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在哪里?这个看似极其简单的问题包含着新闻学的核心理论:发生了什么事?(What happened?);谁对这件事负责?(Who was responsible?);他为什么做件事?(Why did they do it?);是什么促使他们做这件事?(What impelled them?);记者采访的提问是否被自己的偏见和成见所引导?(Are my preconceptions or stereo types guiding my questions?);记者最后还有什么问题需要问的(What else is still need to learn?)。
细节:不仅用Who、What、Where、When、Why这5个W,还要捕捉细节,描写画面,把读者带到新闻现场。新闻写作中的5个W,在新闻故事中:Who变成了故事中的人物;What变成了故事情节;Where变成了故事发生的场景;When故事发生的时间顺序;Why故事的动机和深层事实;还有How,讲故事的叙述方式。
悬念:一篇优秀的叙事新闻应该让故事慢慢展开,步步引诱,让读者不停地想要读下去。
人物刻画:通过故事中人物的眼睛叙述新闻事件,让读者感觉到记者不仅是报道事实,更是从人性的角度讲述这个事件。
结构:忌讳使用散文式的结构,结构要紧凑,是在一个时间段内发生的前后关联的事件。
对话:把对话穿插在报道中,可以增强真实感,让读者看到人。
变化:用细节一步步制造一种越来越强烈的期待情绪,直到最后,最后通常有个戏剧性的结尾。
情感:人们听到一个不相关的人死了,可能并不会为他流泪。但是身边的好友亲人出了事,哪怕一点小事也会为他们担心,这是因为对他们有感情。新闻故事中的人物应该写出他和读者的某种关联,让读者对他们的命运感到揪心。
附:《南方周末》的一篇新闻调查
小伙伴眼睁睁地被河水吞没了,几个孩子却订立了推卸责任的“攻守同盟”。
救人小英雄几成自杀冤魂
女儿自杀?
2002年10月23日。湖南溆浦县防洪大堤。
如果不是记者的到来,荆纪仕再也不会重蹈这块伤心之地。正是晚秋时节,河水静静地向前流去,仿佛一切悲痛都没有来过——
那是6月9日,星期天,一个荆纪仕无法忘怀的日子。
荆纪仕在县城卢峰镇上开了一个门面,专门收购山里的土特产。中午12岁的女儿荆叶芳给他送来面包、火腿肠和一根棒棒糖,告诉父亲“饿了吃”,她要和几个小伙伴去郊游了,临出门前,女儿朝他展颜一笑。他怎么也没想到,这是女儿留给他的最后一个笑脸。
3时15分,荆纪仕接到了电话,小儿子在电话的另一段哭喊着“姐姐死了,姐姐死”了。荆现在无法忆及他是如何从店里达到那条穿城而过的溆水河边的——黑压压围观的人、亲人的痛苦、女儿俏丽却苍白的脸……成了他梦魇中的片段。
孩子死在了河里。根据当地的习俗,荆家亲戚寻来了几块木板,草草钉了个小棺材,当天就埋了。
女儿是怎样死的?没有人能给出答案,当时和女儿一起玩耍的同学也拒绝和荆父见面,而是转告说“怕”。
6月10日上午,为了解女儿的死因,荆纪仕来到女儿赊购内前所在的卢峰镇第一完小,学校出示了一份材料,一个叫陈惠的女孩——小叶芳的同学——证明说是荆叶芳自己“玩水沉下去的”。那份材料对整个事件的描叙是这样的:
6月9日下午3时许,荆叶芳、陈惠、陈名、杨越、王美、彭为6个小伙伴,从该县高低村郊游回来后又来到城北防洪大堤,因天热临时决定下水玩耍,“荆叶芳首先下水并说要自杀,第二次跳水时又说要自杀,跑上岸来后和王美一起把陈惠推下水,荆叶芳也跟着下水。(不会游泳的)陈惠大喊救命,被该县二中一个叫王大伟的学生所救,荆叶芳下沉找不到了。
女儿自杀?荆纪仕几近“咆哮”地拒绝相信这样的证言。小叶芳酷爱运动,家在河边的她自幼就能轻松地在河里游个来回。如果不是有什么意外,小叶芳绝不会淹死。
起先,学校并不认同荆父的质疑,他们认为孩子是不会说谎的。荆父不得不独自开始了对女儿死因的沉重求证。
真相
在荆父不知所措的时候,他无意听到自己的小儿子说该校还有一个叫侯小军的学生也在现场。
当天,学校办公室。侯小军对当时现场的回忆让荆父不可抑制地失声痛哭——侯小军提供的书面材料说:“(我)洗完澡,上岸时,荆叶芳站在岸边,这时陈惠在河里游不动了,荆叶芳衣服未来得及脱就跳下水去救陈惠,一个人(即王大伟)把陈惠就(救)上来,这时荆叶芳下沉了,王大伟找不到她。”
“孩子是去救人才死的”——侯小军的证言证实了荆父的一些想法,也迅速引起了学校的注意。
学校负责调查此事的赵、王两位老师接受记者采访时回忆说:当时她们也对荆叶芳投水自杀的说法不以为然。一个活泼开朗的女孩,有什么理由去自杀呢?
6月11日,学校对陈惠、陈名两姐弟的重新调查证实了侯小军的话。陈名承认了荆叶芳确实是为救起自己的姐姐才溺水身亡的。
陈名说他亲眼目击了荆叶芳“用尽全身力气把陈惠往岸上推”——这与后来荆叶芳被打捞上来的情形相合——很多人看到了她“一只手是向上举着的”这一有悖常规的姿势。陈惠落水后,他们吓得“动都不会动了”,只有荆叶芳保持镇定,不顾一切地跳下水去救人。
陈惠也承认了荆叶芳救她的事实。
六七月份,共青团溆浦县委、共青团怀化市委相继追认荆叶芳“舍己救人好少年”称号。
9月26日,溆浦县县委书记陈健等人来到荆叶芳的坟地,当看到低平坟地被雨水冲刷得一片狼藉时,陈书记痛心不已,要求有关部门牵头进行整修,并建立一块“纪念碑”,让溆浦人民记得小叶芳,她是一个了不起的少年。
“攻守同盟”
荆叶芳既然是救人牺牲,被救的陈惠以及一起玩耍的小伙伴们为何要说她是“自杀”并隐瞒她救人的事实呢?
10月23日8时,陈惠家。陈家在河边,一个窄小的四合院里,全家老少三代七口人就挤住在两间小平房内。家里糊墙用的报纸已经开始泛黄。陈母还在自家开的服装店里做生意,陈父扯着嗓子把陈惠姐弟叫回来,他们正在院里做游戏,一脸是汗。
陈惠坐在一张木床上,低着头说她当时掉进河里,就大叫救命,因为她不会游水,是荆叶芳跳下来“很用力地把我向上面举”,后来她一把抓住了岸上王大伟的手。
随着调查的深入,一个令人惊讶的事实逐渐被撩开了——在荆叶芳沉入河底后,他们五个小伙伴曾经呆在一起商量“玩水怎么不被大人责骂”。而商量后的结论却是伪装荆叶芳之死和他们没有关系。
“是王美第一个说荆叶芳的死与我们无关”,陈惠说王美还建议伙伴们不要去通知荆的父母——一切都装作不知道,否则他们会被荆的父母“丢到河里去”。
陈惠说王美的建议很快得到了他们的同意。
和荆叶芳一起救人的王大伟和陈惠同住一个原子。王大伟说陈惠被他拉上岸后,他还曾下水去摸寻荆叶芳,但已经摸不到了。伙伴们喊他上来,都是一脸“嘎白”大声争辩说不关他们的事。然后王随他们很快离开了现场,来到附近一座浮桥旁商量“如何是好”。
王大伟证实了王美和陈惠他们之间的商量,那时他就在他们后面。他清楚地听到:为应付父母关于“你的头发是怎么湿的”等类似盘问,王美甚至还帮陈惠想到了一个理由:“在家里洗了头”。
陈惠当天一度成功地瞒过了父母——她换上了一套干净衣衫,来到母亲的店里,像报告爆炸性新闻一样告诉母亲:常来她家的好朋友小叶芳死在河里,是玩水死的。
一切是商量妥当后,六个人迅速离开。而他们的好朋友小叶芳终于被捞起,摆放在河边的台阶上,面朝天,口鼻汩汩流血。
陈惠提供的另一个细节更让人感慨。据她说,荆叶芳死后大约第三天,倒垃圾的陈惠在河边碰到了王美,王美再度对陈惠提出告诫:如果不继续按照当天商量的去说,荆家将会找她打官司,“输了官司还要赔几万块钱啦”。
“如果没有人告诉她,她是不晓得‘打官司’这个词语的”,陈父说连他都不懂。在听说了荆叶芳救了陈惠一命后,陈父“急得不行”,但他反复询问的是陈惠“有没有带陈名下河玩水”,陈名是四个孩子中最小的一个,前面三个都是女孩。
暴怒的父亲打了陈惠一顿,陈惠终于把真相“像挤牙膏”一样一点点地说了出来。
在后来的几个夜里,陈惠恳求和母亲一起睡。她说她“怕”。
谎言的背后
溆浦县教育局提供了一份由该局制作的调查报告,报告显示荆叶芳下水救人是“王美推了一下陈惠,使陈惠落入水中”。
10月25日晚,记者来到王家想核实陈惠等人的说法。王家离陈家不远,王的父母在县城一个市场里摆摊出售祭祀用的纸钱香烛。听到招呼,王母一个手势制止了王父与记者的攀谈,她先是拿着记者的证件一脸狐疑地反复对照,又仔细盘问“采访到底是什么目的”,最后才勉强同意了记者和王美交谈。
王美是一个瘦瘦小小的女孩。回答记者的询问时,她把自己紧紧贴靠墙壁,眼睛看着天花板或母亲,并不时张嘴深吸气,一口的方言,语速很快地说她看到荆叶芳要“自杀”。
王母靠在女儿身边,一边打着手势,一边高声帮女儿描述当时荆是如何先喊“我要跳楼”,后又喊“我要自杀啦”的。对于其他孩子关于王美的说法,王母说:“孩子的话怎么可信呢?”
据当地居民说,1986年王家一个女儿做游戏时被另一个玩伴失手弄得鼻子出血,不久死了。王家父母声称要以血还血,最后得到了2500多元的赔偿,在当时的现成这是一笔不菲的数目,而后者家属还不得不披上麻衣帮着料理后事。
王家在与县城一桥之隔的桔花村里,王父是上门女婿,王母是家里的权威。村里大多是王母家族的人,王母表哥是村里的干部,“关键时候还是要帮忙的”。
王的邻居说王家父母没有多少文化,但在平时处理事情时,不管是否在理,表现得都非常强悍而自信。“尽管不受欢迎,但在种强悍似乎很有用,没有人想或敢去招惹他们。”对此,王家邻居说他们感觉有点困惑。
女儿已经走了很多天了,荆父还有点后怕:如果不是有许多人看到小叶芳跳水救人,如果不是他们决心把女儿的死因查个水落石出,如果不是小儿子偶然听到一些议论,真相也许将永远不为人所知,小叶芳便是一个屈死的冤魂。
哀思
在荆家采访时,荆母红肿着眼,流泪不已,反复念叨着一句话:“妈妈,是你的宝贝女儿回来啦!”这是小叶芳放学回家敲门时常说的一句口头禅,此时距女儿离世已有4个月之久。
荆叶芳死后,陈家父母没有一次登门致谢。即使当晚他们无意中发现了真相,也没有主动向荆家提及。而这样的“不近人情”,同样戏剧性地发生在去年,荆家父母捡到了一个钱包,骑着摩托车一路追寻失主,失主正是陈母,“也没有什么感激”。
为什么如此小的孩子就已学会了推诿和说谎,一旦对自己不利,就最大限度地试图去逃避责任?是什么使得他们如此漠视一个同龄少女的生命流逝?
荆叶芳被埋葬在城东的一座荒山上,那是溆浦县城的制高点。荆家说孩子可以继续守望着县城和河流,他们也可以站在自家门口,眺望这里,感觉孩子继续和他们在一起。夕阳下,齐身的茅草被吹得瑟瑟作响,荆纪仕揪着脸低低地哭,久久不愿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