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成人的世界里,有时候,发生过关系反而不算什么关系。也许,没有发生过关系,反而让人刻骨铭心。
朱小迪和陈宁的第一次交集,是在一年前的QQ上。
当时陈宁开了两个QQ,一个业务号,不停地有人加。一个私号,设置是“不允许任何人加入”,不加陌生人。
“宁子,我的QQ号被人盗了,找你借钱的话,千万别借,让你点什么相关链接的话,千万别点,绝对的病毒,我就是点了,才中了木马被盗了号。我没设置密保,那个号可能彻底废了,你加我新QQ,被盗的那个号码你删了吧!”这条来自同窗旧友的短信,让陈宁更改了私号的设置。
加了他的新号后,陈宁正准备把设置改回来的时候,QQ消息闪动了,他误以为是业务号上的消息,便理所当然地通过了她的好友申请。
加了她后,才发现加错了号,根本不该加她,看她发来一个“您好”,他马上就想删了她,但是,对话框后面立马显现了一段话:“可不可以把你的QQ号码卖给我?”
他奇怪极了:“为什么我要把这个号卖给你?”
她在那头语无伦次:“这个号码的数字组合,是我喜欢的人的生日,我……因为现实,我们不可能在一起。我突然想到他的生日,搜到你这个号码,我很想要它,你能卖给我吗?”
原来这个世上还有人和他一样,因情而困不肯放过自己。
陈宁心中有什么东西被她触动,说:“抱歉,不可以。”她就没有回话了。
他的QQ名叫宁子
她的QQ名叫笛子。
同病相怜,名字也如此对称,虽然不再说话,“笛子”和“宁子”就这么待在彼此的QQ号里,无声无息,无相互问候和打搅。
突然有一天,朱小迪的“笛子”给陈宁的“宁子”发来消息:“对不起,我是真的走投无路了才找你,求你帮我,我妈出事了,求你帮我!”
从来没聊过的人冷不丁地就冒出这样的话,搁谁谁都会当她是骗子。但陈宁觉得,如果是真的,坐视不理,良心上会过意不去。如果她是骗子,就把她逮住,给点教训,让她骗不了别人。所以,陈宁在等红绿灯的时候回复她:“你把你的手机号码发过来,我打给你,有什么事情在电话里告诉我。”
小迪马上发过来一组号码。
陈宁看到红灯换了过来,就先将车开到路边,停下后,打给小迪。
小迪接过电话,就在电话里哭着对他说:“我是笛子,你QQ上的笛子,我真的走投无路了,我妈……我妈喝乐果自杀,送医院里急救,可我现在……我……只要你肯帮我,我做什么都愿意。”
她哭得很伤心,陈宁觉得她不是骗子,更何况,这关乎一条人命,于是,他就对她说:“你先别哭,你在哪里?”
她报了自己所在的城市和医院地址,陈宁松了一口气道:“我们在一座城市,你离我不远,不堵车的话,我十分钟就能赶过来。”
陈宁就这样见到了朱小迪。
他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能一眼认出小迪,也许是因为医院里,那个坐在走道候椅上的姑娘哭得太伤心。她似乎意识到有人在看她,于是她泪眼蒙眬地抬起头来。
哭得眼睛红肿的姑娘有一张苍白的脸,脸上交织着伤心、绝望,还有见到他时,红肿的眼里闪现出的不可思议的惊喜。
“你是‘笛子’?”
她泪流满面地点点头,他一副“果然是你,我没认错”的表情,再转向她说:“别哭了,我先帮你缴费。”
他说着,就从她手里抽过医药单,那单据都被眼泪泡湿了。他看着上面的内容时,她抽泣着问他:“你不怕……我是骗子吗?”
他说:“好吧,骗子!我们先救人!”
朱小迪哭着说谢谢,说没有想到他会来。他却说,感谢的话等安置了你妈再说,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急救室外,小迪焦急地等着。
小迪哭得伤心,没有办法正常说话,医生只得转向陈宁,以为他是家属,所以对他说:“病人发现得太晚了,送来的时候,就已经……你们进去见见她吧,她也就是今天晚上到明天的事儿了。”她妈妈被乐果烧了嗓子,食管,还有……即使抢救,也没有办法救活她了。
这老妇人痛苦万分,她已经说不出话来,小迪还在自欺欺人,在床边握着她的手说:“妈,你会没事的,一定没事的。我们遇到好人了,这一次全亏这位大哥,你一定会没事的。”
小迪妈虚弱地转向床的另一边,看了一眼站在床头的陈宁。
那是一个长相端正、成熟稳妥、英姿挺拔的男人,让人无名的信任。
然后,她使出全身的力气,将手伸向了陈宁,嘴张动着,好像有话要对陈宁说。陈宁下意识地握住她枯如树皮的手,再俯了身,想听她说些什么。没有想到,她什么都没有说,另一手握着小迪的手,交到了陈宁的手上。
小迪不可思议地看了看妈,又不可思议地看了看对面的陈宁。陈宁也是极度不可思议的表情与小迪对视,然后,又看了看小迪的妈。小迪的妈已经说不出话来,只是流着眼泪,一脸悲伤地看了看小迪,又一脸哀求地看着陈宁,托付之意不言而喻。
陈宁心软,连连点头允诺:“我会力所能及地照顾她的。” 小迪妈过世后,小迪一直坐在角落里黯然流泪,不是号啕大哭,而是失去魂魄般,眼神空洞地流着眼泪。
“你叫什么名字?”他走到她的身边,轻轻地询问。
她好像回了魂,仰起头来看着他,他怕她仰得太累,便低下身子,再轻声问了一次:“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朱小迪。”
“朱小笛?”她QQ名叫“笛子”,他很容易想到那个笛字。他把这三个字用手机打出来,将屏幕递给她看。
她摇摇头:“是迪,走字底的迪,我叫朱小迪。”
“你刚刚念大学吗?”她看上去好小。
她还是摇摇头:“我很早以前念完高中就没念了。”
“你家里还有什么人吗?”
她看了陈宁一眼,陈宁觉得那一眼里,有不解和疑惑,陈宁马上说:“医药费我都帮你交清了,警方也找你谈过话,证明你妈是自杀,也开好了死亡证明,但需要家属将遗体从医院认领出去火化。你还有可以联系的家人吗?”
她痛苦得拧住五官,悲伤得哭了出来:“没有了,没有亲人了,这个世上……只有我一个了。”
她哭得好伤心,也好绝望,绝望得他心绪翻腾,不由自主地靠近她,将手拍在她的肩上安慰。
“没事的,还有我,我会帮你。好好地哭一场,我不劝你,哭完后,带着希望过好以后吧。”
他心疼她,不知道为什么。
那应该是陈宁有生之年遇到的最冷清的葬礼了,只有两个花圈,一个是小迪买的,一个是他买的。
将小迪的母亲安葬后,小迪在墓碑边哭着对他说谢谢。
“如果没有你,我妈连块像样的墓地都没有。我会还你这份恩情的,我会还你为我付的所有的钱。”
陈宁说:“恩情就不用了,我每年都会捐一大笔钱到慈善机构,帮你的这份,就当我捐了。至于还钱,你好像没有什么正式职业,应该也没有什么经济来源吧?”
“你怎么知道?”
“如果有的话,公司一定会派人过来慰问一下的,对吧?”
她悲伤地低下头去。
陈宁心生怜悯:“如果你愿意,你可以去我的公司,帮我做事情。”
她惊讶地看着他,他说:“我有家婚庆店,正好缺化妆师,你先跟着店里的师傅学两个月,如果喜欢,你就留下,不喜欢的话,我再帮你找别的事情。我还有别的产业,也有朋友,他们的公司兴许缺人,我到时候帮你留意。”
“你为什么要帮我?”
陈宁豁然一笑:“我答应过你妈,就不会出尔反尔。”
“我以为你只是想让我妈去得安心,才应允的。”
陈宁轻笑:“我是言出必行的人,我不轻易许下承诺,许下的话,会尽全力做到。”
“可是,当初你为什么要帮我?”
“不知道,只觉得是缘分吧,除此之外,我也解释不出来。总之,我们投胎来到世间都不容易,所以就尽全力地活下去,太轻易绝望的话,就看不到下面还有什么惊喜了。”
就这样,陈宁遵守约定,照顾小迪,让小迪到自己的公司跟着师傅学化妆。
员工看小迪是老板亲自引进来的,对她当然是不错的,陈宁还私下交代总管和助理对小迪好一点。于是,大家猜测着小迪与陈宁的关系,但陈宁对小迪没有异样的亲近,大家也看不出什么问题,看老板对她好,大家自然也会对她好。只有钱会计对她横眉冷对,工作间用餐的时候,总是“不小心”撞开她,让她把水或者食物撒在身上或手上,这种伎俩完全是小女生的把戏。
小迪的师傅对小迪说:“别理她,她就仗着自己是陈总前任的表妹,以为自己跟陈总的心上人长得有几分相似,就想坐上老板娘的位置,还以为别人看不出她那点心思。可惜陈总根本不理会她,能把她招进来,已经够念旧情了,她针对你是她把自己当成女主人了,谁让陈总这么关照你。不过,你不用理她,你只要不跟她在一起,她就拿你没有办法,反正你们一个在大厅为顾客化妆,一个在里间的办公室做会计,根本就没有什么交集。”
小迪按着师傅说的,与钱会计尽量错开,倒也相安无事。
这一天,师傅外派到婚宴现场,为新娘跟妆的时候,师傅的老公出了车祸送进了医院,师傅接到医院的电话后,急忙给公司打电话,公司里的化妆师都派出去了,没有替补的。师傅急道,那把小迪派过来吧,她跟我学了几个月了,手艺也不错了,可以出师了。
助理请示了陈宁,陈宁想了想说:“行,就让小迪去吧。告诉小迪,如果客户对中场换化妆师有意见的话,我们可以免单服务,毕竟是我们这边的问题。”
助理将这话带给了小迪,而后,在她耳边说:“以前也有替换化妆师的事情,陈总都是让我们自己去说服客户,从来没有说过免单。看来他是为你着想,怕你应付不来,怕客户为难你,早早为你想好了对策,连钱都不要了,对你可真好。”
朱小迪来到了酒店,看到酒店门前的恭贺牌上写着新郎与新娘的名字。
新郎叫苏晨,新娘叫张小迪。
她确定,今天婚礼上的新郎,正是当初说要娶她的那个。
苏晨带着另一半进店预定婚庆服务时,她就借故走开了。如今,阴差阳错,她被替补成了他们婚礼上的化妆师,想躲都躲不掉。
朱小迪……张小迪……
苏晨若是在台上宣誓“小迪,请你嫁给我”时,都不用担心他会叫错新娘的名字。
下午,陈宁挂QQ的时候,发现朱小迪的QQ签名改了。
来个男人,登记结婚!
陈宁正喝着水,就这么一下子喷了出来,他对朱小迪说:“朱小迪,你被疯狗咬了?说什么疯话呢?”
朱小迪说:“没什么,只是以前说要娶我的人娶了别人,有种想随便找个男人以痛治痛的冲动。”
“什么疯话?快把签名给改掉!好好的姑娘家,说这种话,自己都不珍惜自己,谁还会珍惜你?”
小迪只有把签名删掉,一字不留。
陈宁想到了什么,问:“你说的那个要娶你又娶了别人的人,就是你为了他而加上我QQ的那个人?”
朱小迪回复:“嗯。”
“不会是我今天派你去跟妆的那一对吧?”
小迪回复:“嗯!就是他,以前说要娶我,可是他跟别人结婚了。”
“难怪他们来订婚庆服务的时候,你匆忙离开,居然是他们。”陈宁了然,随后不可思议,“你明明知道是他们,在那种情况下,你还答应接单?你完全可以拒绝的。”
小迪说:“公司人手不够,拒绝不了。”
“那你……”
小迪回复:“放心,我没有做出让公司名誉受损的事情,安分地为新娘化了妆,新娘对我的技术很满意,所以没有对临时更换化妆师的事情产生怨言,也没有提出免单,我没有让公司受到损失。”
“不是这个问题,我关心的是,你还好吧?”
小迪说:“谢谢陈总,我很好。他见到我时,确实有些意外,还好笑地紧张起来,好像我要闹婚礼抢新郎似的,但是,我只是拿出公司的员工证,告诉他们我是来替补化妆的,他知道后也没有说什么。所以,一切很顺利。”
事情肯定不像这么简单,但她这般轻描淡写了。
“真是为难你了。”
“为难吗?我没觉得,只觉得,无论如何都不能坏了公司的招牌。”
“难得你这样为公司着想。”
“那是你的心血,我怎么可以为了自己,做出任性的事情?心确实很痛,一直强迫自己不要流泪,也强迫自己在为他的新娘化妆的时候,手不要哆嗦。听到他在台上对新娘宣誓的时候,我的心脏快要裂开了。可是,有什么办法,我是你外派的随行化妆师,不能做出有损公司形象的事情。尽管我现在打字的时候手还在抖,但是我还是想说,我没有给公司抹黑,没有给你丢脸,我做得很好,他们对我很满意。”
“小迪……”
他心绪复杂,很想说些什么,但是,写下她的名字后,后面的话只能用省略号代替。
“我真的不知道怎样感谢你。”
小迪回他:“不知道怎样感谢的人,应该是我。”她发给他一段话:
“我永远记得我妈去世的那个夜晚,我联系了所有我可以联系的人,可是没有人回我电话,也没有人回我QQ留言。事后很久,才有人问我我妈还好吧,听我说我妈去世了,他们只叫我节哀,就什么话都没有了。那天,我捧着手机等短信,等电话,等QQ回复,等到我绝望,等到我想,如果我妈死了,我就跟她一块去。可是,我怎么也没有想到,你会回复我,还帮了我那么多。对于你来说,也许是举手之劳不足挂齿,对我来说,你把我从绝望里捞了起来,救的是我的命,连命都是你给的,这点委屈有什么受不住的!”
陈宁心中不忍,觉得亏欠:“这样吧,今天晚上我请你吃饭,想吃什么都带你去。”
“不用了。”
“别任性,这个时候,你需要有人开解你。”
“那好吧。”
小迪说:“可以带我去喝酒吗?想去酒吧,想去买醉,想知道醉的滋味,一个人去的话,怕醉得不省人事,没人照应。心有些痛,但是喝醉的话,应该就不会了。”
陈宁想了想说:“行!”
这晚,陈宁带着小迪去喝酒,跟她说,你要想哭,就哭出来吧,别闷在心里,会闷出内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