员的手,但尽量地不表露出身心的痛苦。邓小平、李先念、汪东兴、陈锡联、纪登奎、华国锋、王海容、唐闻生等来看望他,他多么想和大家多谈谈,但是,他的体力已经极度衰弱,只能作一些简短的谈话。12月中下旬,当北京为隆冬所笼罩时,周恩来已经病势危重,时常进入昏睡状态。医生为了减轻他的痛苦,使用了镇静和止痛的药物,他们要竭尽全力,延长周恩来的生命。在最后的时刻,邓小平两次来医院看望他的兄长和老战友。叶剑英、李先念等也都相继来医院看望。周恩来在同叶剑英见面时,向叶剑英作最后的交待。他让叶剑英要注意斗争方法,无论如何不能把权落到“四人帮”手里。在病痛中,他和守候在身边的相濡以沫五十多年的战友和妻子邓颖超轻声同唱《国际歌》,表达着相互的支持和眷恋。
从1974年6月1日住进医院,到1976年1月8日,周恩来共做大小手术十多次。重病之中,除了坚持工作,批阅、处理一些文件外,他同中央负责人谈话一百六十一次,与中央部门及有关方面负责人谈话五十五次,接见外宾六十三批。周恩来在与死神搏斗的同时,履行着他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诺言。
邓小平在接受批判的同时,为他的老战友,为他从青年时期起即敬重相知的周恩来,尽最后的责任和心意。12月20日清晨七时,病情沉重的周恩来要找罗青长谈台湾问题。医务人员电话请示邓小平。邓小平沉痛地说:“总理病成这个样,他要找谁就找谁。”12月22日下午一时半,邓小平与其他中央领导听取了周恩来医疗组的紧急汇报。28日午夜,医疗组对周恩来进行抢救,邓小平被从睡梦中叫起,和其他五位中央负责人赶到三零五医院,陪同邓颖超一起守候在周恩来的病榻边,直到凌晨二时十分,看见周恩来再次从死亡的边缘回转过来,方才离开。
1976年来临了。新年的时针所划过的,是一片浓重得化解不开的沉闷悲伤的气氛。
1月5日凌晨,周恩来做了最后的一次手术。邓小平、李先念、汪东兴等守候在旁。当日的下午至夜间,叶剑英及其他在京的政治局成员,接到周恩来病危的通知,分别前往医院探望。1月7日晚十一时,周恩来进入弥留状态。
1976年1月8日上午九时五十七分,伟大的中国人民的儿子,忠诚的共产党员,卓越的党和国家领导人周恩来,与世长辞,终年七十八岁。
周恩来逝世了。这一不幸的消息立时震惊了神州大地。
敬爱的总理去世了!这一悲讯,像一记重击,把人们心中悲伤的闸门冲开。泪水,随着抑制不住的恸切之情,从人们的眼中涌流而出。中国的老百姓们不能够相信,他们的好总理就这样离开他们了。他们不愿意看到,他们的好总理,就这样带着无限的忧伤和悲哀离开了人世。总理是累病的,总理是累死的,总理是被那些罪恶之徒气死的!中国老百姓的心是悲痛的,更是明镜一样雪亮。在举国上下为周恩来的去世悲伤恸哭的时刻,一种带着愤怒之情的民心民气,在中国民众的胸中涌生。
周恩来逝世,批判邓小平的会被“冲”了。邓小平在名义上还主持着中央的日常工作,他忍受着心中巨大的悲痛,要全心安排好周恩来的丧事。
周恩来逝世的当天,邓小平给毛泽东写信报告,说,政治局专门讨论了恩来同志的丧事问题,议定了三个内容,一是向毛主席的请示报告;二是关于周恩来逝世的讣告;三是周恩来治丧委员会名单。邓小平请示:第二、三项“均须于今晚广播,现送请审批,退汪东兴办理。”毛泽东在9日批示:“同意。”
9日,邓小平再因周恩来丧事写信请示毛泽东:“总理逝世消息发表后,不少国家要求派代表团或代表来参加葬礼。”其中有阿尔巴尼亚的谢胡和阿利雅,明晨动身;日本的三木武夫,明晨动身;斯里兰卡的班达拉奈克夫人,今晚动身。邓写道:“政治局对此作了专门讨论,决定仍按主席的批准方案(一律不请)执行。由政治局发一个正式公告,现送上请批示,以便发表。退汪东兴办。”邓提出,由他自己约见阿尔巴尼亚大使,乔冠华约见日本大使,韩念龙约见斯里兰卡大使。毛泽东批准了这一方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