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脸严肃地爬到了床桌上,试图用他圆圆的大脑袋挡住叶子璐的屏幕,严厉地说:“上礼拜你是怎么说的来着?就这点出息?冬不练三九、夏不练三伏,逢年过节大灾小病请假不算,什么事都没有了,还在那看什么片?”
说着,颜珂充满鄙夷地扭头看了一眼电脑上的女主角,“你要是照这女的这样长,将来说不定也没准有个男的脑袋让门夹了,二百五得连是圆是扁都分不出来,就能看上你了。”
叶子璐还没从美好的灰姑娘与王子的爱情故事里面清醒过来,瑟地说:“万事皆有可能,没准呢。”
颜珂说:“是啊,那你还不快去买彩票?”
叶子璐:“……”
终于,她被颜珂搅和得看不下去了,磨磨蹭蹭嘟嘟囔囔地拎过自己的计划本,抠着手指甲,咬着笔头,磨磨蹭蹭地写了一些不痛不痒的计划。
颜珂在一边尽职尽责地提醒:“还要看一篇文章,背一页单词,另外你上礼拜不是说报了那个什么职业资格证吗?第一章书看完了吗?题做了吗?”
叶子璐皱着眉扫了他一眼,“我今天不想看英语,也不想看那个书。”
颜珂静静地问:“那你想干吗?”
她想……
她想看电视,想看几部小说,打一会儿游戏,当然,叶子璐知道,这些话如果说出来,一定会引发颜珂对她智商情商各种商的无差别攻击。
“都要累死我了!”最后,叶子璐为了自己的耳根清净,不情不愿地屈从了颜教导主任。
然而屈从归屈从,心不甘情不愿的结果就是,她这一整天都没有任何效率。
背单词,叶子璐在纸上把那些单词抄写了二十来遍,神魂早不知道颠倒到了何处,一次都没过脑子,不到五分钟,就又忘了。看参考书,她花了一个小时的时间,看了三页,只感觉那些字在眼前跳来跳去,就是不进脑子。
最后,叶子璐烦躁极了,把书往旁边一扔,赌气地说:“我今天状态不好,大概是进入瓶颈期了,需要调整。”
股市上午快收盘了,颜珂开始点开财经新闻看,漫不经心地说:“调着调着你就不知道自己该干啥了。”
这句话是建立在对叶子璐历史数据的真实观察结果上的,显然非常准确。
叶子璐不服气,“我都努力了一个礼拜了,什么事都没拖过,说明现在没有拖延症了,只是想休息一下。”
颜珂凉飕飕地看了她一眼,“看来你的自知之明都被狗吃了。”
叶子璐让他噎得够呛,她独自坐在那里生了一会闷气,叫了起来:“不行!这日子还一点自由都没有了呢!快还我电脑!我要看电视剧!”
颜珂淡定地扭过头去,稳如泰山地坐在电脑面前,就是不动屁股。
叶子璐决定使用武力,用手去抓颜珂。
颜珂已经练熟了自己这个笨重的身体,甚至使用颇为得当,立刻轻巧地躲开了,并且使用了秘密武器,在她手上咬了一口。
叶子璐嗷了一声,震惊地看着手上的一排小牙印,眼睛都睁圆了,“你什么时候连牙都有了?”
颜珂得意扬扬地张开嘴,只见那小布熊的嘴里,歪歪扭扭地粘了一排细碎的塑料方形珠子!
“你抽屉里有一条散了的手链。”颜珂为她解惑,“我捡了几个大小差不多的,自己粘的,看来对付你还不错。”
这货简直了!
叶子璐直砸床,感觉真是第一次认识颜珂。
就在她无计可施如困兽的时候,王劳拉给她打来了一通救命电话,“叶子,下午有事吗?嗯……那什么,今天不是周五嘛,下午我这有个活动,可以带个人,我心里怪没底的,你出来陪陪我行吗?一起过来呗。”
叶子璐连活动内容是什么都没问,就一口应下了,得意扬扬地看着颜珂说:“姑奶奶有事出门了,你在家里自行玩耍吧。”
说完,她不等颜珂有什么反应,她就飞快地收拾好了自己,臭美地出门去了。
那一瞬间,叶子璐感觉自己就像是被颜珂和那个小计划本囚禁的犯人,现在她终于自由了!
“不自由,毋宁死啊!”叶子璐踩着轻快的脚步,哼着歌走了。
“人活着,难道不是就为了快乐吗?”叶子璐边走边这样想着,“把自己逼得跟条狗似的,有意思吗?”
她和颜珂聊过不少,也清楚地知道了他那份让人叹为观止的简历—像颜珂这样的人,应该算是有本事的了吧?他家境好,自己争气,事业有成,人还年轻,以叶子璐的主观评判来看,长得也不错。
可他又比自己显得高明在哪里了呢?也许距离才能产生美,不管多牛逼哄哄的人,一旦混熟了,也就觉得没什么了不起的了。
比如,叶子璐就隐隐约约地从颜珂的字里行间感觉到了他的压抑。
叶子璐是个社会闲散人员,因此用来思考的时间总是很多,她就想,每天那么多人出车祸,有些死了,有些醒过来了,为什么只有颜珂独一份的特别,这么长时间了,一直不死也不活,魂附在她的小熊身上不肯走呢?
尽管颜珂看起来非常急切地想回去,每天惦记着他的公司、父母、朋友和员工,但是叶子璐冷眼旁观,觉得他这些焦虑都并不是真心的。
颜珂身上有种极深刻的矛盾,他仿佛还活在过去的惯性里,一方面对这种每天无所事事的日子感到焦虑和不习惯,一方面又在暗暗享受着。
这猜测并不是没有根据的,叶子璐曾经想象过,如果颜珂这件事发生在她身上,她会怎么做呢?也许吓坏了,也许哭一场,但总而言之,绝对不会这样安安分分地待在一个陌生人家里。她会第一时间想办法联系父母或者朋友,哪怕这种离奇的事他们一开始不相信,她也会想方设法让他们相信。
说一两件只有她知道的私事,这总可以吧?自己的生日、个人信息乃至银行卡账号和密码,总可以用来取信于人吧?再不济还能告诉她妈,她最后一次尿床是什么时候的事呢。
但颜珂并没有这么干,他连偷偷回去看自己的身体,也要借助自己的帮助,甚至藏在她的帽子里,伪装成了一只真正的玩具小熊,并没有和他的父母交流。
叶子璐觉得这一刻,她无比了解颜珂那样做是为什么。
颜珂也在逃避,觉得自己这样昏迷着,那些所有的烦心事和压力就可以一推六二五,心安理得地交给别人去惦记。
她从他的只言片语里想象了一下颜珂以前过的是种什么日子,又跟自己现在这种被一张计划表困住的感觉做了对比,最后十分自欺欺人地得出了一个结论—太强的上进心并不是好事,颜珂就是一个很好的反例。
为什么每个人都要削尖了脑袋往上钻?怎么就不能学学先贤往圣,说一句“万钟于我何加焉”呢?叶子璐一边臭不要脸的这样想着,一边就感觉自己好像看透了什么似的,她清静无为、感慨万千地叹了口气,上了一辆出租车,赶到了和王劳拉约好的地方。
然后她就知道王劳拉为什么非要让她陪着,还那么紧张了—这天下午,他们公司为单身男女青年组织了一次集体相亲的联谊活动。
众所周知,这种半社交性的都市男女联谊,成功率有,但是比较低,尤其是在挑花了眼的情况下,很难经过一顿饭以后就确认下自己的目标。很多人都是抱着扩大自己的交际圈子、增加人脉来的,只有王劳拉,她作为万花中的一朵奇葩,真的打算专心致志地相一场亲。
“要不是因为这个,我早回家看书了。”王劳拉是这么说的,她在卫生间里揪住了叶子璐,指着自己的眼眶紧张兮兮地说,“给我看看,黑眼圈明显吗?我这样遮得住吗?要不然我再上一点遮瑕膏吧?”
“再上你就成白纸了,脸白得跟墙皮一样。”叶子璐打了个哈欠,她对一切正常的社交活动全都兴趣缺缺—这大概就是每天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缺点,她心知肚明自己感兴趣的东西别人都没听说过,偏偏性格又唯恐自己讨人嫌,所以越发不知道该怎么找话题,怎么和别人沟通。
所以即使已经迈进社会两三年,叶子璐有时候依然像个懵懵懂懂的学生妹,一见到陌生人就蔫,跟熟人倒是能口若悬河,两相对比,真可谓是一个静如病猫,一个动如疯狗。
王劳拉闻言,认认真真地端详起自己的妆容,并在百忙之中抽空瞪了叶子璐一眼,“你懂什么?人家说了,女孩子要时时刻刻保持自己最美的状态,你永远也不知道自己的真命天子在什么地方。”
叶子璐的回答是又打了个哈欠给她。
像王劳拉这样,每天只知道为眼前一点事奔波,从不看书充实自己的精神,以至于连这种屁话也能当成金科玉律、雷点暴低的姑娘,她们的内心世界是何等的简单粗暴?纵然没有说出口,但叶子璐有时是有点瞧不起王劳拉的。
王劳拉见她敷衍,立刻怒了,“叶子璐!”
“挺好的挺好的,至少我看不出来了。”叶子璐随口说,“你最近每天看书都看到几点?我记得你以前没有黑眼圈来着。”
“一两点吧,早晨六点还得起来背单词。”王劳拉暴躁地说,“就是记不住,我基础实在太差,现在想起来,都是那破高中毁了我。”
又来了……叶子璐绝望地想给自己一巴掌:叫你嘴贱,叫你又引起敏感话题。
果然,王祥林嫂又开始了她重复了不知多少次的抱怨:“我们老家那种小地方跟龙城肯定没法比,教学质量不是一般的差,稍微有点本事的老师也往大城市里走了,剩下的每天就知道填鸭似的硬塞硬灌,照本宣科,可是水平就在那儿摆着,好多东西老师自己都不会,上课都能讲错了,我们有什么办法?像我这样考个大专出来自己升本科的,都已经算拔尖的了,哪像你们这里,光市重点就能数出十多个,还有各区重点,好像是个人都能混个重点上……教育水平高就算了,机会也比我们多,每年光是自主招生,你们每年就占了多少名额?”
以王劳拉的智商,就算自主招生,也不会有哪个名校瞎了眼会看上她的。
王劳拉这人,生活上没什么毛病,从不找麻烦,即使两个人不在一个房间住,基本门一关谁也打扰不到谁,但如果王劳拉要早出晚归或者带客人回家,也还是会提前跟叶子璐打招呼,另外她还很会照顾人,爱干净,并且喜欢按时打扫卫生。总而言之,她实在是个非常理想的室友。
唯一的毛病,就是她十分喜欢抱怨自己的出身。
“投胎真是个技术活。”看,到最后,每次她都会以这样一句让人非常不舒服的话结尾。
叶子璐叫她说得都觉得自己像个既得利益者了—好在她虽然是本地人,但是家里不是什么官二代富二代,像胡芊那样的,已经被王劳拉私下里鄙视了不是一两回了,如果不是叶子璐高中就认识胡芊,知道这是个多么努力认真的姑娘,她都快被王劳拉洗脑了,好像胡芊身上的一切光环都是她那财大气粗的老爸给买的。
这时,卫生间的门被人敲了敲,一个姑娘在外面问:“王劳拉,你在里面吗?”
王劳拉说:“哎,在!”
“一个姓宋的先生在外面等着你,还给你带了束花,正被大家围观呢,你快点啊!”
对方飞快地说完,就踩着高跟鞋走人了。
王劳拉愣了一下,随即当场气得抬手就把粉饼盒给摔出去了,脸色铁青,叶子璐吓了一跳,赶紧给她捡起来,扯了一张纸巾心疼地擦了擦,“干吗啊这是,都摔出缝来了,要是不喜欢他,咱们就说清楚,以后躲着点不就行了,因为这点事气坏了多不值当啊,乖啊,快别生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