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山府君的“权限”也在扩大,不光管人,还管一切有生命无生命的东西.说到根上,就是佛教早就消解了它们的界域。他为日本的樱花延长寿命的故事,吟为和歌,编为故事,演为戏剧,可谓缘分不浅。
根据《滑稽杂谈》一书的说法,有一种名为“泰山府君”的樱花,这种花八瓣,色白,是上等的花,而且开放的时间很长,相传是樱町的中纳言锺爱种植的品种。这种说法,可能出自《异本平家物语》(长门本),那里面说,平安时代末期中纳言藤原成范,特别喜欢樱花,他在他的住所附近,从大门到东西大街,都栽种上樱花。一到春天,远远近近的人都把这条街叫做“樱町”。他还对樱花迷恋有加,常常守护在花荫之下,有人就叫他“樱本中纳言”,天皇把他叫做“樱待中纳言”。“樱待”就是等待樱花开放的意思,在日语里,“樱待”与“樱町”发音是一样的,也可以说怎么叫都可以理解为一语双关。
到了镰仓后期的军事小说《源平盛衰记》里才真正把泰山府君变成了护花神。那里讲中纳言如痴如迷地酷爱樱花。不过虽然他爱花如命,可惜那樱树只开七天花,每到春天他便为花命短暂而伤心。于是他便祭祀泰山府君,祈求他让花开得长久。他咏和歌曰:“万能的神灵/如果您真能显灵/就请给樱花/也延长一下花龄/让她长开不凋零”。这一招果然灵验,结果那花就开了三十七天之久。
这还不算,日本古代最卓越得戏剧家世阿弥(1363—1443)还编出了谣曲《泰山府君》,编剧舞台上也站起来一位泰山府君。
世阿弥中年以后拟法名取的艺名叫做世阿弥陀佛,简称世阿弥。他在日本戏剧史上的地位,很像中国的关汉卿。他集演员,剧作家和戏剧理论家于一身,博采众长,将编剧发展成为一门综合艺术。
世阿弥自己也把《泰山府君》当作代表作。这个戏的剧情很简单:樱町为痛惜樱花早落,祭祷泰山府君。正在这时,一位天女从天而降,折取一枝樱花而去。泰山府君出现在樱町面前,谴责天女偷花,赞赏樱町风雅,并将樱花的“寿命”延长为三十七天。与《源平盛衰记》的故事相比,世阿弥增加了天女这个人物,仍是突出惜花之意。
据剧本上描述,那泰山府君“面小”,戴着“唐冠”,红头,系着腰带,拿着“唐团扇”(日本人一般把中国的东西都冠以“唐”字,中国人用团扇,日本人则用折扇),总之从扮相装束上很突出这位司命大神的“异国情调”。那泰山府君一上场就自报家门:“吾乃五道冥官(裁断五道轮回众生的长官)泰山府君是也。我掌管人的寿夭,守护阴阳两界,却从没听说为花益寿延年而求神拜佛的。”为樱町之举所感动,泰山府君口念神通广大无处不灵,责令鬼神让路,风雨不侵,雨水不打,四方护卫,让只开七天的樱花开它个三十七天。
樱花是日本的国花,是日本民族共同意识的象征。历史上许多文学家,不断借助樱花的形象来强化这种共同意识。在日本的诗歌——和歌当中,舍命惜花是最重要的情调之一。一位歌人因为在咏唱落花如雪的一首和歌中没有表达出痛惜之情便受到责难。赏花惜花是和歌咏唱不尽的主题,也是戏剧音乐变奏不尽的主题。那为延长樱花花期而向泰山府君祈祷的樱町,自然是爱花惜花的极致。同时,艺术家们更多地是用对花的凋谢的惋惜伤感来表达对花的锺爱,似乎觉得比直接赞颂花的盛开更为风雅,那对花惜春的樱町,也是触物伤情的审美意识的体现者。他的这种情感能够感动泰山府君赐予樱花更长的寿命,这一情节本身就是对日本审美意识的礼赞。泰山府君虽然算是外来的神仙,他在日本文学艺术中的形象,却完全是日本审美意识的产物。
作为日本精神象征之一的樱花意象的形成,是一个长期的过程。文学艺术通过讴歌护花惜花来强化民族的共同意识。有人说日本人爱樱花是因为它象征了日本人的集体意识,也有人说它短促而美丽的生命最像日本人的性格。其实到底为什么也无须统一标准答案,最重要的是它发挥着增强民族共同意识的作用。每年一月中旬到五月中旬,从最南端的琉求群岛,到最北端的北海道,关于樱花开放的消息要持续五个来月。在这个期间,只要是日本人,不管他在世界的哪个角落,恐怕都会不时想起:现在哪儿的樱花又该开了?是关东,还是关西?
当年世阿弥把观众的感动称为“花”,他整个艺术生涯都在为舞台上花开而努力。他选择泰山府君的故事,自然相信观众也能理解它,会满台生花吧。岁月沧桑,尽管今天的日本人可能很少有人知道泰山府君是何许人物,但知道泰山的人却还很不少。一位饭店老板曾问我:“你知道`听起来是泰山鸣动,原来是一只耗子`这句谚语吗?”,原来这句谚语也写成“大山鸣动,耗子一只”,意思是说闹出天大动静,原来不过是小事情。本来出自拉丁语的“山带产气,生出一只滑稽的二十天耗子(耗子的一种)”,英语里也有“山生耗子”之说。到了日本,意思不同了,而且还和“泰山”联系起来,可见泰山仍在和日本文化保持着某种关系。
泰山延命之说,由来已久。《后汉书》卷八十二下方术列传《许曼》传载,许曼的祖父许峻,“自云曼少尝笃病,三年不愈,乃谒泰山清命。”并且在路上遇见了道士张巨君,授以方术。注:“太山主人生死,故诣请命也。”看来许峻是因到泰山请命而得延命了。将泰山主人生死的信仰,再延伸到樱花身上,却是日本文学家独特的风雅情怀的写照。同时,他们虽然不能直接到泰山去请命,也曾遥隔大海,通过宗教仪式和都状这种宗教文体,向泰山请命。那时的请命文章,至今还保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