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忌森林。
阳光洒落,枝叶点点斑斓。
林木葱茏,层层叠叠望不到尽头。
山间空灵,水流与石块奏响叮铃。
山脉巍峨的影子起起伏伏,天际蒙着薄薄的雾,笼罩森林使其宛如仙境。
清晨的雨露沾着枝叶上,晶莹剔透,染起欲滴的绿。
百灵鸟腿上系着信笺,抖动翅膀,在空寂中飞翔。
它穿过垂落的枝条,抖落草尖的露珠。
月光湖蜿蜒,一如它所名,似月般银亮地闪着光。
水面澄澈清宁,倒影岸边连绵的山,镜像瑰丽。
鸟儿飞过,一片彩色羽毛落下,泛起湖面寂静的涟漪。
突然,一缕风拂来,空气中蕴含着丝丝缕缕的暗红。
百灵鸟撞上暗红的雾气,嘶鸣一声。
它的双眼迅速变红,身躯膨胀,嫩黄的爪子开始变得长而利。
信笺在腿上晃动,冒出淡淡荧光。
荧光洒落,它变红的眼睛褪去了颜色,重归漆黑,身子恢复正常。
百灵鸟晃了晃头,眼神迷茫。
最终,它还是携着信笺,朝山脉底部袭去。
视线里,倒映出山脉底下的情形。
皲裂。
蜘蛛网般的裂痕根根爆开,撕裂大地。
赤红的裂缝中,血红的浓稠物汹涌翻滚,像是滚烫的岩浆。
高大的山脉血色弥漫,被笼罩在暗红的雾气中。
山脊淌下道道红色浊液,浸染出一块又一块皲裂,纹路近似皮肤。
轰——
轰——
山脉震动,一颗颗碎石从山头滚落,重重砸在支离破碎的地面,溅起黑红交杂的泥沙。
轰——
轰——
大地摇晃,枯萎的林木瑟瑟发抖,干巴巴的叶片摇摇欲坠。
“噢,我的老伙计,你是不是激动过头了呢?”
山脉底下,死气沉沉的地面,立着一桩褐色的木头。
老者坐在木桩上,背影孤单。
他脚边是变异魔兽的尸体,不知过了多久,已露出白色的骨。
风卷起枯萎的花,从血肉堆上飘离,在白骨的海中翻滚。
然后,从他眼前飘过。
禁忌森林中央,血色天地之间,只此一人。
老者轻轻叹息,咳嗽几声。
“但我可不能,让你出场啊。”
他一挥手,白花花的胡须垂落在地。
白须仿佛拥有生命,它们一根根延伸出去,以不可思议的速度生长。
它们化为树的枝叶,木的根部,密密麻麻,层层叠叠。
它们覆盖在这片阴郁可怕的血色大地上,笼住涌起的岩浆,包裹开裂的土地。
轰——
轰——
震动减弱,但没有消失。
血色依旧连绵不绝,从山脉的裂口喷出,愈发浓郁。
周边林木枯死,它们挣扎的姿势像是垂死的人,痛苦的神情透过枝干扭曲传达。
“德拉西尔,只你一人,无法阻止我。”
低沉的声音传来,蕴含着庞大的力量。
来自远古的威压铺天盖地,于每次地震中一圈圈扩散开来,震碎空气波纹。
“我会破开你们的封印。”
那声音说道,山脉又开始晃动。
巨石滚落,向着底下的老者狠狠砸去。
碰——
巨石撞上无形的护罩,碎裂飞开。
老者微笑,目光幽深。
“但只要有我在,你无法肆虐。”
“你活不长。”
那声音没有特别的情绪,淡淡叙述着事实。
“即便没有我,你也活不了了。修补界面,阻止融合,是不可能的,而你在试图登天。”
“人类‘圣女’坠落,那一瞬间我便察觉到了异样的气息,封印也在这时开始松动。这是一个警示,而你却百般藏匿,试图把人类的真相掩盖。”
“我并非怯弱不敢,而是认为,作为唯一人类,‘圣女’需要成长时间。”
老者抬起头,似要透过血红的雾,去望森林那头的建筑。
半个月前,他还能拥有制造分身的魔力,坐在树屋与有角族谈判。
而眼下……
老者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
枯瘦苍老的手臂上,蔓延着漆黑的痕迹,如同烈火焚烧后的灰烬。
“该隐、亚伯、安洁拉,还有你,多么熟悉的名字啊,也是我陷入沉眠之前,最后听到的名字。”
那声音缓缓道来,似乎在回忆。
“然而时间会证明……我们之中,哪个名字有留下来的资格!”
“尼德霍格,我们不一定非得这样。”
老者摇摇头,哀叹。
“你是伴随世界起源的生物,令人尊敬的存在。我们本可以一同……”
“我不像你们那样愚蠢。”
声音带着怒气,山脉又开始剧烈晃动。
地面崩裂出尖锐石柱,刺破那些覆盖在上的枝条树根。
“你们觉得修补界面是在拯救世界,恰恰相反,在我的意志之中,唯有打破界面才是救赎的途径!世界树必须被我啃食,节点终将分崩离析!”
“尼德霍格,我们的观点从未一致过。你急躁凶狠,而我更喜欢循序渐进。”
老者咳嗽几声。
新的枝叶延伸出去,继续包裹起皲裂的大地。
“眼下的魔界,无法承受与人界的融合。”
那声音笑了一声,震动地面。
“你与我背道而驰,却无法阻止我。”
“不不,老伙计啊,我们依然会挡住你的怒火。”
老者目光遥望,语气轻轻。
“德拉西尔,你老眼昏花了吧?那三人的气息早已磨灭,怎么可能……”
突然,那声音一顿,似乎想起了什么。
约莫六年前,他沉睡在禁忌森林中央时,曾感受到一丝诡异的魔力。
那时,人类的气息刚好出现在附近,那份魔力则紧随其后。
它只出现了一瞬,强大的威压猛地冒出苗头,便蜷缩得一干二净。
尼德霍格昏沉之间,觉得这丝魔力……
相当熟悉。
然而他被封印着,意识很快沉寂下去,无心思考。
眼下,德拉西尔刻意提起。
尼德霍格想起了一个人。
——该隐。
五百年前,封印住他的四人之一。
该隐,纯血魔族,整个大陆魔力的巅峰,至今无人能够超越。
传言,他是所有魔族的真祖,原始的君王,挥手就能毁灭大陆四分之一的领土。
然而,相比德拉西尔、亚伯、安洁拉三人,该隐是争议最大的一个“英雄”。
其一,他并非魔力枯竭自然死亡,在他本身具备的、无以伦比的魔力之下,该隐似乎能比谁都活得长久。
但他自己杀死了自己,由于“禁术”反噬。
此事直到今天,都被相当玄乎地记载在各大文献中,人们胡乱猜测着他究竟要做什么,揣摩这位高人的想法。获取黑暗力量?进行神秘实验?群众们七嘴八舌,甚至有人认为他就是境界高深,不想活了。
还有人大胆提出,该隐并没有死去。他的“禁术”其实施展成功了。而他本身,正以某种方式继续存活,为人所不知。
其二,他提出的某些思想,在当时,甚至在今日,都是魔界无法接受的论调。
例如——“魔界统一”。
打倒黑龙之后,他挥舞旗帜,利用积累的威望和自身的强大,想要统一整个魔界。
该隐高喊“统一”的口号,他认为,魔界只需要一个君王,强权只能唯一。
至高的权力,压倒一切的君主,是维持稳定的必须!
而分封式的局面……应当被摧毁!
他试图将分散的部族,心思各异的贵族,汇聚成同一个版图!
他的思想,激起了巨大的争议和反抗,也吸引了一大批狂热的追随者。
这批追随者,连同他的思想至今日依然存在,且被大陆所忌惮,世人称其为
——“异端”。
尼德霍格思考着,气氛陷入沉默。
老者微笑:“老伙计啊,正如你想的那样。”
尼德霍格突然开口:“不,即使该隐还活着,他也不可能会帮助你。相反,他会协助我也说不定。”
该隐原本就亦正亦邪,面目不清。
后来,“异端”思想问世,他与其他三名英雄彻底决裂。
“噢,的确,若是原来那个该隐,我拿他毫无办法。但……”
老者笑眯眯的,让人看不出情绪。
“那个孩子,他并不是算是完全的‘该隐’。”
异端的身份、被附着的灵魂、强大到不正常的魔力场。
老者静静坐在办公室,哪一朵花盛开在何处,哪一片叶子掉落在何地,他清清楚楚。
他看见了。
于是他做了一个“实验”。
“‘该隐’,会伸出援手。”
老者微笑着,语气笃定。
唧——
变异的百灵嘶鸣,如同利箭般直直冲向老者。
老者伸出手一握。
变异鸟停滞在空中,无法挪动分毫。
它的腿上,系着一封信笺。
由于距离黑龙太近,信笺上的净化魔法丧失效果,百灵鸟逃不过变异的命运。
但这封信件,依然送到了收信人手中。
“会给我发来什么呢。”
德拉西尔取出信件,阅览着上面的文字。
良久,他看完了信。
“是吗……想要这样做吗?”
老者放下信笺,口中喃喃。
他浑浊的眼中闪过一道光,狠厉决绝。
“那就去做吧!”
新的净化咒文在信笺上舞动,魔咒迅速成。
德蒙语符号悬浮在空中,围绕着信笺,散发出淡淡荧光。
禁忌森林中央,封印着黑龙尼德霍格。
尼德霍格作为传说生物,对一切生物具有碾压效果,可以压制比他低阶的存在。
基于此类威压,越是靠近禁忌森林中央,魔咒越难以施展。普通人来到禁忌森林中央,便完全无法使用魔法了。
魔界依赖着魔法,大型攻击基本属于法术。失去魔法加成,行走在魔兽横行的禁忌森林中,连生命安全都成问题。如此,禁忌森林才会成为这样一个高危存在。
但,凡事都有例外。
如果一个施法者魔力接近黑龙,甚至超越了黑龙,他便可以在禁忌森林中从容吟咏魔咒,不受任何压制。
总而言之,要想在这施法,或者说打开某个传送阵,取决于你够不够强大。
“‘圣女’的天资,令人侧目啊。”
老者轻轻说着。
话语湮灭在血色浓雾中,他身形模糊。
唧——
变异鸟嘶鸣,携带新的信笺,飞上苍穹。
亚特兰蒂斯学院。
“雅格,你会做出怎样的决定呢?”
男人坐在办公桌前,擦着额头上的细汗。
他回忆起几小时以前的情形。
会议室内,少女的言论犹在脑海,一字一句,狠敲心头
“掩盖禁忌森林的事实,这在之前也许行得通,德拉西尔先生把持着封印按钮,确实可以做到平衡的维持。”
“但,现在不行。”
少女站底下,仰头看着所有在校教授。
“断然不行。”
居高临下,她明明是下。
恭敬守礼,神色谦卑。
但她周身的气场,使其如临高台。
“其他人正看着我们这样,乐见其成。”
“我们在等待中备受煎熬,而他们在晚宴里举杯高歌。因为我们正顺着他们的意图,迈入终结的坟墓!”
少女的话重重落下,落在每个人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