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下触感柔软，舒适的枕头令人放松心神。
被子散发着青草与阳光的气息，非常好闻。
一片模糊的光晕中，视线逐渐变得清晰。
她动了动手指，却发现手一直被人握住，有温暖传来。
“……我昏倒了？”
少女揉了揉眉心，语气疲惫。
少年叹息，一脸的自责：“是我的错，要是我坚持让你早点休息就好了。”
他依然握着少女的手，力度温柔得过分。
“不不，是我太高估自己了。”
艾歌苦笑，眼神无奈。
她从床上坐起，少年连忙站起身，扶住她的身子。
“我原以为，自己的体质已经高于普通‘人类’了……但现在看来，无法达到当前所需。”
少年闻言，突然开口。
“其实你在做什么，我是知道的。”
“……”
艾歌身子一僵。
瑞可语调平静，认真看着少女。
“就算把伤口藏在衣服底下，即使用药粉掩盖气味，但我依然能闻得出来。”
“——血的味道。”
“咳、咳。”
艾歌抱着腿坐在床上，眼神游离。
瑞可继续道：“我翻看过病册，粗略统计，这半个月来的感染病患一共有八十三例，重伤者二十四例。平均下来，每人每天的用药量是200毫升，你每天需要分发二十支纯净魔药，共计2000毫升。”
少年一字一句。
“每支纯净魔药中，‘特殊配方’占百分之二十，即400毫升，这还不包括应急情况下增多的制作量。人类失血限度是多少我不知道，但魔界成年人每日失血量达600毫升以上，直接就能被送去输血抢救。”
瑞可的性格比谁都温和，他的脾气好得不得了。
但从小到大，每当他摆出这幅严肃的模样，就代表他是真的生气了。
艾歌扯了下被子盖住上身，莫名心虚。
“艾歌啊。”
少年长长地叹气。
“你不想说的事情，我从来不会多问。但是这次，是不是有点过头了？”
“……对不起啦。”
艾歌用右手摸了摸脑袋，另一只手仍然被握着。
“不接受道歉，给我好好反省。”
瑞可呼出一口气。
“你想想自己这半个月的日程，晚上抄书画图纸，白天护理做魔药。我刚才在你床底下发现了几块夜用萤石，不难猜测，在我强制熄灯后你还裹在被子里继续写字。”
少女干笑：“啊哈、哈……”
“艾歌，听我一句吧。”
少年认真看着她，握住她的手。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不要给自己施加大于承受范围的压力。”
“你关心别人的时候，我们也在为你忧虑。”
艾歌看着他的眼睛，缓缓低下头。
“我……一直在想，自己是不是哪里做得不够。”
“不是啊，你没有做得不够。”
瑞可也微微低下头，好好地看着她的脸。
“你有那个资格，你可以做到，但你现在太急，只会适得其反。”
“可是，如果不加快速度的话。”
艾歌想起珂赛特，眼神一暗。
“……很多人都……不能再等了。”
那么多的事情等着我去做，全部都是我的任务啊。
要是我做的不好的话，就无法完成任务。
完成不了任务，就会……
少女眼中流露出恐惧，零星的记忆在脑中破碎开来。
我就会……
“没有人会责怪你。”
瑞可将手覆在少女头上，轻轻摸了摸她的脑袋。
“在这里，已经没有人会责怪你了。”
少年语气极为温柔。
透过他的轻抚，艾歌眼中的阴霾渐渐褪去，安宁下来。
“你不是要去完成别人的任务，你是在实现你自己的心愿。那是不需要任何外力逼迫的，取决于你自身的事情。”
瞳孔清明，艾歌回过神来。
是的，不是强加的“使命”。
我是真心实意地，想要守护这个世界。
那么漂亮的风景，那么温暖的同伴。
我喜欢这个世界，
才会这样努力。
“责任感强烈过头，就会变成压垮自身的负担。这段时间，你的状态很不对劲。”
瑞可轻轻说，温暖透过手心。
“……你说的没错。”
少女沉默良久，最终出声。
她连续不断逼迫自己，自我鞭笞地行走。
差点忘记，自己为何要去前进。
“我确实走岔路了。”
她笑了笑，将垂下的发丝别到耳后。
虽仍有疲乏，但她眼底的沉重已经散去。
“大概是因为事情多，刺激频繁了一些吧。”
“谢谢你提醒我啦。”
她伸出手臂，抱住少年，在他耳边轻轻说。
有你在的每一次，我都能找回那份本心。
你就像是我的光啊，干净明亮。
少女把脸贴在少年颈部，正好的温度让她觉得非常安心。
“哈哈，你也经常这样帮我，不是吗？”
少年回抱住她，手轻轻搭在少女的背上。
他的五官在灯光下添上了柔和，淡金的瞳孔溢满温柔。
你也像是，我耀眼的光。
是让我看清，让我更加坚定的指引啊。
“在劝我的时候。”
她轻轻抚摸他的背，温柔至极。
“你也不要太累了啊。”
血脉走不通，我们可以找到其他方法。
房门口。
两个人影蹲在那里，脑袋贴在门板上拼命听里面的声响。
“没有奇怪的声音吧？”
查力客太太一脸紧张。
“没有奇怪的声音。”
查力客先生相当笃定。
“他们抱在一起谈人生聊理想。”
“噢，安萨斯特啊。”
查力客太太扶额。
“这该如何是好？”
“我不由想起孩子们十三岁时的那件事。”
男人摸摸长着胡茬的下巴。
“他们三个从利科的房间的床底搜出了小黄书，晚上蒙着被子一起看呢。”
“……”
女人捂住脸，想起那天晚上极其混乱的场面。
那天晚上，她气势汹汹地掀开被子，将三人当场活捉。
“我发誓我不知道那是那种书！”
瑞可捂着脑袋抗辩。
“我发誓我是被瑞可拉去看的！”
恩杜萝西果断泼脏水。
“恩杜萝西你……明明是你想做下流的事情！”
“什么？真有趣！那个露出奇怪眼神的人不是你吗？”
“……呜。”
艾歌默默缩在查力客太太怀里，显然受到了某些惊吓。
瑞可相当慌张：“艾歌不是那样的！”
恩杜萝西极其紧张：“艾歌其实我不……”
“够了！”
一声大吼让全场一静。
“到此为止。”
那天晚上，瑞可和恩杜萝西老老实实跪搓衣板，听查力客先生意味深长的训话。
艾歌被她拉走，传授了一大堆“残酷”的交配知识。
第二天，艾歌看两个少年的眼神极度忌惮。
第三天，艾歌给两个少年扔了两本生物书。
“你们应该看看官方解说，正版比盗版书籍要更接近真理。”
少女如是说。
于是这件事情就解决了。
“那次都没发生什么，所以这次肯定没事的。”
查力客先生拍拍妻子的肩膀，一脸自信。
咔哒——
房门打开，少年回手，轻轻关好门。
“哎呀，我想起还有一件衣服没洗。”
查力客太太溜走。
“瑞可啊，晚上好啊。”
查力客先生被丢在原地，假装看风景。
“……你们的声音，我隔着门就已经听见了。”
瑞可一脸无语。
“咳咳，叔叔我在关心你嘛……”
男人哼哼，强压尴尬。
少年走下楼梯。
“好啦，艾歌睡下去了，查力客先生，我们走吧。”
“……今晚还想继续？”
查力客先生摸了摸下巴，意味深长。
瑞可从楼梯上回头，轻松地笑笑。
“当然要啊。”
银狼族自带远古血脉，四大英雄中的亚伯正是完全激活了血统。
但亚伯已经死去，另一个完全激活血脉的人也已不在。
瑞可并不自负，与此同时，他非常清楚，自己究竟有怎样惊人的天赋。
再者，他和艾歌一样，都是以高标准要求自身的人。
所以在结论落下之前，他无论如何都会去试。
“好吧，那我带你过去。”
男人耸耸肩，跟随少年下楼。
查力客先生走到一面墙壁前，瑞可站在他身后。
他的手臂突然一亮，化为一道锋锐的狼爪。
一根根寒光闪烁的爪子，按压在墙壁上，凹陷出巨大的爪痕。
墙壁无声分解，砖块迅速挪开，露出墙面背后的景致
夜色中，葱茏的树影沙沙作响。
一双双眼睛潜伏在暗处，静静注视着虚空中出现的传送门。
——萨哈奥草原边境，禁忌森林边缘。
查力客夫妻的小屋普普通通，单看外表，与平民住宅无异。
然而，身为当代狼族首领的近亲，他们还是有特殊之处的。
不提别的方面，这栋小屋的传送阵足足有十三个，几乎可以通往大陆各个角落。
当然，通向敏感地区，例如去往某部族领地的传送阵，需要得到另一端的同意，才能顺利启用。
十三个传送阵中，原本通向有角族领地的传送另一端口破损。即使可以成功传送，但另一头等待着的究竟是什么，便不得而知了。
“惯例提醒，不要深入太多。”
查力客先生靠在墙上，掏出口袋里的怀表。
“朔夜十三刻必须回来，别让叔叔出马哦。”
“好啦，我会的。”
少年迈入传送，身形没入黑暗。
男人看着怀表指针，哼着小调等待。
他淡金的瞳孔微微眯起，在黑夜中各位明亮。
银狼族，兽族中狼类的分支。
相比其他狼类，银狼族长期驰骋冰原，练就了极高的素质。
达到内陆后，他们的敏捷、力量、耐力、体质，都处于绝对优势。很快便超越丛林狼、荒野狼等族群，成为狼族中举足轻重的一员。
然而，让银狼族能够如此突出，迅速占据一席之地的，还有一个重要原因。
——远古血脉。
来自极北寒原的银狼族，拥有其他种族无法获得的、唯一远古血脉。
他们体内流淌着带有神秘力量的血，这种血液，给了银狼族超凡的自愈能力，以及被称作“狂化”的，能够瞬间暴涨魔力和体质的秘术。
黄金瞳，是纯血银狼的显著特征。
当那双淡金的眼睛注视着你时，你会浑身发抖，体会到一种不可名状的恐惧。
当那双瞳孔望向百兽，魔兽纷纷俯首，黯然退场。
那是对远古之血的敬畏。
臣服，从来由不得你。
查力客先生坐上凳子，开始悠闲地吐烟圈。
淡金的瞳孔扫着《德蒙之声》资讯，浏览近期要闻。
“费斯特港口出现低价魔药？”
他瞥到了一条极小的花边新闻。
“大放厥词的激进主义海盗？唔，跳梁小丑。”
男人啧啧，翻了一页报纸。
继续看报之前，他朝传送门看了一眼。
“将近两年的刻意刺激，这小子的血脉，不知道激活到了什么程度。”
他叹了口气，在心底暗暗感慨。
大灾变之后，混血种数量急剧增多，狼族的血统也开始混杂。
这也就意味着，远古血脉的稀释。
而早在稀释之前，远古血脉本身就十分玄妙。
银狼们知道自己体内的力量，却直到死，都无法激发它。没有激活的远古血脉，徒留体内，只能稍微增强体质。
强大自愈、狂化秘术、血统碾压，大多数银狼完全无法使用，少部分可以触摸边角。
从古至今，能完全激活“远古血脉”的人仅有两个。
——亚伯，纯血银狼，四英雄之一。
——以及瑞可的祖父，逝去的纯血银狼，兰斯.沃尔福。
“嘿，遗传学的力量。”
查力客晃了晃腿，烟头冒着红光。
他想起自家哥哥，即瑞可的父亲凯撒.沃尔福，十三岁激活了血脉。
而利科和弗克，瑞可的两个哥哥。
没记错的话，弗克十四岁第一次激活血统，利科则是十五岁……
而瑞可，是十岁。
“这样惊人的天赋，无愧预言板‘天命之子’的钦点。”
查力客眼中流露出自豪，神色欣慰。
下一秒，他目光一黯，想到了预言板的后文。
——星辰坠落，冰椁沉没。
——他将……
“呸呸，还是别信预言板了。”
男人嘀嘀咕咕，掐灭烟头，把报纸一合，似乎没了看报的心情。
这时，传送门突然传来波动。
血腥味刺入鼻腔，查力客朝身后看去。
“我没受伤。”
瑞可首先汇报人身安全。
他扯了扯沾满暗渍的衣服。
“这些是魔兽的血。”
少年喜欢穿淡色外套，五官俊美且蒙着霜色，发色为偏冷的银。那双淡金的竖瞳，仅仅一瞥便让人倍感压迫。
单看外表，少年不属于柔和型，似乎并不好亲近。
不过，平日里他总是笑着，阳光开朗，单纯灿烂，完全让人感受不到外貌自带的冷意。
狼族那份凶猛锐利，被他纯粹的笑容，好脾气的性子揉合得很干净。
于是在旁人眼中，少年既不因血统而高高在上，也不会露出凶狠的狼性，是个模范好少年。
“今天的魔兽，比昨天要强大，是一些奇怪的种类。”
黄金瞳笼罩未褪的血色，竖成一条锋锐的线。
少年上身沾满模糊的血肉，白皙的皮肤被暗色沾染，视线如同寒窟，扫来之时冰冷入骨
战意未消，他伸出舌头舔了舔唇。
犬牙尖锐，闪着阴森的寒光，让人想起凶猛的兽。
他确实是只狼。
在月影下目光森森，咬碎猎物的喉咙。
在血海中撕扯筋肉，掠夺生命的余温。
嗜血残暴。
查力客先生上下打量他几眼，语气嫌弃。
“洗完澡自己洗衣服，然后好好拖地。”
“我会的啦。”
少年闭着眼，叹了口气。
再度睁开眼时，他的目光恢复为往日温和。
金瞳的威压被刻意压下，少年神情正常。
看见见少年拿着的物品，查力客探出身子问道。
“等等，你拿回来什么东西？”
瑞可刚拉开浴室的门。
闻言他转过身，随意举起手中的物品。
血滴滴答答落了一地，腥臭的气味传递开来，让男人揉了揉敏感的鼻子。
少年不以为然：“这个？我给艾歌带的研究材料。”
“……也就是说，这是某只魔兽身体的某个部分？”
查力客先生啧啧摇头。
少年认真道：“放心吧，不会腐烂发臭的，艾歌的培养皿密封效果很好。”
“侄子啊，你得庆幸我亲爱的妻子睡觉去了，否则她绝不会让这东西留在屋子里。”
查力客先生长吁短叹。
瑞可顿了一下：“其实我们已经收藏了很多了……”
“……我现在也不想让这东西留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