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奖励直谏
贞观二年(公元628年),唐太宗与侍臣论治,热切期望“君臣上下,各尽至公,共相切磋,以成治道”。为了开创这一政治局面,其实早在武德9年(公元626年)6月,李世民已着手这项工作了。时值玄武门之变后,世民被立为皇太子,高祖将军国庶务悉委之处决。世民一掌权就下令:“百官各上封事,备陈安人理国之要。”8月,正式即位。9月,设弘文馆,“精选天下文学之士虞世南、褚亮、姚思廉、欧阳询、蔡允恭、萧德言等,以本官兼学士,令更日宿直,听朝之隙,引入殿内,讲论前言往行,商榷政事”。由于唐太宗的提倡,百官“上封事”者甚多。对于这些奏疏,太宗非常重视。十2月的一天,他对裴寂说:“比多上书言事者,朕皆粘之屋壁,得出入省览,每思治道,或深夜方寝。太宗还“数引魏征于卧内,访以得失。征知无不言,上皆欣然嘉纳”。他还诏京官五品以上,让他们“宿中书内省,每召见,皆赐坐与语,询访外事,务知百姓利害,政教得失”。
登上皇位时,唐太宗年仅二十九岁,他却以大政治家的风度出现在历史舞台上。为了励精图治,他特别重视臣下的意见和建议。甚至做到了“恐人不言,导之使谏”。出现了一个“主纳忠谏,臣进直言”的局面。但是,在封建专制时代,皇帝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王者居宸极之至尊,奉上天之宝命。”触犯皇权,便会有杀身之祸。谏诤是巩固专制统治所必须的补充手段,但进谏从本质上讲又与专制政体格格不入。古人将君主比作龙,古代韩非提出龙的喉下有逆鳞。“夫龙之为虫也,柔可狎而骑也,然其喉下有逆鳞径尺,若有人婴之者,则必杀人。”其实,君主专制政体本身便是逆鳞,如果触犯它,多会招来灭顶之灾。这一点,唐太宗也十分清楚。他说:“人臣欲谏,辄惧死亡之祸,与夫赴鼎镬,冒白刃,亦何异哉?故忠贞之臣,非不欲竭诚,竭诚者,乃是极难。”唐太宗的英明之处就在于,他想方设法化解这种矛盾,让大臣门毫无顾忌地直谏。如太宗发现由于自己“威容严肃,百僚进谏者,皆失其举措。”奏事大臣“多有怖慑,言语致失次第”,“必当畏犯逆鳞”。为了能让臣下直谏,太宗注意做到“每见人奏事,必假颜色”,“纵不合朕心,朕亦不以为忤。若即慎责,深恐人怀战惧,岂肯更言”。甚至太宗提出了“臣下有谠言直谏,可以施于政教者,当拭目以师友待之”。
唐太宗还采用奖赏的办法,鼓励臣下直谏。如贞观四年(公元630年)给事中张玄素谏修洛阳之乾元殿。他上疏说:“臣闻阿房成,秦人散;章华就,楚众离;乾元毕工,隋人解体。且以陛下今时功力,何如隋日?”他认为唐“承凋残之后”,为修洛阳官而”役疮痍之人,费亿万之功”,甚至还不如炀帝。太宗对玄素说:“卿以我不如炀帝,何如桀、纣?”玄素回答说:“若此殿卒兴,所谓同归于乱。”玄素对太宗的批评是极其尖锐的。唐太宗对“逆龙鳞”的行为不仅不发火,反而说:“我不思量,遂至于此。”称赞玄素为谔谔之士,并“赐绢二百匹”。贞观六年(公元632年),韦挺、杜正伦、虞世南、姚思廉等上封事称旨:“赐绢有差。”贞观三年(公元629年)李大亮上表谏言,太宗赐金壶缾、金椀各一枚。贞观八年(公元634年),皇甫德参上疏切谏,赐帛20段。贞观11年(公元637年),马周上疏赐物百段。太宗贤妃徐惠对当时“军旅亟动,宫室互兴,百姓颇倦劳役”之事提出谏言:“太宗善其言,优赐甚厚”。类似这样的记载,不绝于书。
由于太宗提倡和奖励谏诤,贞观时期面诉廷争、犯颜直谏的事例很多。谏诤已蔚然成风。下自县令,上至宰辅,朝中大臣和后宫嫔妃都敢于直言切谏或犯颜直谏。这件局面,在我国封建社会的长河里也是绝无仅有的。
敢于直谏的大臣中,魏征是佼佼者。
魏征去世后,敢于直谏的又有刘洎、岑文本、马周、褚遂良等人。这些人对当时政治的兴革献替,确确实实起到了重大的作用。
二、唐太宗与魏征
魏征,从大业间投身社会洪流以来,为寻明主,遑遑奔走十来年,历经挫折,四十七岁了,年近半百,才得遇到真正的明主,魏征初见李密曾对未来满怀希望,但不久便灰心了;他始事建成,对建成的知遇由衷感激,而对前途则不无忧虑;如今辅佐世民,则是感激与希望兼而有之。他清楚意识到,陈力就列的机遇来了,他将为此奋力拼搏;他清醒知道,前进的路上,绝非全是坦途,羊肠小道,遍布荆棘,不时可遇;伴君如伴虎,同僚嫉妒倾轧,随时可能发生;但这一切都丝毫不能影响他的坚定信念。不论是疾风骤雨,还是闪电雷鸣,都不能阻挡他的前进步伐,他将勇往直前,义无返顾,向着既定目标奋进,直到生命止息。
尚书丞是尚书省的高级官员,地位仅次于尚书左右仆射。尚书省的最高长官本来是尚书令,因为李世民曾担任过这个职务,因此,世民当皇帝后,尚书令一职便不再授人了,原来尚书令的副手左、右仆射便成为最高长官,唐人尚左,左仆射地位高于右仆射。尚书丞也分左右,左丞正四品上,掌吏、户、礼三部;右丞正四品下,掌兵、刑、工三部。唐初左、右仆射均为宰相,不管尚书都省的实际工作,具体事务则由左、右丞负责。魏征任尚书右丞在武德9年(公元626年)秋冬之际,其时左丞空缺,尚书都省的工作则由他一人承担。从此,魏征在朝中不仅有发言权,而且有行政权,还有了封爵巨鹿县男。在旧时代,封爵是表示身份地位的,并有相应的食邑封户。唐代封爵共九等,即:亲王、郡王(嗣王)、国公、开国郡公、开国县公、开国县侯、开国县伯、开国县子、开国县男。县男食邑300户,魏征封巨鹿县男,表示他的食邑在巨鹿县(今河北巨鹿)。
魏征任尚书右丞又兼谏议大夫,不仅要处理日常行政事务,还要参与宰相讨论国家大计,事繁任重。那时,世民刚即位,面临的首要问题是如何保巩固政权,他最担心的是能否快些把国家治好。在一次与大臣的议事中,他颇有感触地叹气说:“如今大乱之后,国家恐怕很难治理吧!”此事魏征早已考虑多时,他成竹在胸地安慰世民说:“大乱之后容易治理,就像给饥饿的人准备饮食一样是不难的。”世民仍有怀疑,接着问道:“古人不是说,善人(有道德的人)治理国家也需要经过百年,才能克服残暴、消除杀戮吗?”魏征回答说:“那是指善人而言,不是就圣明的人说的。圣明的人治理国家,就像发出声音便立即有回响一样,一年时间就可见到成效,应当没有什么困难。”右仆射封德彝以为魏征太狂,他训斥道:“不对!三代(夏、商、周)以后,人心一天天浇薄诡诈,秦代依靠法律,汉朝又加上霸道(指凭借威势,利用权术、刑法的统治政策),都想治好国家但未做到,并不是能治好天下而不想做。魏征是书呆子,爱说空话,只能扰乱国家,他的话听不得。”魏征不畏权势,针锋相对地反驳:“五帝、三王不必掉换百姓来施行教化,实行五帝的办法就有五帝的政绩,实行三王的办法就有三王的政绩,就看怎么做就是了。黄帝讨伐蚩(chī)尤,经过七十多次战争,平定了祸乱,使天下太平。九黎作乱,颛顼去讨伐,胜利之后,天下也安定了。夏桀为非作歹,商汤把他赶走,纣王残暴无道,周武王起兵讨伐,商汤、周武王都亲身见到天下太平。如果说人心逐渐浇薄诡诈,再也不会淳朴厚道,那到今天就当变成鬼怪了,还怎么能教化呢?”封德彝理屈词穷,无话可答,但心里仍不以为然。
这是一次基本国策的大辩论,辩论的核心不在国家能否治好,而在如何才能治好。封德彝既认为大乱之后,国家难治,就主张人君一人独掌权力,不可委托臣下,对外则要炫耀武力,征讨四周邻国,当时与封德彝主张相同的人为数不少。而魏征认为治国不难,只要方略得当。他主张放弃武力,致力教化,休养生息,让老百姓得到实际好处,只要中国安定了,四周邻国自然会臣服,这就是着名的“偃革兴文,布德施惠,中国既安,远人自服”的治国方针,世民采纳了魏征的主张,大见成效。贞观元年(公元627年),关中发生严重饥荒,一斗米值一匹绢;二年,全国蝗虫成灾,许多地方颗粒无收;三年,大水,不少州县无数房屋被淹。连年遭灾,百姓生活极端艰难,世民本着魏征“布德施惠”的建议,积极采取措施,安抚百姓、帮助他们到无灾地区求食。成千上万的人被迫离开故土,流亡他乡,却没有人慨叹怨恨。贞观四年(公元630年),全国丰收,流亡外地的人都回到家乡,一斗米不过三四钱,一年判死刑的仅二十九人,东到大海,南到五岭,外出都不用关门,出门也不必带干粮,一路上到处都可买到。又消灭了经常侵扰的突厥,抓获了他的首领颉利,其余各国首领也自带武器来京师宿卫,世民非常高兴,特对他的妻舅长孙无忌说:“这都是魏征的功劳,遗憾的是没能让封德彝见到(封于贞观元年6月病逝)。”这次辩论发生在世民刚即位时,魏征任尚书右丞也没几天,竟敢于在皇帝面前公开顶撞自己的直接顶头上司,岂是阿谀逢迎之辈所能做到的,魏征的这种刚直不屈、为国尽忠的精神是多么的可钦可敬啊!
魏征在尚书右丞任上,仍兼谏议大夫。谏议大夫是言官,他应当也有权随时对国家事务无论大小发表意见,在这方面魏征的活动特别积极,贡献也更大。
贞观元年(公元627年)9月,由于岭南少数民族首领冯盎、谈殿等不断互相进攻,很久没来京师朝贡,一些州的地方官就上奏称冯盎反叛,前后已经十几次,世民下令发兵讨伐。魏征进谏说:“国家才刚刚安定,岭南地区流行恶性疟疾等传染病,道路又险阻遥远,不能久驻大军。而且冯盎反叛也没成为事实,不宜出兵。”世民说:“报告的人接连不断,怎能说反叛还没成为事实?”魏征回答说:“冯盎如果反叛,一定会分兵守险,进攻抢掠州县。现在告他反叛已经好几年,而他的军队并没出境,这就表明冯盎不反了。各州已经怀疑他反叛,陛下又不派遣使臣安抚,他怕死,所以不敢来京城朝贡。若派令人信服的使臣去表示最大的诚心,他一定高兴能够免祸,可以不必用兵而使他臣服。”世民于是停止发兵,并派使臣去说服安慰,果然生效,冯盎立即派他的儿子智戴跟随使臣来到京城。世民很兴奋地说:“魏征让我派一使臣,岭南就安定了,所起作用胜过十万大军,不能不赏。”赐魏征五百匹绢。
魏征事世民时间虽很短,但从接触中,也逐渐了解了世民。他发现,世民的最大担心是亡国,一心想做明君,这与他事明王的宿愿正相吻合,使他鼓舞,使他振奋,他废寝忘食,留心国事,对世民的言行,尤其关注,凡有违失,及时进言,无所顾忌。世民既想做明君,又往往难忍声色的诱惑,对魏征的诤谏,是既高兴,又害怕。
贞观元年(公元627年)10月的有一天,魏征告假返乡给先人扫墓后回到京师,马上去见世民,问世民道:“人们都讲陛下您打算去终南山游幸,一切都准备好了,怎么又中止不去了呢?”
贞观三年(公元629年)2月,魏征升任秘书监(从三品),参预朝政。秘书监是秘书省的长官,它的设置,始于东汉末年,据说是因为它掌管“图书秘记,故曰秘书”。曹操当政时曾设秘书令,掌尚书奏事,这与现代秘书之职近似。曹丕改为中书令,另设秘书监专管图书艺文,唐代秘书省的职掌亦大致如此,兼有今天的图书馆及档案馆的任务,这是一个具有学术性质的行政机构。贞观时期,群英荟萃,人才济济,然以才、学、识论,无出魏征者,以他为秘书监,也可谓得人。
魏征新职,更具重要意义的,还不是秘书监,而是参预朝政。秘书监只是一个部门的首脑,主持一个部门的具体事务,参预朝政则是相职,宰相“佐天子,总百官,治万事”,“事无不统”,掌管的是全局。
魏征每天一大早,天不亮、鸡未鸣便起床,梳洗完毕,穿戴整齐地去上朝,之后到政事堂议事,然后回家午餐,稍事休息,便得赶到秘书省坐衙。魏征家住永兴坊西门北侧(约在今西安城内人民大厦处),虽紧靠皇城,但到太极殿朝参,也有两三个街坊的距离,回家再去秘书省,又有五六个街坊的路程。唐长安城的坊,大小不等,长的一千一百多米,其次或九百多米、六百多米,最短的也有五百多米,这样来回奔波,一天辗转各街就是三十多里,在交通工具落后的古代,这也得花去不少时间,若遇刮风下雨,或尘土飞扬,或道路泥泞,那就更叫人难堪了。
魏征不辞辛劳,勤勤恳恳,主持了两大系统工程,整理图书和撰修“五代史”,对中国古代文化的繁荣以及史学的发展,作出了重大贡献,影响深远。
贞观六年(公元632年)5月,魏征以秘书监、参预朝政检校侍中,进爵巨鹿郡公,相当正二品,地位提高,任务更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