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有趣的中国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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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感时伤世,忧国忧民的诗人——韩愈(1)

韩愈是我国唐代著名的文学家,他领导了中唐时期的古文运动,在诗歌创作上勇于创造,大胆革新,另辟蹊径,独树一帜,较广泛地反映了当时的现实,成为中唐时期诗坛上一个影响较大的诗人。他的诗歌既有深切同情人民苦难,揭露统治集团罪恶的篇章,也有不少是反对藩镇割据,维护国家统一的佳作。

烽烟连天,叔嫂相依

唐玄宗天宝十四年,安阳节度使安禄山率先起兵叛乱,转战几个州县,企图与大唐帝国分庭抗礼,把个皇帝佬儿吓得弃都而走,还留下了马嵬坡挥泪斩爱妃的故事。但毕竟唐王朝的气数未尽,不久,大将郭子仪、李光弼率兵平熄了叛乱,保住了李氏天下。然而这次战乱却成了刺入大唐帝国的一把锋利的匕首。自此以后,大唐由盛转衰,烽烟叠起。

德宗建中二年,魏博节度使田悦、淄青节度使李正已、成都节度使李惟岳联合叛乱,企图入寇中原。次年十一月,河北卢龙节度使朱滔也参加叛乱,十二月几支兵马拥立淮西节度使李希烈为元帅。大军所到之处,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中原百姓一时人心惶惶,不可终日。为了逃避战乱,许多人举家迁徙,挥泪洒别了自己生活几十年的故土。

这日,凛冽的西北风呼呼地吹着,一条纵贯南北的大路上空寂无人。路两旁的田野是棕色的被冻得干裂的泥土,偶尔有几棵白杨树,早已掉光了叶子,光秃秃的枝条被西北风刮得“哗哗”作响,却仍坚定不移地指向天空。

远远地,路的尽头升起股黄烟。渐渐地,伴随着阵阵清脆的“哒哒”声,一辆马车像一团飓风飞奔而来。马车陈旧而斑驳,印满了岁月的痕迹。两匹栗色小马很响地喘着粗气,似乎已走了很长的路程。

“愈儿,饿了吧。”车内一个中年女子开口道。她一身蓝色布衫,头上系一块蓝色碎花头巾,一双明眸,流露出许多的善良与慈爱。细碎的皱纹已经爬上了眼角,脸上写满了旅途的劳顿与疲惫。

看见这普普通通的中年女子,看着她有些散乱的头发、不甚整洁的粗布衣裳,看着她那慈祥的笑容也掩饰不住的悲凉,谁又能想到她竟是唐代赫赫有名的五大家族之一、荥阳郑氏家的女儿、四夔之一韩会的妻子。

“嫂嫂,我不饿。让十二郎吃点吧。”答话的是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一对剑眉,飞入鬓角,朗朗星目,炯炯有神。在他身上,一点儿也看不出长途旅行的劳累,而是洋溢着少年人的蓬勃朝气与活力。

“娘,我也不饿。还是你吃吧。”一个年约七八岁的孩子搭话道。毕竟年纪小,他有些疲倦地靠在少年身上。“娘,我们还要多久才能到宣城呀?”

“明天这会儿就到了。愈儿,你和成儿都吃点儿东西。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不吃饭怎么行?”说着,郑氏从身旁的篮子里拿出两块干粮,递给两个孩子。

“嫂嫂,你先吃。”愈儿把自己的干粮递到郑氏嘴边,郑氏抿嘴咬了一点儿。

“娘,吃我的。”十二郎也高高举起自己的一份。

“你们自己吃吧,篮子里还有呢。”

两个孩子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看着他们狼吞虎咽,吃得那个香甜劲儿,郑氏宽慰地笑了。

“愈儿,咱们这是第几次搬家了?”郑氏有一搭没一搭地问着。

“第四次了吧。”愈儿边吃边说着。

“第四次。”郑氏低声重复着。她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两个孩子,往事像一幅长长的画卷,在眼前铺展开去。

那是代宗大历五年吧。韩会的父亲韩仲卿死在秘书郎的任上。刚出生两个月就丧母的韩愈当时只有3岁,是被长兄韩会抱进家门的。他那么小,那么弱,不说也不动,只是睁大了一双晶亮晶亮的眼睛,惊恐地到处张望。郑氏的心被刺痛了,她一把抱过韩愈,一声长悲:“我的苦命的孩儿呀。”

就这样,郑氏承担起了抚养韩愈的责任。念寒而衣,念饥而餐,无微不至地照顾着自己的小叔子。

几年后,韩会因御史大夫李栖筠的推荐而入朝任职,做上了起居舍人。一家人从上元搬到长安居住。小韩愈也已经长大了,到了读书的年龄。他聪颖过人,过目不忘,而且读书刻苦,每天不用人督促坚持诵记数千言。让韩会夫妇又欣慰又高兴。

这段日子,一家人过得平静而又安乐。韩会的二弟韩介英年早逝,留下遗孤老成,过继给韩会,成了这个家庭的一分子。小成儿的加入,又给这个家庭平添了许多乐趣。

然而,灾祸却像一朵看不见的黑云,悄悄地逼近了这个快乐温馨的家。

大历十二年四月的一天,韩会怏怏不乐地回到家里,意外地不像往常一样去书馆里与正在读书的韩愈说上几句,也没有饶有趣味地逗弄小成儿。他径直走到自己的书房,掩上了房门。

看出自己丈夫心事重重,郑氏悄悄地尾随而至。

“韩郎,出什么事了?”她开口问道。

“不知什么人向皇上奏了我一本,说我党树元载。皇上不查,就下诏将我贬职。”韩会长叹了口气。

“元载何人?”

“肃宗宝应年间拜相的,当今圣上即位后,他善于逢迎,又因诛除鱼朝恩有功而骄横跋扈,他贪赃枉法,奢侈无度,在长安城内外都有大宅、别墅,宫室之内华冠绝富;又排斥忠良之士,纵容妻子招权纳贿,圣上实在无法含忍,藉图谋不轨之罪名将其赐死。我与他相交甚浅,却不知因得罪何人,被人诬告。”

郑氏无语,官场风云,人心难测。有时一句不慎就会招致杀身之祸。更何况这韩会,一介文人,好论治国济民方略,不知什么时候就得罪他人,遭人忌恨。

没两年,韩会再次被贬,全家人不得不迁至韶州。韶州地处边远,人烟稀少,气候湿而蚊虫多。贬至韶州,可以说是一种比较重的处罚了。

韩会被贬韶州,一路旅途劳顿,跋山涉水。再加上气候的不适应,刚到韶州,韩会就病倒了。家里再也没了往日的欢声笑语。郑氏每日端茶送药,操持着一家老小的生活。两个孩子也格外沉默,显出与他们年龄不相称的成熟稳重。

郑氏忙于照顾生病的韩会,年仅10岁的韩愈则看护起幼小的侄儿。对于这个比自己小6岁的侄儿,韩愈格外地喜爱。叔侄俩情同兄弟,两小无猜。

然而,韩会的身体并没有因为郑氏的悉心照料而有所好转,相反,病情却愈发地严重起来。有时咳得猛了,全身剧烈地抖动,似乎五脏六腑都要被咳出来了。

一日,他的精神似乎好转起来了,一直苍白的脸色好像也红润了些。

“愈儿,今日可曾读书?”他问前来送药的韩愈。

“不曾读。”韩愈老老实实地答道。

“三天不练手生,三天不念口生。读书,不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你一定要有恒心,有毅力。”韩会长喘了口气,继续道:“时俗好尚骈文,以词藻华丽为荣,不求载道,拘于格式,我颇不以为然。你要多读孔孟诗书,习从古文才是。”

第二天,日上三竿,韩会仍沉睡不醒。郑氏煎好了药,端到上房。

“韩郎,该吃药了。”她轻轻唤道。

没有回答。

“韩郎,”郑氏走到床前,再次轻唤,并伸手轻轻推了推了韩会。

韩会依然不醒。

“韩郎,”郑氏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把手迟迟疑疑地探到韩会鼻前,没有喘息。郑氏的手发抖了,她不信任地把手贴近,屏住呼吸等待着,时间似乎格外地凝重漫长,韩会仍然没有鼻息。

“韩郎——”郑氏发出了撕心裂肺的一声长喊,哭得晕厥过去。

苦读诗书,寄人篱下

在宣城的生活,清贫但却平静。嫂子郑氏靠着祖产维持着一家人生计,为了补贴家用。她变卖了自己所有的首饰,偶尔还会给大户人家做点儿针线活挣几个钱。

韩愈不需操心衣食,每天专心研究儒家经典,诵读诗文。随着年龄的增长、理解力的提高,他越发感到时俗好尚骈文的可怜,逐步建立了发扬儒道、倡导古文的信念。

侄儿老成也渐渐长大,成了一个知书达礼的少年,一家人你敬我爱,日子虽苦,却也不乏乐趣。

转眼间,已到了德宗贞元二年,韩愈已经19岁了,到了该上京赶考的时候。

一日,韩愈正在书房里读书。嫂子郑氏轻轻推门进来,韩愈浑然不觉,依然专心致志地诵读。

“愈儿”郑氏轻步走到他身后,开口道。

“嫂嫂。”韩愈慌忙转身,搬过一把椅子,道:“嫂嫂坐。”

“愈儿,”郑氏坐了下来,“算算今年你已19了,你们韩家几代都是做官之人,诗书你已读了不少,该到上京赶考求取功名的时候了。你自幼丧父丧母,嫂嫂养你至今,也有不少地方委屈了你,平日里管教甚严,都是为了你有朝一日能求取功名,光宗耀祖。”

“嫂嫂言重了。”韩愈有些激动,“嫂嫂的养育之恩,韩愈无言以报,定当刻苦攻读,求得功名,以慰父兄在天之灵,报答嫂嫂的抚育之恩。这么多年,没有嫂嫂含辛茹苦的照顾,定无韩愈的长大成人。”韩愈动情地看着嫂嫂郑氏,看着她花白的头发,布满皱纹的额头,看着她因为做活而变得粗糙的双手,心里一阵酸楚。

不几日,韩愈背起嫂嫂郑氏给打点好的行装,告别了抚育他多年的嫂子,也告别了情同兄弟的侄儿老成,取道河中,来到了长安城。

长安城的繁华热闹是宣城所不能比的,街道上车马鳞次不绝,道两旁的宅院排列齐整,显出了大都会的气势与景象。

韩愈边走边四处张望着,心里充满了好奇与新鲜。一转弯,他看到前面有一客栈,信步走了过去。

客栈颇具气势,正门匾额上写着三个烫金大字:状元楼。两个大红灯笼高高地挂着,在微风中摇头晃脑,耀武扬威。韩愈便住了下来。

第二日,韩愈起了个大早,一路打听着,找到了考试的地方。然而一问,他的心凉了半截,原来这唐朝参加进士考试的人有条件限制,非在州县取得贡士身份的,不得应考。想想这一路劳顿,千里迢迢好容易才来到这里,却弄个无功而归,他实在不甘心。

想来想去,韩愈决定留在长安,继续刻苦读书,待来年取得贡士身份,再次应考。

走在繁华的街道上,看着道路两旁鳞次栉比的深宅大院,想起在宣城有嫂子支撑而衣食不愁的日子,他不禁心生感慨,随口吟道:

“长安百万家,出门无所之。岂敢尚幽独?与世实参差。古人虽已死,书上有遗词。开卷读且想,千载若相期。出门各有道,我道方未夷。且于此中息,天命不吾期。”(《出门诗》)

一路走着,他忽然想起嫂子曾说过叔父云卿曾拜监察御史,自己若在长安久留,住客栈终究不是个办法,不如投奔叔父。想到这里,他加快了脚步。

然而,当他费尽周折找到监察御史府时,那里早已改门换户,不再是叔父云卿的府邸了。看到他垂头丧气、满脸失望的样子,好心的看门人对他说:

“这位相公,当年韩御史的二公子家尚在京城,你不妨去找他。”

“多谢老人家指引。”韩愈的心里又燃起了希望,连声称谢。

循着看门人所指的路线,韩愈终于寻到了从父兄的家中。兄弟相见,自是份外高兴,大摆筵席,谈今叙旧,热闹一番。

从此,韩愈就在从父兄的家里住了下来,安心读书,只待应考。

时间像流水,于不经意中匆匆而过。倏忽间,已是贞元三年了。唐王朝的声势如将沉的夕阳,愈来愈下,吐蕃借机作乱,寇侵中原。一时间,边境的百姓四散奔命,朝野上下人心惶惶。

两军混战甚久相持不下,北平郡王马燧奏请圣上请求议和。德宗准奏,于是两军停战,达成了议和的协议。然而,议和并不意味着结束,双方还需就边境线等问题订立盟约,因此德宗派遣百余名官员及随从前往吐蕃地订盟。韩兄也作为一名订盟人员随众同往。

订盟人员到达平凉不久,风云突变,吐蕃背信弃义,撕毁前约,乘唐王朝军队松懈之机,再次发起攻击,并杀戮、俘虏了订盟人员。在这突变之中,韩兄死于非命。

消息传到京城,朝野哗然,北平郡王马燧被罢除了兵权,仅剩一虚名。而订盟人员的家眷则哭声不绝,整个京城笼上了一层阴云,似乎随时都会滴雨。

悲愤之下,韩愈写了一首《烽火诗》。诗中这样说道:

“我歌宁自戚,乃独泪沾衣。”

韩兄的遗孀韦氏与女儿生活无着落,决定回家乡投奔韦父。帮着这孤儿寡母料理完韩兄的后事,韩愈把她们送上了东归的马车。

过了些时日,韩愈身上仅有的那点儿银钱所剩无几。万般无奈,他决定去晋见北平郡王马燧。

马燧虽已被皇上解除了兵权,但郡王府的声势不减当年。朱漆的大门上一副金灿灿的黄铜门扣,门高近丈,显出了恢宏的大家之气,两旁各立着一只怒睁圆目的石狮,虎视眈眈地盯着每一个在门前停留的人,让人畏惧而不敢有任何非份之想。

“你就是韩兄的幼弟?”马燧高坐在太师椅上,打量着这个眉眼清秀、气宇轩昂的青年。

“是。我叫韩愈,他是我的从父兄。”韩愈答道。

“你家在什么地方?来到京城做什么?”

“我自幼丧父丧母,与嫂嫂在宣城相依为命过活。此次来京是为应考,因未取得贡士身份,须等到明年,故住在兄长的家里。”韩愈顿了顿,继续说道,“现因兄长死于与吐蕃订盟之变,生活无着,前来请求王爷能够开恩收留。若能得郡王眷顾,让愈有一安身之地,自当感激不尽。”

“你坐下吧,”马燧的脸色温和了许多,“当年我与朔方节度使联兵讨攻怀光时,你兄长正任朔方节度使的幕府书记。他有勇有谋,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人才……,”马燧的语气充满了对往昔生活的怀念与眷恋,“好了,你就安心住这儿吧,专心读你的书,有什么事就让下人去做。”

当年秋,韩愈来到京城附近的州县参加考试,取得了贡士身份。自此,万事俱备,只欠东风。韩愈每日诵读诗文史书、儒家经典。他反复品味长兄韩会的《文衡》、叔余云卿用古文写作的碑铭,以及古文家萧颖士、李华等人提出的文学观念,愈发坚定了改革骈体写作古文的志向。

大考的日子转眼就来临了。此时,已是贞元四年。

这日,考场外人头攒动,人声鼎沸。

韩愈的心里有些紧张,还有些兴奋。随着人流,他走进考场,他见一个个被隔开的座位,桌上平铺着的洁白的纸张,漆黑的墨砚和面目严肃的监考官……这一切,让人不由得肃然起来。人们都收敛了脸上的笑意,怀着一丝希望、一份忐忑走向了自己的座位。

韩愈说不出自己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他自信凭自己的才学定可高中榜首,但有的时候,他又不那么自信,他怕主考官礼部侍郎刘太真会不赏识自己的文章。在这种患得患失的心情里,日子也似乎过得格外的慢,连太阳都懒洋洋的,爬上去就不愿意再下来。

盼星星盼月亮似的盼,放榜的日子终于姗姗而来。

大清早,韩愈有些迫不及待地来到放榜的地方。榜没有张贴出来,但已有不少人早已经等在那儿了。有狂妄的,滔滔不绝地与周围人说着,自认定能高中;也有默不作声面露紧张之色的。

“放榜了——。”不知谁一声高喊。

人群喧腾了。

几个差役高举着皇榜,簇拥着走来,把皇榜张帖起来。

人群立时静了下来。人们都紧张地盯着皇榜,寻找着自己的名字。偶尔一个高叫着“我中了!”一蹦多高,立时遭到了人们嫉妒的白眼。

韩愈被人们挤在中间,他踮着脚仔细地看着、找着,一排,两排……一个个陌生的名字在他眼前跳过,他从头看到尾,竟然没有那个他再熟悉不过的两个字。他有些蒙,头似乎涨大了好多。他用力地揉了揉眼睛,又从尾往前看去,这回他看得更仔细了,每一个名字都被他反复咀嚼,但是那两个字依然没有出现。他有些不知所措,似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但又没有勇气去看第三遍。

周围的一切似乎都在他的眼前消失了,张帖的皇榜,神情各异的人们……,茫茫然,他从人群中挤了出来,下意识地顺着来时的道路向前走去。

受命危难,旧友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