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我的父亲邓小平:“文革”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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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对极左做法的纠正

林彪自爆后,党和国家的日常工作实际由周恩来主持。周恩来进行了一系列的工作,纠正“文革”的极左错误。周恩来的做法,在开始时,得到了毛泽东支持。

六年多以来,人人闹“革命”,个个去造反,全国工农业生产受到巨大破坏。在周恩来主持下,国务院发出了一系列通知,进行各项调整工作,其中包括调整部分企业工人工资。周恩来提出,对企业要认真整顿、加强管理,恢复和健全被破坏的各项规章制度。国务院还起草了《1972年全国计划会议纪要》,提出了整顿企业的若干措施。经过整顿,各级企业的面貌有了一定程度的改变。经毛泽东批准,我国决定恢复对大型成套技术设备的进口。在企业整顿取得一定成效后,周恩来旋即转入解决国民经济比例失调、基本建设战线过长的问题。虽然周恩来主持的整顿艰难而又阻力重重,但经过艰苦努力,当年,国民经济即有所恢复,工农业总产值比上年增长了百分之四点五。

在致力于调整经济的同时,周恩来顶着阻力,大力纠正“文革”以来被严重破坏和扭曲了的党的干部政策。4月,由周恩来亲自指示、修改和审定,《人民日报》发表了一篇题为《惩前毖后,治病救人》的社论。社论针对“文革”中老干部和知识分子遭受打击迫害,以及冤假错案遍及全国的严重情况,重申了党的干部政策,强调要相信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干部是好的和比较好的,强调要严格区分敌我矛盾和人民内部矛盾这两种不同性质的矛盾。在周恩来的努力安排下,1972年,朱德、陈云、李富春、徐向前、聂荣臻、乌兰夫、谭震林、李井泉、王稼祥、廖承志、廖志高、曾希圣、叶飞、蒋南翔等一批老同志,或在一些公开场合频频露面,或被解除长年监禁,或得以住院治疗。这些党的高级干部的“解放”,带动了中央和地方一大批高中级干部先后复出复职。与此同时,周恩来抓住陈正人、曾山两位老干部因病不治而死的事情,指示卫生部尽快解决老干部的医疗问题,并亲自督促安排近五百名副部长以上的老同志检查了身体。他和叶剑英一起,使军队中一百多位将军“解放”出来,担任了军队的领导职务。不少老同志从外地“五七干校”回京体检,并借此机会而获得了“解放”。在这种形势下,一大批老干部纷纷从监狱出来,从“干校”出来,从“牛棚”出来,很多人恢复了工作。

这些整顿和纠正“左”的错误的消息,像春风一样迅速传遍全国,温暖了千万人的心。“文革”爆发以来,那样的疯狂,那样的触目惊心,不管愿意不愿意,人人卷入其中,人人不得幸免。在经历了这么多的风风雨雨、苦难磨砺和大起大落的跌宕波折后,人们已经开始醒悟。如果说,“文革”刚开始时,大家还茫然不知所措的话,六年后的今天,许许多多的人已经开始进行思考,已经开始进行反思,已经开始发出疑问了。恰恰在这个时候,林彪自爆,真个是老天有眼。恰恰在这个时候,毛泽东有所自悟,实可谓苍生有幸。恰恰在这个时候,周恩来力挽狂澜,更是深得民望深得民心。那些回到北京的老干部们,还没有分配工作,还没有检查身体,就赶紧走大街串小巷,寻访他们的老战友、老同事。他们想找找,他们想看看,看看谁还活着,看看谁回来了。战友重逢,不胜欣然。然而风雨六载,也实在不堪回首。他们相互询问,相互倾诉,谈论着各种“消息”,谈论着党和国家的前途命运。

在大批老干部陆续回到北京的时候,父亲还在江西。虽然他的处境已发生了根本性好转,但迄今为止,尚无任何关于他的进一步的消息。这时,因为我们这些孩子的对外联系面比以前宽了一些,南昌步校小楼的消息也不再那样闭塞,许许多多鼓舞人心的消息不断地传来。对于这样一个形势,父亲做出了清晰的分析。此时,他的目的更加明确。他要争取回北京,他要争取复出。

1972年8月1日,父亲在江西新建县拖拉机修造厂,和全体职工一起,第四次听了关于林彪反党集团阴谋叛乱的罪行报告的传达。

在这次听传达后,父亲立即提笔给毛泽东写信。两日之后,即8月3日,此信经江西省革委会送出。

在这封信中,父亲用大量的篇幅和真切的语言,表示坚决拥护中央对林彪集团的揭露和批判。在对林彪集团进一步进行揭发、批判之后,对于自己的“错误”,父亲简要地作了实事求是的检查和应有的承担。在信的最后,他明确地提出了工作的要求。他写道:“在去年(1971年)11月我在呈给主席的信中,曾经提出要求工作的请求。我是这样认识的:我在犯错误之后,完全脱离工作,脱离社会接触已经五年多快六年了,我总想有一个机会,从工作中改正自己的错误,回到主席的无产阶级革命路线上来。”“我觉得自己身体还好,虽然已经六十八岁了,还可以做些技术性的工作(例如调查研究工作),还可以为党、为人民工作七八年,以补过于万一。我没有别的要求,我静候主席和中央的指示。”

父亲知道,毛泽东是要看他的表态的,其中既包括对于林彪的批判的态度,也包括对于他自己的“错误”的态度。信送出后,父亲相信,毛泽东会看到的。但他没有想到,毛很快地便看到了这封信,而且很快地作出了批示。

毛泽东在1972年8月14日的批示上写道:“请总理阅后,交汪主任印发中央各同志。邓小平同志所犯错误是严重的。但应与刘少奇加以区别。(一)他在中央苏区是挨整的,即邓、毛、谢、古四个罪人之一,是所谓毛派的头子。整他的材料见《两条路线》、《六大以来》两书。(二)他没历史问题。即没有投降过敌人。(三)他协助刘伯承同志打仗是得力的,有战功。除此之外,进城以后,也不是一件好事都没有作的,例如率领代表团到莫斯科谈判,他没有屈服于苏修。”毛泽东肯定了邓小平在历史上的功绩后,最后还加上了一句:“这些事我过去讲过多次,现在再说一遍。”

看到毛泽东批示的当天,周恩来立即把这个批示印发给了中央政治局的全体成员。

对于邓小平的来信,毛泽东作出了不同寻常的批示。虽然在批示中并未提出要重新起用邓小平,但毛泽东对邓小平的态度,已经相当明确,甚至可以说,在一定程度上,他是在为邓说话。可以认为,到了此时,毛泽东已经认真地在考虑重新起用邓小平的问题了。

但是,“文革”发展到此,事态已经演变得非常复杂,到了相当失控的程度。也就是说,连毛泽东这样可以“指点江山”的伟人,也不能随心所欲,不能想要怎么办就能够怎么办了。

毛泽东此时想要重新起用邓小平,却存在着相当的难度。第一,邓小平是全国第二号“最大的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是犯了“错误”、被打倒的。要重新用邓,就必须要对邓的“错误”有个交待。第二,林彪倒台后,以江青为代表的中央文革一伙的势力大大加强,对于像邓小平这样的老干部的复出,他们坚决反对,形成了强劲的阻力。而此时,中央文革一班人马已成为继续进行“文革”的唯一的支撑力量,在运动方面,毛泽东对他们是倚重的。他们的反对,毛泽东也不能不有所顾忌。第三,对于像邓小平这样一个重要政治人物的起用,既有有利的方面,又有危险的一面。说透了,就是这些在“文革”中受到冲击的人,是否会翻“文革”的案。在这种错综复杂的形势下,毛泽东对于起用邓小平,采用了一种先“造声势”,继续观察的方式。

林彪虽然倒台了,但中国的政坛仍不宁静。在继续进行“文革”的道路上,仍旧充满了激流和险滩。

毛泽东对“文革”中的一些过激和过左的做法进行了一定程度的反思,容许周恩来在一定范围内做出调整。但是,周恩来所进行的纠“左”和对“无政府主义”混乱局面的批判,却引起了中央文革一伙的极大不满。江青、张春桥、姚文元等“文革”大员,公开诬蔑周恩来的批判极左,是一股“修正主义的回潮”,并与周恩来发生了尖锐的对立。在这场斗争中,毛泽东错误地站在了江青等人这边。毛泽东的表态,从根本上否定了周恩来的正确意见,批极左再次成为禁区。

对于毛泽东来说,吸取教训,纠正一些过激的做法是可以的。但是,他绝对不会容许任何人否定他所坚持奉行的那条极左路线。这是毛泽东在其最后的政治生涯中,毫不动摇地坚持的最后的“原则”和立场。毛泽东的立场不变,“文化大革命”的使命就没有结束。这场政治大闹剧、大悲剧的道路,还没走完呢。

北京政治舞台上的风云跌宕起伏、瞬息万变。在江西的邓小平的处境,在总的大形势下,进一步地宽松好转。

父母亲的境况的确是大大好转了。江西省委内恢复了工作的老同志黄知真不但亲自来看我的父母亲,而且在生活上也给予了更多的关照。由于步校经常没水,洗澡困难,省里安排我们一家人每周去省委招待所洗澡。在我的父母亲的要求下,经请示,批准我们家的老公务员吴洪俊和他的妻子来江西,帮助我们料理一些家务。他们来后,父母亲家务劳动的负担减轻了许多。

虽然朴方已去北京治病,但家里一点儿也不寂寞。邓林所在的中央美术学院到现在还没有给学生分配工作,于是学生们便开始“造反”,全都跑回家了。邓林也就从宣化回到江西,在家里等待分配。自“文革”以来,她们艺术院校“造反”也厉害,管得也严,难得这样在家里住着优哉游哉。

邓楠也回来了。她这次回家可了不得,是准备生孩子。要知道,她肚子里的,可是我们家的第一个孙儿呀。邓楠俨然一副大功臣的样子,挺着个大肚子,在家里转悠来、转悠去,什么活儿也不用干,还尽吃好的。妈妈专门为她生孩子“坐月子”做准备,养了十几只鸡。不过,我认为,她也没有什么可得意的。以前妈妈说过她苗条,现在可就“面目全非”喽。肚子大当然不足为奇,但整个人也都变得胖乎乎的了,活像个大圆桶。她还借口为了孩子,使劲儿地吃。不过,她吃饭也的确是香。看着她吃得这么香,爸爸就打心眼里高兴,妈妈则忧心忡忡地说:“也不能太胖了,将来不好恢复。”为了不让邓楠长得太胖,也为了将来孩子容易出生,大家逼着邓楠运动。父亲每天在院子里散步,命令邓楠跟着他一起走。一开始,迫于无奈,邓楠还腆着个大肚子跟着走。但没走几圈,她就不干了,嚷嚷着说“爸爸走得太快了,跟不上”,便逃之夭夭了。对于这样一个女儿,父母亲也还真的没招儿。

我和飞飞已在南昌上大学。我们那一批是江西的第二届工农兵学员。当时全国的大专院校刚刚恢复招生,学生不是从中学考进来的,而是从工厂、农村和各单位“推荐选拔”上来的。大部分学生只有初中、甚至小学文化水平,一些从工厂、农村来的学生,学习更加困难。这种小学文化水平的“大学生”,也是“文革”的一种特殊产物。这样低的文化水平怎么学大学课程呢,只好先补文化课。文化高的地区,补习文化课一般用半年时间,但江西的学生文化水平太低,用了整整八个月来补习文化课。文化课的内容,不过是原来初中的数、理、化。

我在“文革”开始时是高一,飞飞虽然只上了初二,但在这六年中,他已经自学到大学一二年级的理工科水平。我们虽然在农村插队,但一直都在不间断地利用时间自己学习。在我们家中,父母亲特别重视孩子们的学习和教育,不但要求每一个孩子都要学习好,要上大学,而且要求考上好的大学。父母亲从小教育我们的这一想法,成为我们家几个兄弟姐妹学生生活所追求的明确目标。“文革”开始以后,哥哥姐姐们好歹都是大学毕业,就是我和飞飞没上过大学,这成了父母亲的一块心病。所以父亲多次向中央提出请求,争取让我和飞飞上大学,让孩子们受到高等教育。我和飞飞这次能够上学,完全是父母亲努力的结果。在当时,要想上大学可不容易。所谓“推荐”和“选拔”,是有许多的条件的,要出身好,要表现好,还要和领导关系好等等。实际上,很多人都是想尽办法去“走后门”、拉关系,才能上得了学。我们自己开玩笑,我们上学也是“走后门”,而且走的是毛主席这个最大的大“后门”,否则,凭我们这样“可教子女”的身份,又在僻远农村插队,根本不可能上大学。这下好了,我们两个人上了大学,总算是了了父母亲一个大心愿了。

虽然在不同的学校里上的是不同的科目,但我和飞飞的文化水平在学校里都算是高的,补习文化课时,我们其实根本不用再学,于是就在班里帮助同学们补习功课。这样的“学习”生活对于我们来说,简直太轻松了。飞飞比较遵守规矩,而我则找空子就溜之乎也,经常回家。我们家的人,都实在太恋家了,总是愿意凑在一起。直到现在,一个个都五十老几的了,十几口人,还都住在一块儿,“赖”在妈妈身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