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奥斯维辛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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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伯利恒之星

所谓中东———西亚,于我是一片陌生的土地,远不如欧美一些国度,虽然没去过,但对它的方位、幅员,大抵有个模糊的印象。

然而有些地名,像耶路撒冷、伯利恒,可是从小就听说,记得清清楚楚。恐怕是得之于教会学校的熏陶了。

这一切都跟辉耀着冰雪和灯火的圣诞节分不开。这是耶稣降生的日子,也是孩子们欢乐的节日。

1939年我上了北平育英学校小学部。那年冬天度过我生命旅程中的第一个圣诞节。没有宗教仪式,一年级小学生也没上相邻的公理会教堂。但每人发了一纸袋,吃的,记得是夹馅面包,还有零星糖果。数量不大,意思到了,上帝的馈赠啊。

拿回家,自然是我个人享用的;好像高年级的姐姐哥哥并没有拿到这份圣诞礼物。那该是格外厚待我这初来者了?———谁知道,或许他们也有份,没带回家就在学校吃掉了?

我还做过一件与圣诞节有关的“美术”兼“手工”作品。算起来该是1940年的圣诞节前夕;因为1941年冬圣诞节还没到,12月7日日机偷袭珍珠港事件发生,我们这家由美国基督教会资助的学校就被日本占领者接管,我们提前回家过了一个长长的寒假。

而那年,日本还没接管我们学校。为了欢度圣诞节,不记得老师是怎样布置的,反正我想独出心裁,决心做一个金星,然后饰以青枝绿叶的流苏。但回到家,真正动起手来,头一个困难是材料;手头没有现成的金箔纸,连“电光纸”都没有,只能用单面挂白的硬纸壳。借来姐姐和哥哥的直尺、三角尺和圆规,比来比去,改来改去,画出个五角星的形状,再用橡皮把浅浅的铅笔痕迹擦去,保持纸面雪白光洁。原来构思做流苏用的枝叶,是心目中的藤蔓植物,但这时已是严冬,窗外萧索,室内又没养文竹之类可堪披挂垂拂,想得不错却实现不了;无奈只得就在白纸壳上画出几缕枝枝叶叶,涂上绿色,跟五角星连在一起剪下来。那五角星是任其雪白,还是染成金黄,也还颇伤了一会脑筋。

这是我平生唯一一件自己创意的“美术品”。起先家里人见我苦思冥想,画了又改,改了又画,问我的作业是什么,我还保密,想做好后给他们一个惊喜。待到大功告成,竟只是一个平面的五角星上挂着一串死板僵硬的“青枝绿叶”。

这个想法是受到什么启示而来,早已忘得干干净净了。但那颗星,无疑是伯利恒天空上悬挂的,“东方三博士”远路迢迢,奔着它来,终于赶到马槽旁边,“听啊天使唱高声,报知耶稣今降生……”

忽然想起这些陈年旧事,而且真是陈芝麻烂谷子的小事,是因为看报上国际新闻标题,伯利恒战火不断。我不是宗教伯利恒之星徒,我总是有意识地回避有关宗教与战争的残酷的历史,告诉自己,一切宗教都是主张和平与仁慈的。但在人间的权力和武装面前,似乎宗教情怀就变得脆弱无比了。

伯利恒天上的星,什么时候能摆脱战火的遮蔽?

2002年11月2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