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长吁一口气:“戒备森严,恐怕难有机会。”
“你吹箫啊,用草叶吹箫,”初尘鼓起腮帮子:“我听见了,一准找机会给你……”
“你还愿意跟我走啊?”他戏谑道。
初尘抿嘴一笑,女孩的娇羞一览无余,她扭了扭身子,仿佛愿意,但就是不说话,随脚朝地上一踢,搅得旁边的花草震颤了起来,她伸出手,一边走向百合深处,一边伸手出来,撩着滑过花朵,指尖沾满凉凉的露水,花瓣的柔滑还是细微可触,她说:“你得答应我,带我玩我喜欢的……”
“摘花,骑马……都没问题!”他从后面跟上来,说:“我还可以带你去划船、游泳,去荷香垸看莲花……”
“真的?”她兴奋地转过身。
他认真地点点头。
初尘摇头晃脑,故作玄虚一阵,这才慢吞吞地说:“如果每次,你都能带给我一个惊喜,我还是愿意配合被你掳走的……”
惊喜?他有些不解,却也忍俊不禁,这个傻公主啊,还配合呢,被安王知道她如此心思,不气死才怪。
初尘看着他眉毛一跳,知道他没有听明白,心里暗骂一声木头,便说:“就是要象这次一样,让我高兴,让我喜欢!”
清尘咧嘴一笑,得意地说:“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喜欢这里。”
“这一次,”初尘轻轻地垂下头,低低地,缓缓地说:“我是真的动心了……”她知道,自己的一语双关清尘一定听不懂,可是她还是忍不住要说出来,也许这一次只是萍水相逢,他们再也不会有下次,也不会有将来,更不会有结果,但是,她希望,哪怕是很多年以后,清尘才明白这句话,她也不遗憾了。
只是,她是公主,她还是女孩子,矜持还是要的。话锋一转,初尘幽幽道:“美丽的花千百样,从来没有过,让我如此动心的……”心底的怅然渐渐地浓了,沐清尘,你这个木头,你什么时候才能醒悟过来,我说的虽然是花,可也说的是你啊——
“这就是我想要的清平之乐……自由地怒放,做我自己……”初尘的声音渐渐地低下去,世间再也没有同样的忧伤,如此令她绝望。沐清尘不肯降,一切都没有可能,明知没有希望,她却好像无法自拔。
清尘已经发现了她的失态,只当是她不想回去当公主,于是扬声道:“嘿,别想这么多,还是继续傻乐吧!”
她愕然地望过来,旋即哈哈笑着恢复了常态,说:“问你个问题?”
“好。”他回答,陪着她,漫步在百合之中。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花的?”初尘好奇地问。
“女孩子,都喜欢花嘛。”他轻轻地笑了一下:“我掳了你来,不就是用花做的诱饵?!”
初尘瞪了他一眼,说:“你怎么知道,我会在那里下车摘花?”
他顿了顿,低声道:“其实从昨天开始,我就一直跟着你,你路过集市的时候,曾经下过车,就是为了买花。还有这一路上,你也下过车,两次都是方便,但也都是选了有花的地方下车,仍不忘摘些花。我知道你一定很喜欢花,所以,那里一大片的杜鹃花,你一定心痒痒,抗拒不了的……”
呵呵,初尘轻轻地笑了一声:“所以,你就在那里守株待兔?!”
他点头。
“你当时真的只有一个人?”初尘又问:“我的侍卫和随从有二十个,你不怕冲斗起来吃亏?”
“当然只有我一个人,”他偏头,眼睛里闪过一丝蔑笑:“二十个?我会怕么?你见过我的身手吗?”
初尘摇摇头,笑道:“你是个骄傲的家伙!”
“骄傲?”他默然片刻,低声道:“等你回去了,好好问问他们。”一瞬间,不屑和孤傲毕现,刚才那个细腻而体贴的小将军又变得凌厉冷酷起来。
是什么,让他如此自负?这是自信,也是狂傲,但是如果没有真本事,仅仅只是一个沐家军的少主,他不会有这般底气。初尘一肚子的疑问,等待着去问安王,但是现在她对一切无从得知,她知道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沐清尘身上的这股自信,让她更生倾慕。
她想了想,问道:“你怎么知道,我会自己跟你走?”
“你胆大,喜欢冒险,不然,也就不会在这样的时期贸然出宫……你是个很任性的公主,侍卫们根本拦不住你。”他沉声道:“虽然我是一个陌生人,但是在你有好感的情况下,又自恃是个公主,所以根本就没把可能出现的危险放在心上,反而这样的刺激让你兴奋不已,所以,你就主动要求跟着我走了。”
“这么说,”初尘笑着,狡猾地问:“让我对你有好感,是你故意的?”
他想了想,答道:“是的。”
她一下瞪大了眼,猛地叫起来:“你撒个谎会死啊?!”太打击她了,哪怕她猜到了这个真相,却不愿意承认,这可好,他要亲口说出来!无意的邂逅多美丽,当一切都变成了刻意的安排,还怎么让她日后怀念?!
“骗了你,你就开心了?”他淡淡地说:“我可不愿意自欺欺人。”
她一怔,又叫起来:“你就不可以为了我委屈一次?!我开心了你会死啊?!”
他依旧淡淡地回答:“我有我的原则,不会因为你是公主而改变,再说了,你也不是我的公主。”
他的意思,是说自己跟随淮王,不用认这个公主。到了初尘的耳朵里,却理解成了,你不是我的心上人,我为何要取悦你?
初尘登时恼了,跳脚道:“你会死啊!”伸手就打,本以为他会相让,没想到他毫不客气,一把犟住她,将手一扭,就把她整个身体都背转了过来,初尘“哎哟”一声叫唤,希望他会松手,结果他不但没停手,反而好玩似地故意将她一推,虽然用力不大,但初尘还是飞了出去,扑倒在百合花上。
哗啦啦花朵倒了一大片,衬出初尘的人形,一大堆叶子和花拱在鼻子底下,又扎又痒,她气得要死,飞快地爬起来,冲上前,扬拳便打,清尘轻巧地闪过,她又是一脚踢过来,清尘手一捞,托住了她的腿,就把她的动作卡住了。然后,看着初尘上不能上、下不能下的狼狈模样,开始坏笑。
初尘用力过猛,一条腿站着,重心已经不稳,这会见他笑,更加恼怒,猛一下用力扯了清尘的前襟,借着身体后措的力量,使劲往地上一拽!
反正我是要摔跤的,你也别想好过!
“哗啦”一下,两个人都滚到了花丛里。没有想到初尘要同归于尽,清尘一时失措,也没有时间反击,两人同时跌落在地,初尘仰天摔下,而清尘,正好堕在她身上,下意识地,他抱住了初尘。
茂盛的百合竖立在身旁,身下,是厚实的草垫,而他俊美的脸庞就在眼前,甚至鼻尖对着鼻尖,初尘有一瞬间的失神,然后,她索性大胆地、死死地瞪着他看着,忽然发现他脸色一紧,竟然红了脸!初尘忍不住咧开嘴笑了,可是清尘却一扫平时的持重,喉咙里发出一声轻轻的“恩”声,似乎想遮掩自己的张皇,面红耳赤,有些慌乱地撑起身体,站起来,无措地转过身去,背朝着初尘。
“你这么害羞?”初尘知道他方寸有些乱了,不禁得意起来,调侃道:“面对美色,难以自持?”心里却有些欢喜,看他这样子,似乎从未近过女色啊。
他慢慢转过身来,面色平静。
初尘怔了一下,没想到片刻功夫,他便恢复了。这个小子,虽然不谙情事,却也颇有修为啊,竟然这么稳得住。她伸出手,喊道:“扶我起来。”
他不买账:“你自己摔的,自己起来。”
嘿!初尘马上就变脸了,正要发作,他又说话了:“你先动手,又耍赖,后果理当自负。”
初尘就要被气死了,她狂叫起来:“你跟我一个女的计较?你还是男人不是?!”
他眨眨眼睛,狡黠道:“男女授受不亲。”
“你刚才不也抱了,抱得拉不得?骗鬼呢!”初尘愠道:“这么小气,没有风度,算什么男人?!”
“我?”他有些愕然地望着她,皱皱眉头,似乎颇费思量,忽然,他嘻嘻一笑:“我有没有风度,算不算男人,不能你一个人说了算。”
“我就是不拉你,自己起来。”他直起背,反剪着双手,目光炯炯地盯着她,正色道:“你不愿意自己起来,就这么一直躺着好了。”
“你说你不是个男人,我就自己起来!”初尘觉得好没面子,便不依不饶地嚷起来。
清尘默然片刻,忽然轻声地,缓慢地说:“我就不是个男人,怎么了?”
僵持了一会,初尘伸着的手臂已经开始发酸,她偷眼一瞥,清尘一脸漠然和凛然,似乎要继续抗衡,她讨了个没趣,只好自己爬起来,嘟嚷道:“死木头!”
他看着她,顿了顿,沉声道:“是公主也不可张狂。”
“我没你狂!沐少主!”初尘气急败坏地反诘。
“好了,不要生气了,我逗你玩呢。”他笑着,说:“幸亏掳你的是我,要是别人,你可不死也要脱层皮了……”
“别人我会自动跟着走?”她不满地翻了个白眼:“你以为我真傻?!”
“你不傻……”他轻声说,静静地看着她,迟疑了一下,终于抬起手,细细地去拈她发上的碎草。他偏着脑袋,神情专注,眼睛里好像波光在闪动,直盯着她的头发,而手指,轻柔地拈过,象蜻蜓点水。她直直地望着他,看着他脸上淡淡的温柔,还有微微上翘的嘴角,露出白白的牙齿……
他看着她笑,笑得她不记得今夕何夕,只希望时间永远停滞在此刻,不再流动。
“你一直在宫里,很单纯,不知道外面的风浪……以后不要贸然出来,要听侍卫的话,不要随便跟陌生人说话,更不能随便让别人带你走……淮王的军队,多数将领比较暴戾,我爹信佛,所以沐家军有些特别……”
初尘悻悻地瘪了一下嘴巴,不得不承认,他说得很对。她默默地低下头去,在她看来,不是沐家军有些特别,而是他有些特别,若当时出现的人不是他,若不是他的帅气吸引了她,若不是他当时的神情和态度,那么暧昧充满了诱惑,她怎么忘记所有的警示……
初尘的眼光,黯然地落在脚边的百合花上,花瓣上悬挂着露珠,颤颤巍巍,欲滴还留,微微地一抖,终是落下。沐清尘,你不但细致入微,聪明过人,还自信稳重,温柔体贴。这样优秀的一个小将军,为什么,我们只有一面之缘?而仅仅只有一面之缘,你又怎么会,如此懂我?这样坦诚腼腆不虚伪做作,又怎么会,是一个不谙情事的木头呢?
山谷里,很安静,几声鸟叫,惊起了沉默的两人。
他弯腰,摘下一枝百合:“我诚心带你来,你却不肯摘了,我不能让你回去了埋怨我食言,所以,”他看看手中的花,伸手递过来:“送给你,傻得冒泡的公主。”
“你都说了,我不傻的——”她咯咯地笑着,喜滋滋地接过了花,放在鼻下轻轻一嗅,感觉满世界都充盈着清香,让人眩晕。
“我还是喜欢傻傻的你,”他嘻嘻地笑道:“把你最喜欢的《清平乐》送给你。”再次弯腰,摘下一片叶子,在唇边轻轻地吹起来。
优美的旋律,在山谷中荡漾开来,雾气散去,阳光照耀,满地的百合白得炫目,他吹奏得那么投入,而她,渐渐成痴。
“要出发了,少主叫你出去。”樱桃进帐的时候,初尘还坐在桌前,怔怔地盯着那枝百合出神。樱桃冷不丁一说话,把她吓了一跳,闷闷地起身,握着花,焉头焉脑地走了出去。
帘子一掀,阳光有些耀眼,她懵懂如梦一般地抬头,却看见迎面是高大的雪尘马,马的旁边,站着一个满身银甲的将军,银光炫目,头盔的阴影里,那张俊美而熟悉的面容,带着清冷。这是个军人,他威武阳刚,英武帅气,更胜过昨日花丛中的首见。
“沐清尘……”初尘的嘴里,是一声长吟。
他看着她,没有丝毫笑容,铠甲哗地一响,翻身上马,手一摆,沉声道:“上马。”
士兵牵了马过来,初尘静静地站立片刻,忽然叫道:“你不带我同骑雪尘马吗?我一到阵前,必定找准机会就逃……谅你不敢射杀我!”
他默然片刻,缓缓地策马过来,弯腰伸手,一下就把初尘揽上了马背。
“知道厉害就好,”初尘哼道:“没有我,你如何换爹?”
他一声不吭,策马前行,到了阵前,冲执旗手点点头,径直向前。
“沐清尘,”初尘低声道:“你真是言出必行的么?你要记得,你答应过了的,带我去划船、游泳,去荷香垸看莲花……”
“不要再说话,”他冷声道:“否则就一个人骑马。”
她一噤,忽地明白,自己的那点小九九早就被他识破了,他很清楚,不是她会逃,而是,她想跟他同骑一匹马。她涩涩地回头,看他一眼,他冷凛着,面无表情,仿佛在告诫她现在是办正事的时候,没有心思跟她开玩笑。初尘缩了缩脖子,不做声了。
通州城墙上,兵丁戒备森严,而城墙下,是同样严阵以待的沐家军。
列队规整,寂静无声,在不紧不慢的蹄声中,雪尘马驼着清尘和初尘,甩着尾巴,走到了队伍最前面。
初尘再次偷瞥了清尘一眼,他身板挺直地坐在马上,一脸冷色,双眼却在不停地朝四处打量,就像蛰伏在林中的豹子,觊觎着眼前的猎物,静默着纹丝不动,眼光里却满是警惕、戒备和阴谋,仿佛心里正在盘算如何伺机而动。
“少主,巳时已到。”执旗手低声道。
清尘默然地点点头,望着通州城门,目光,缓缓地转向城墙之上。安王不在上面,他既没有看见安王,也没有看见世子肃淳。情况有些微妙……
清尘想了想,缓缓地伸手,从右侧马鞍处,取下长弓来,然后,搭箭拉弓,只一下,便射断了插在城墙正中的“安”字大旗。
好箭法!初尘还没来得及惊叹,忽然看见清尘收了弓,她一抬眼,就看见城门的吊索缓缓地放了下来。不大一会,安王走了出来,紧随其后的,是押着沐广驰的肃淳和刺竹。
清尘的眼光,静静地落在沐广驰身上。父亲只是被绑着双手,还不是五花大绑,衣物完好,身上似乎并没有伤,看来安王没有为难他。清尘的嘴角,滑过一丝浅笑,他轻轻地在初尘的腰上顶了一下,低声道:“嚷一声。”
初尘会意,赶紧叫道:“安王叔啊,救我——”
“说好了换人,你休要伤害公主。”安王说着,停住了脚步。
清尘翻身下马,把初尘带到了距离安王一行人约莫十丈的地方,也站住了。这是很近的距离,清尘非常清楚地看到了安王的脸。这个男人阳刚中带着儒雅,非常有男人味,比起父亲宽阔的国字脸,他的脸有些长,线条也更加柔和,和父亲的粗犷不同,他给人的感觉英武、高贵,还有一些温和。此刻,安王正紧紧地盯着自己看,清尘意外之余,也起了疑,按理他该看公主,这才是他该紧张的,可是,他为何,盯着自己?!想使坏?有埋伏?
当下心里打了个漩,冷眼打量过去,安王穿着战袍,除了腰上的配剑,周身都没有一点护卫之物,肃淳和其他一人穿着甲胄,都不及自己这身铠甲的戒备之重。清尘暗忖,莫非他想这样来表达诚意?他的眼光,淡淡地落在跟肃淳并排站着的这名将军的身上,这个人他印象太深了,身手跟自己势均力敌,放自己一马在先的人物,还不知道名号呢……
“交换人质吧。”安王沉声道。
清尘看着肃淳轻轻地推了父亲一下,一伸手,便把初尘带了过来,示意她朝前走,擦肩而过的瞬间,一个声音阴沉地飘进初尘的耳朵里:“慢慢走,你若是跑,我就射死你!”
初尘一怔,回过头来,定定地看清尘一眼,眼神极其复杂,有失望,有失落,有不甘,还有些些的幽怨。他只是冷冷地望着她,僵硬的脸色全然没有早晨百合谷的恬然可亲,只有一股阴冷和狠绝。她有些不相信地看着他,眼神一凛,却看见,他默然地握紧了长弓,另一只手,已经伸向后背的箭袋。
这不是示威,他真会射她。她算什么?一个萍水相逢之人,为了父亲的安危,他一定不会顾忌她的!明白了这一点,初尘好生难过,她一别头,咬了咬嘴唇,慢慢地走过去,到了肃淳跟前,便闷闷地低下头去,一声不吭。
解开手上的绳索,沐广驰甩了甩手,冲还在执弓的清尘说:“回去了。”
清尘将弓挂上马鞍,刚要上马,却听安王喊道:“且慢!”
他一回头,手已下意识地握住了剑柄。
“沐广驰,我还有几句话想跟你说。”安王沉声道:“前几日说,你不会听,现在,我们平等了,可以说了。”
沐广驰刚提步,清尘就扯住了他的胳膊,沐广驰迟疑了一下,拍了拍清尘的手,坦然地走近了安王。
默然片刻,安王轻声道:“我是真心爱祉莲的,这么多年来,我一直都在后悔……我曾经答应过她,她在王府一定会有特别的地位,来证明我不一样的爱,我还答应她,王府再也不会增加八夫人……这些,我都做到了。”
“这些年,我一直都在后悔,不该在她之后还娶亲,不该让她感觉自己没有别人那么重要……可是我再也弥补不了了……我耿耿于怀的是,她到死,都没有明白我对她的爱……我从来都没有忘记她,不仅仅是因为愧疚,更多的是因为爱!她永远都是王府里的四夫人,是我的老婆……”安王幽声道:“你可以指责我,可以恨我,但是你也该明白,你错了两次,我只错了一次,遗憾的是,祉莲不肯给我两次机会。如果,她肯给我第二次机会,象对你一样,我一定、一定不会让她失望的……”
沐广驰听着,一声不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