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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禅的心态(4)

佛陀在此开示:学佛参禅要落到实处,要读经书。你手上有本经,你心里就有本经。这样东西让你踏实,便搞对了。

道偏虚空,同于法界。富生、蚁、有情、无情,皆是佛子。

——法融

自己还给自己自由

不是别人让你不自由,而是自己让自己不自由。

道信对僧璨说:“愿和尚慈悲乞与解脱法门。”

僧璨:“谁缚汝?”

道信:“无人缚。”

僧璨:“何更求解脱乎?”

道信于是大悟。

道信说他想解脱,僧璨说并没有人捆住你,说什么解脱,道信大悟。人要自己还给自己自由。

一般人多以为禅宗尽是谈玄说妙,不知禅是那么亲切平实。弘忍的“东山法门”(因达摩禅于东山大兴而得名),其宗风如上面一段话:直截了当,见血封喉,于看似轻描淡写的一刹那,赶尽杀绝,犹如古龙剑法,神妙无方。

作为教外别传的禅宗,无论如何回避不了教内教外的诘难和冲击,所以得有一个防护层和转换带,否则难以化解杀气杀机。

弘忍的伟大卓越处在于教宗并弘,使得孤军深入的禅法有了后援和外护,不致困穷于险地绝境。由此,孤标独立的禅法成为圆融无碍的禅宗。

弘忍公开的说法是:“东山之法,尽在神秀。”弘忍把禅宗宝典《楞伽经》的教法传与神秀,也把禅宗的菩萨戒法传与神秀。有了教理、戒规的外护,弘忍秘密授予六祖慧能心法得以安立和长养。毕竟,禅宗心法会令不知内情者觉得“无法无天,凶狠霸道”。虽有弘忍大师的巧妙安排,禅门还是经常险峰突起,让人惊恐和怨嫉。

神秀北宗的次第禅法因为稳当和圆融,很快在北方弘传开来,成为“两京法主,三帝国师”(两京指西安和洛阳,三帝指武则天、唐中宗、唐睿宗)。武则天亲自向神秀行跪拜礼,供养丰盛,并经常向他问道。

武则天后来也几次派人到曹溪请六祖慧能到京城做国师,慧能以年老身衰为名推托了,这就叫各安本分。

场面上的、台面上的事归神秀,禅法的秘密行持、传归慧能。

一阴一阳之谓道,

南能北秀擅胜场。

勘破密底各安分,

明斗暗和得益彰。

剥掉包装,神秀北宗的心要与慧能南宗无二:“一念净心,顿超佛也。”

净染无别自性净,

山河大地常清新。

南北宗禅法之旨都是要有解脱,有什么区别。通往自由之途有异,一旦进入自由便都是自在法身。

不是别人让你不自由,而是自己让自己不自由。因此你要自己还给自己自由。

道信说:“无人缚”,并没有谁缚住你的手脚,你要自己放手。说放手也不对,因为你本来两手空空,既抓不住什么,也没被什么缚住。手就是手,用来抓东西,但抓一下就会丢了,从来没有抓住就不放的事情,抓住就不放,你会毁了你的手。

我与喜鹊为邻。

2002年我搬人现在的新家,家门口有几棵大杨树,大杨树上有一个喜鹊窝,夏天树叶茂密遮住了,冬天就露出来。我经常看见喜鹊在那棵大树上飞进飞出,今天早上一只喜鹊还飞到了我窗下。

我又与野猫为邻。

现在我家所在的小区原来是一片荒坟,埋葬着良乡当地的村民。这是一大片荒坟,小区占其一,小区背后还有一大片。一年中我总能听见一两回野猫在我窗下叫唤。那声音像婴儿哭,又像女人妖娆的笑,又像巫婆、神汉作法时古怪的吆喝声,让人很烦。我很烦,它却叫得很起劲,非常得意。我推窗又找不到它,只有让它叫,有时竟半夜不歇,一直叫到天明,为那些睡觉的人制造了不少梦魇。

野猫与喜鹊,谁是禅者?

当然是喜鹊。

野猫自缚灵魂,喜鹊以快乐为家,喜鹊得自由之境,当然是禅者的榜样。

野猫不是猫,它没有主人,只是孤魂野鬼,它修的是野狐禅。野狐禅不是禅,因为它没有清静心。野猫的心很狂躁,因此它发出的声音怪异、诡秘、揪人心魄、声声催魂。它的来头也很大,因此它的力量也很大,可以干扰、诱惑一大片,只要它一叫,我敢保证就有人做噩梦。它是魔鬼,以吓人为业,但它本身不能拯救自己。它感觉自己没有出路,它最大的出路就是与人同归于尽。

野猫是魔鬼,喜鹊是天使。

野猫不是猫,因为它没有主人。

喜鹊却是鸟,它不需要主人,因为它就是自己的主人。

那个窝里有大喜鹊,有小喜鹊。小喜鹊渐渐长大,它并不比它的父母飞得更高更远,但它可以与它的父母一样快乐。这是了不起的修为。

快乐是禅者的功课。

快乐是禅。

我们要修就修“乐禅”,不要修“苦禅”。

李苦掸不如白乐天,苦不及乐。李苦禅画的喜鹊像乌鸦,当然是不对的。

喜鹊每天醒得很早,它站在高高的大树上,最先看到太阳升起。其实也不是太阳升起,太阳不会为地球升起,不要忘了不是太阳绕地球转,而是地球绕太阳转。因此说“太阳升起”或“太阳从东方升起”都是以地球为中心自大的说法,根本是错误的。真实情况是:地球的某一面又转向了太阳。太阳本身是不动的。天空的鸟儿很早就明白这些道理,人类却很晚才知道。

喜鹊以大地为舟,驶向太阳。它珍惜每一天,它勤奋地觅食、维护家庭。它的担子很重,它的翅膀很轻。它的飞翔平稳,行动有目的。你看过喜鹊飞翔吗?那是一个长者安详迈步的姿态。你看过喜鹊走路吗?那是一个端庄的少女在轻盈地徐行。这种静美境界就是掸。

人莫不有兽心,但人可以不做出兽行。只要你收心,就没有兽心。你一旦放纵,就会放虎归山,恶念大炽,自毁前程。

万里风筝一线收,禅是收心,不是放纵。

王少农与熊晋仁爬香山。

他们先往上爬,越走越快,越走越急,不觉已是满头大汗。王少农大声唱着歌,歌声倒不错,只是那样就更累了。

熊晋仁不说话,倚在路旁的一块石头旁吹箫。他吹得很轻很慢,箫声幽咽,映带寒林。

王少农这时也站在一块大石头上,迎着风,向着远处的山,大声喊唱他自己作的山歌《想阿妹》,歌声狂野悲切,很快把自己搞累了,心里空空的。看那远山,依然遥远。

熊晋仁提议不要爬了,两人上了山间马路,一边散步一边往植物园方向走去。

他们往下走,越走越轻松,越走越快乐,与上山时的样子自然境界不同。

王少农因此明白走上坡路不如走下坡路,山无穷尽,人有穷尽,不如还给自己自由。

不要争了。

你往下走,美景更多。

自由不是像坐直升机一样直升天堂,而是平行在人间。

在提婆达多风头正足的时候,佛陀总是小心地避开他们锋芒。

有一次,佛陀和阿难走在路上,迎面看见提婆达多和他的弟子正走过来,佛陀于是迅速地避开。

阿难为此问佛陀:“您为什么总是避开提婆达多?他是佛陀的弟子,难道您还怕他,还要避开他吗?”

佛陀回答:“我为什么要怕他呢?我不是怕他,只是不愿意和他发生冲突。与愚人见面发生冲突是不明智的。”

这就是不争。

不争即不失。

自由是保守的,自由是不丧失,它本身不收获什么。它自身守恒即足矣。就很快乐。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金刚经》

一生最爱是天然

率性而作,才是真修。

嵩山慧安国师,是弘忍门下弟子,与神秀是师兄弟,又同是武则天时代的大唐国师。

慧安于隋炀帝时,见饥民无数晕倒路旁,就去乞讨化缘,将食物分给饥民吃,救活了很多人。隋炀帝听说后要召见他,他不想去见,就潜入武当山。后来,慧安又到了衡山苦修。最后到了嵩山少林寺。就说:“这便是我老死之地了。”

一次,坦然、怀让二僧来参问:“如何是祖师西来?”

慧安说:“为什么不问自己?”

“当观密。”

慧安就睁一下眼闭一下眼。二僧因此大悟。

后来武则天曾经问慧安:“禅师年龄多大啦?”

慧安:“不记得了。”

“为什么不记得呢?”

“生死就像循环。圆环没有起点,也没有终点,怎么能标记始终?”

慧安在118岁的三月初三时告诉门人:“我死了,你们把尸体送到树林里。”不一会儿,他的一个老朋友万四公来了,慧安就与万四公滔滔不绝地狂侃八天,旁若无人。等到第九天,关门躺下圆寂。他的门人把他的尸体弄到树林里,一把火烧了。

慧安为人慈悲、率性,真禅者风范也。

求佛佛在哪里?师者多多,体贴自家意思的人在哪里?

原来禅法无多,只是你莫依傍他人。

莫依师,

莫傍佛,

一切贤圣如电拂。

他人是空气,我是空气中的氧气。

他人是地狱,我是在地狱中说“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中的佛。

他人是天堂,我专门为天堂照亮。

率性而作,才是真修。

莲花出淤泥而不染。

你出莲花而无香。

有一种参禅的办法叫“禅浴”,是我独创的禅法。这一天我心里不爽,狂写大字,写了又废,废了又写,地上一会儿就铺满了。我的家人都聚会去了,我一人在家无所事事,做什么呢?是看电视听歌,还是像昨天晚上一样上网?都没有意思。我上完厕所,呆呆地坐在门口,见屋里杂乱,就起身收拾。把地上的纸卷起来放好,把笔墨各自归位,擦桌子,拖地,拾捡东西,这些都做完了我又回到门口一看,感觉好多了。

我不觉来到窗前,推开玻璃,沐浴在阳光里。我呼吸,闭上眼睛,感受阳光的红,与雪地的白。感受那暖,与凉。我又睁开眼,顿时眼前出现一个清新的世界。回看屋内,桌上梅花开放,身后凤尾竹在摇曳,墙上挂的画清新可爱,而墙壁一片雪白。我于是坐下来写字,看方格稿纸上笔杆摇动,在阳光下吐丝成茧,那便是我写的字了。

我如一只蝴蝶,打开灵的翼,在阳光中感恩地飞行。

这就是“禅浴”。

参禅如淋浴阳光,心中升起暖意。

世上有两种祥。

一种是冷禅。又称寂禅、枯禅,如月光,如清茶。以冷入境。

一种是热禅。即我说的“禅浴”,如阳光,如咖啡。以暖入境。

冷禅热禅都是禅,清茶咖啡都好喝。

但热禅之功不可抹杀,要充分热起来后,冷下去的才是好禅。清茶也要热开水。

李白说:“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咖啡与茶

一清一浓,一冷一热,都是佳品。咖啡与茶都是水。

禅道无奇,就像桌上有杯水,你只管端起来就喝。禅心既得,法眼所见世界不可言,你拿起来就用。

你率性而作,就是真修。

你看天看地,就是禅。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清水底下是淤泥,人们只看到芙蓉出自清水,没看到芙蓉更出自清水下的淤泥。第一层禅理:打破“天然”,出淤泥而不染。第二层禅理:并非不染,而走借清水浴身。即禅浴。第三层禅理:清水淤泥共同成就莲花身。第四层禅理:让根继续泡在水中泥中,让花开放在空际。不管根了,只要花。总迷莲花的三层空间:淤泥—一清水—一空气。总述莲花的一番作为:来自淤泥、洗涤清水,回到空中。色不异空,空中乃见奇色。

2001年,王少农与一个朋友去北大,在北大西门碰到熊晋仁。两人一见面非常惊喜,因为他们自从1999年分手后,已经整整两年没见面了。这两年中王少农写他的小说,熊晋仁在坐牢。如今老朋友见面,当然分外高兴。

王少农把朋友介绍给熊晋仁认识。三个人进了北大。

熊晋仁问:“你们来北大有什么事?”

王少农说:“我们去开一个会。”

熊晋仁问:“什么会?”

王少农就看着那个朋友,因为原本是她带他来的。

那个朋友说:“是一个关于佛学的讨论会,就在宗教学系。”

熊晋仁说:“我记得宗教学系与哲学系在一个院子。”

王少农说:“正是。”他今天去也想看看能不能碰到他的老师王博。

三个人进了会场,见来了好些僧人与学者。王少农因为心里尊敬北大哲学系与宗教学系的老师们,也很喜欢那几个僧人的话,就没有说话,一直与那位朋友坐在一起听大家说。

熊晋仁却不管那么多,就某话题挥洒自如地谈起来,语惊四座。众人无声,听他一个人神侃。熊晋仁这时还不是佛徒,却颇能明心见性,兴许这是他坐牢两年的修为吧!

这就是率性而作了,你想说什么便说。

释迦牟尼佛问须菩提:“我已修得至高无上的平等觉悟而成佛了吗?我说过法吗?”

须菩提回答:“按我对佛所说意思的理解。本来就没有至高无上、大彻大悟大智慧之法,您也没给我讲过大彻大悟的智慧之法,也没讲过固定的法。”

“为什么会这样呢?”释迦牟尼佛问。

须菩提回答:“因为所有的圣贤都认为没有固定的法,只有各人理解不同存在差别的法。”

须菩提回答无误,他已得佛陀妙法。

佛陀在此开示:自性自觉,全从一段天然悟出。你率性而作,这就是禅。

明心见性。

——慧能

卑贱之中出贵人

越是卑贱,越是高贵。

文盲柴夫慧能三十多岁,一天去黄梅东山拜见弘忍。弘忍问他:“你是哪里人?来拜我求个什么,”

慧能答道:“我是岭南新州的柴夫,别的都不求,只求做佛。”

“你这南蛮獠,凭什么能做佛。”

慧能当即反驳:“人分南北,佛性不分南北。獠的相貌与和尚不同,佛性也不同吗?”

弘忍恶声道:“舂米去。”

慧能原来有一次去卖柴,听人诵经,听到“应无所住而生其心”,心中有感悟,就问诵经人:“这是什么法?谁传的?”那人家说:“是《金刚经》,黄梅东山的弘忍和尚传的。”这就是慧能与佛法的最初因缘。

慧能三十多岁还打柴为生,没文化,没钱,长得也不好看,娶不到老婆,独身与孤母相依为命,惨!身世贫寒孤独,来往于草莽市井,作为最底层最无教化的平民,而能具超凡的智慧。六祖慧能的横空出世,颠覆了俗世的常识和教界的定规。

士林多是浮浪子。

流氓偏有性情人。

一刀一锄皆学问,

拨弄风云数慧能。

越是卑贱,越是高贵。

卑贱之中要出贵人。

人不承认自己卑贱是不行的。

你不过是一个人,你出生时很污秽,你死亡时臭气熏天,明白这个,下面的就好谈了。

虽然人从污血里来,但婴儿本身却是白白净净的。

虽然人死亡时臭气熏天,但你的灵魂可以扔下这副臭皮囊离开。

佛说“不垢不净。”

佛说“不生不灭。”

这就是禅境。

困扰人每天的事是上厕所,但如果你想到佛也要上厕所,便坦然了:人莫不如此。庄子说“道在溺中”,有什么高下。

但这并不等于说人应该逐臭,当然不是的。孟子说“君子远庖厨也”,又说“西子蒙不洁,人皆掩鼻而过之”。

一方面我们明白世界本来“不垢不净”。

一方面我们洁身自好。

这才是禅。

很多人自以为“悟了”,去乱搞,纵欲,逐臭,为恶,疯癫,这不是禅。

真正的禅是清心寡欲,是洁身自好,是一切正常,又远离一切。

说什么高贵,我自“不事王侯,高尚其事。”

说什么卑贱,天昏地暗中,才可见闪电如雪!

2002年,王少农与熊晋仁聊天。

熊晋仁说:“最近我要走了。”

王少农说:“去哪里?”

熊晋仁说:“隐居去。”

王少农就问:“在哪里隐居?”

熊晋仁说:“贵州那边有个朋友搞了个旅游项目,开发一片山水,那儿有一大片山林,我去做一个看林人。”

王少农说:“好!”

熊晋仁坐在竹林里看青山

那鸟有多闹,他的心就有多静。

看林人好,庄子当初做漆园吏,也不过是个看林人。

庄子、熊晋仁,从卑贱到卑贱。

老子、孔子,从高贵到卑贱。

正所谓殊途同归。

庄子一生流浪,楚王聘他为相,他将此视为逐臭之举,拒绝出仕。

熊晋仁一生流浪,是个真正的浪子。

老子刚开始做周朝的国家图书馆馆长与史官、天官,是个大官,后来弃官而出关,流浪而终。

孔子曾摄行鲁国相事,官也不小,后来周游列国失败,回鲁隐居。

不管你是什么人,从卑贱中来,又回卑贱中去。认识这一点,你才明白什么是真正的高贵。

那便是不失本心。

只有这颗心才能让你真正高贵。哪怕你在坐牢,一样都是高贵的。

一天,佛陀带着阿难在僧团所在地周围散步。

这时,他看见一位比丘生病了,躺倒在粪便中,没有人救他。

佛陀问道:“比丘,你患了什么病。”

那位比丘回答:“是弟子的肠胃有毛病。”

佛陀问:“有服侍你的人吗?”

那位比丘回答:“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