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属下在。”
“你带人掐住各个出山道口,遇到出山的朔军,见一杀一。”
“诺!”
“刘征。”
“属下在。”
“你带其他人以沙丘为隐蔽,一面防止朔军增援,一面里应外合,一旦看到信号,立即组成攻击阵队,接应从山里杀出来的山阳部属。”
“诺!”
“赵无极。”
“属下在。”
“你选五十个轻功好又熟悉山林的,两人一组,呈散网状从各个方向潜入山里,记住,遇到敌人不许硬碰,不许暴露行踪,谁先找到山阳部落,就发信号联络。”
“诺!”
部署好一切,楼誉转头看向弯弯,拉长的声音带出一丝蛊惑的磁性:“弯弯……”
弯弯完全不知道自己已被算计了,茫然回顾:“啊,什么事?”
楼誉似笑非笑,道:“你进山的话,需要准备些什么东西?”
弯弯想都不想:“也没什么要准备的,带些吃的就行。”
楼誉点点头,跳下马,朝弯弯招手:“那就好,下马,和我进山走一趟吧。”
“我?”弯弯表情愕然,指着自己的鼻子,东张西望,你确定是叫我?没搞错吧?你手下精兵强将那么多,挑两个人还不容易,为什么偏偏是我啊?
楼誉意态闲和地整理行装,解去轻盔,把强弓和腰刀拿下,仅着一身黑色短打劲装,在左右的靴筒里各插了把黑色匕首,然后拍拍手上的尘土,不由分说地把弯弯从马上抱了下来,浅笑道:“没错,就是你。”
初出发时,楼誉坚持带着没有任何战场经验,骑射功夫基本为零的弯弯一起出征,大家都想不通,不约而同腹诽了几句,世子没人性,世子冷酷无情之类的话。
可这次,楼誉要和弯弯进山,刘征等人却都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
废话,当然是你,这里除了你,还找得出第二个轻功更好,更熟悉山林,更通晓当地环境的人吗?你不去,谁去?别看世子平时那么骄傲,说不定进了山,还要靠你照顾呢。
刘征等人简直恨不得拉着弯弯,作婆妈唠叨状,好好叮嘱几句,照顾好世子,别让他挨冻,别让他受饿,别让他受伤……
那边大家向弯弯投以殷切目光,这边弯弯表情非常不满地正和楼誉讨价还价。
弯弯:“进去可能会遇到老虎。”
楼誉:“十块水晶琵琶软糕。”
弯弯嘟起小嘴:“有可能还会掉进猎人的陷阱。”
楼誉脸色不变:“加十块杏仁卷酥。”
弯弯眼珠子乱转:“里面还有很深的悬崖,万一打滑掉下去……”
楼誉异常豪爽地挥手打断:“一口价,四喜干果、青梅蜜饯、合意饼、芝麻卷、豆黄酥、枣泥糕、紫香芋球各十块……不,要多少有多少,吃到你撑不下为止,怎么样?”
光听名字就甜晕了,这些糕点听都没有听过,更别说尝了。弯弯眼里冒光,脸上的喜色藏都藏不住,咽了几下口水,学着楼誉的样子,异常豪爽地伸出小手和楼誉击了个掌,道:“成交!”
楼誉边击掌边暗暗下定决心,回到凉州后,一定要派人去把上京城里手艺最好的甜点厨子绑回来,以这小鬼的胃口,锦绣估计很快就对付不了了。
弯弯学着楼誉的样子,把离光插进军靴里,又把刚得的小弩弓挂在腰上,还没忘记把装糕点的小包包背上,扯过大红耳朵嘱咐了几句等我回来,不许自己去追兔子之类的话。
其实也用不着嘱咐,在这大漠上,野马王就是地头蛇,没了弯弯在一边照看,反而活得更加自由滋润。
收拾停当了,便向楼誉招招手:“走吧。”
楼誉看着她简陋到了极点的行装,叹了口气,从刘征手里接过水囊药包和信号筒,全都背在自己身上,见赵无极等人也已经打点妥当,也不啰唆,挥手下令:“出发!”
赵无极等两人一组,嗖嗖嗖,化作数十道黑影,分头窜进山林。
弯弯慢吞吞走到山脚下,却并不着急,抬头看看郁密的树林,眯着眼睛想些什么。
楼誉也不催她,相当有耐心的,和弯弯肩并肩站在一块,也看着山林沉默不语。
片刻,突然两人指着一处石崖,同时开口:“从这里进去。”
这都被你看出来了,楼誉转头看向弯弯,眼中满满的激赏,心里大大庆幸,亏得自己曾经爬过异迁崖,否则今天真的要输给这个小鬼了。
和周围郁葱茂密的树林不同,那座石崖虽没有异迁崖高险,却也长得很突兀,并不适合攀爬观光。按理说,这个地方是最不适合入山的地方,可这两个人都非正常人,眼光刁钻锐利到了极点,刚才那么一打量,已发现石崖的奇怪之处。
因常年大漠风沙侵蚀,石崖上大部分的黑色岩石都被吹出了独特的沙漠岩状,片片层层清晰叠上去,锋利如刀,唯独中间的几个地方,好似被上好的玉石匠人打磨过,水磨光滑圆润,显得并不那么和谐。
更重要的是,那几个水磨光滑的地方,恰恰正好是攀爬最关键的着手之处。
要看出这个,轻功不好的不行,因为没有足够的轻功打底,根本不敢挑战这样的险崖,没爬过同样甚至更险山崖的人也不行,因为轻功再好也不能一蹴而就,没有爬过崖的经验就不知道哪里下脚着手最为轻松合适。
这不是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就能解决的问题。
偏偏这两人都满足以上两个条件,一个从小爬异迁崖当家常便饭,一个轻功不逊天机传人容衍。刚才两人在崖下略一打量,便不约而同心中有数,这个山崖肯定经常有人攀爬,爬得人多了,那几个重要的落脚着手之处才会如此光滑。
放着路不走,谁会那么无聊天天爬崖?
如此说来,这个地方想必就是山阳人进出山林的一处出入口。
两人此时心里已有些把握,山阳人的营地也许就在这个方向的林子深处,也许进入营地还有其他的山路,但山阳人既然选了这么险要的一个地方频繁出入,说明这条路是距离他们部落最近的捷径。虽然险,但是方便。
顺着这条路,就能找到山阳人的营地。能找到山阳的营地,再循着他们迁移躲避留下的痕迹去找,要找到山阳人,岂不比漫无目的,大海捞针般在山里乱逛来得快吗?
如同在千丝万缕繁复纠缠的线团中,准确地抓住线头,拉出了一条清晰干净的线索。
好好的山路不走,偏偏要爬崖?刘征等人还一脸茫然,不知所谓,弯弯已经向崖上攀去。
楼誉看着弯弯的背影,胸臆间隐约有着一丝莫名的骄傲,小小年纪,竟有着这样的判断力和观察力,其果断聪慧当真不容小觑。
这样冰雪聪明的小人儿,世上怕也再难找出第二个了吧,偏偏就让自己遇到了,楼誉啊楼誉,你的运气真是好到了极点。
四十九步!
楼誉仰头看着石崖,默数可以攀爬落脚的地方,深吸口气,轻身一纵,足尖轻点崖上一处尖利石片,再度跃起,手已经攀住了第一个可以借力的石块。
手里用力往上一拉,整个人腾空数米,险之又险地抓住了第二块借力石块,妙的是,这时可以不用悬空,因为在他脚下,恰恰好有一个凹陷可以蹬足。
楼誉会心一笑,知道自己走对了,稍稍休息,再深吸口气,身体腾空而起,向上攀越。
刘征看得心惊肉跳,度量了一下,料想以自己的轻功那是万万爬不上去的,有些不可思议地愤愤道:“说什么这里是山阳人的出入口,那么险的石崖,以世子的轻功都爬得那么慌兮兮,难道山阳人的轻功能好得过世子?这么个爬法,我看不用等朔军围剿,山阳人就自己全摔死了。”
身边另一将领出身山里猎户人家,此时抬头瞧着崖上,耸耸肩,以一副“这你就不懂了吧”的神情,道:“爬山爬得好不好,其实和轻功没多大关系,要会爬山其实很简单,只要天天爬就行,爬得熟了,哪怕是异迁崖这样的绝险也如履平地,何况这个。”
说罢,朝一个方向努努嘴:“瞧瞧这小鬼,人家也没怎么用轻功,爬得那叫一个轻松,姿势可比咱们世子好看多了。”
切,咱们世子可是爬过异迁崖的。刘征正准备为自家世子争回些颜面,却看到山崖上一个小小的黑影,正不紧不慢地爬着。
也不见她怎么紧张做筋骨,偏偏每一次的攀爬都显得那么游刃有余,轻松自然。
和楼誉的让人心惊肉跳不同,弯弯爬山的样子,怎么看怎么都让人倍觉安心。
看看自家世子哼哧哼哧苦哈哈的样子,再看看弯弯拈花一笑般的轻松写意,刘征便硬生生地把争颜面的那句话吞进了肚子里。
低头幸灾乐祸地偷偷闷笑:“都说术业有专攻,古人诚不欺我。世子啊世子,别看你平时飞扬跋扈天下无敌,竟然也有比不过人家的时候,真是那个什么……大快人心啊,哈哈哈哈。”
楼誉攀上崖顶时,弯弯已坐在崖顶吹风,等了有些时候,见他一头大汗终于爬了上来,撇撇小嘴,懒洋洋地打了个招呼:“来啦,真慢。”
楼誉哭笑不得,咬牙切齿地捏了捏弯弯的脸颊,道:“居然嫌慢,谁能和你这个小怪物比。”
弯弯龇牙咧嘴地揉着脸颊,恶狠狠地瞪回去,心道这人最近总喜欢捏自己的脸,还那么用力,再这么被他捏下去,自己就快被捏成猪头了。
楼誉满意地看见小鬼气乎乎的样子,朗声大笑,迈开大步,率先朝崖后走去。
世上本无路,走的人多了,就形成了路。
转到崖后,杂草丛生的密林里,果然有一条蜿蜒细长的小路。说它是路,其实就是杂草被人踩踏多了之后,露出了底下的黄泥沙土。
两边都是粗大有若人高的杂草,相对之下,这路细得可怜,约莫只容一人通行,想两人并排而行的话,就会把另一个人硬生生挤到草丛里去。
楼誉和弯弯相视而笑,心知之前的判断没错,找对了地方,只要沿着这条小路下去,就能找到山阳部落在雪峰山里的营地。
路两边的杂草繁生,有些叶片边缘呈齿状,长长交缠在路的上方,锋利如刀。
楼誉打头走在前面,挥刀砍掉了迎面而来的锋利叶片,还不时转身替弯弯拨开绊脚挡路的粗大草茎,弯弯紧跟在后,警惕地打量四下动静。
两人一前一后,沉默着,向密林深处探去。
小路越走越窄,草木越来越繁密,身边的杂草渐渐变成高耸入云的大树,茂密的枝叶遮天蔽日。明明日上中竿,已是晌午时分,可树林里依然阴森寒冷,只有些许阳光可怜兮兮地从枝叶缝隙中零零星星漏下来。
头上时不时有粗大的树枝,突然横亘而出,两人不得不弓腰低头避让,走得甚是艰难。
约莫走了两个时辰,小路已经消失,两人身处深山密林之中,脚下是腐烂厚重的落叶,四周是两人合抱的大树。
楼誉解下水囊,灌了几口,递给弯弯,道:“没路了,想必是长久不走,被落叶和杂草掩盖了去,接下来就要靠我们自己找了。”
弯弯接过水囊,咕嘟咕嘟喝了几口,用手背抹去嘴边的水珠子,有些遗憾道:“小黑在就好了,它的鼻子可灵了,跟着它就行,哪里用得着我们费力气。”
楼誉笑笑,正想说话,突然眼里精光一闪,伸出食指放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弯弯也已觉察,眼珠一转,慢慢地将水囊系回腰间,弯腰从靴筒里拔出离光,看向楼誉。
两人目光一接,突然不约而同跃起,轻飘飘如同一张落叶般,落进边上的杂草丛。
这一下当真轻如鸿毛,点水无痕,连林中的飞鸟都没有惊动半点,两人的身影已隐没在草丛里。
不久,随着一阵枯枝败叶被踩断发出的嘎吱嘎吱声,树林那边走过来四五个身着当地服色的男人。
走到近来才看清,这些男人中间,还有一个中年妇人和一个七八岁左右的小男孩儿。
中年妇人系着蓝色粗布头巾,穿一条虎皮围裙,肤色黝黑,双手被反绑在身后,脸上一道血痕尤其醒目,小男孩生得虎头虎脑甚是可爱,却也被绑住双手,满眼是泪,不时仰头看着身边的娘亲。
几个男人拿着长刀,骂骂咧咧推搡着这母子俩,稍走得慢,不由分说就是狠狠一脚。
“老实点,乖乖带我们找到部落,就放你娘俩一条活路。”为首的男子眉短眼小,一脸阴鸷。
那中年妇人垂头不语,眼中却迸射出强烈的恨意。
是朔军!弯弯在草丛里看得分明,心里一惊,转头看向楼誉,以眼神询问:“怎么办?”
楼誉略一沉吟,朝那群人走的方向使了个眼色。
弯弯心领神会,待那些人走出数十米,便使出逍遥步法,轻灵无声地跃上身边大树,借助参天大树之间交缠的树枝,如猿猴般从这根树枝跃上另一根树枝,轻盈利落地追踪过去。
与此同时,楼誉亦跃出草丛,足尖轻点,几乎贴地而行,在杂草丛中悄无声息地穿梭向前。
两人皆身负绝顶轻功,全力施为之下,当真是身如鬼魅形如幽灵,腾飞起跃间,不惊起一点尘埃。
前面那几人只觉得,林子里的风不知怎的大了一点,吹得树木轻微摇晃,阳光的碎片被摇晃的树影切割得更加细碎杂乱。
怎会料到,自己早已被人跟上,那一步一步走的,是往鬼门关的方向而去。
几个男人恶狠狠地推着这对母子,在密林中穿行。又走了不过盏茶工夫,穿过一处山涧,眼前豁然开朗。
这是一个相对开阔平坦的山地,地上的杂草似乎被人清理过,显得格外平整,数十顶帐篷错落有致地散在树林中,后有山涧瀑流叮咚作响。若在平时,有孩童奔跑玩耍,有晒太阳的耄耋老人,有炊烟袅袅的饭香,就是一处温情脉脉的世外桃源。
可是,现实中,眼前的一切却让人忍不住想骂娘。
走近一看,帐篷上到处是喷射状飞溅的血迹,锅碗瓢盆棉被家什被扔得到处都是,四下一片狼藉,地上伏躺了数十具尸体,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身披兽皮头戴玉石,看衣着打扮都是山阳人,全部被砍了头颅,死状极其凄惨。
“他娘的,被抢了先。”为首的老鼠眼往地上吐了口口水,气狠狠地道。
为了鼓励士气,朔军对捕杀山阳人设有重赏,杀一个山阳老幼妇孺赏二十两银子,杀一个强壮男子则赏五十两白银,如果杀的是首领级的人物,则赏金加倍。
提首级领赏金,因此这些死去的山阳人都被残忍地砍掉了头。
这次派来围剿的朔军分成数十个小组在山中搜寻,不同的部属打着各自的小算盘,互相排挤打压,就为了多拿些赏银。
此时好不容易找到山阳营地,却已经被同僚扫荡过,不剩半个活人,白花花的赏银就这么飞了,老鼠眼一口恶气冲头,转身往那中年妇人脸上狠狠地扇了个耳光,破口大骂:“都是你这个贱妇,走得那么慢,害得老子的赏银被抢,老子整死你。”
中年妇人被这一耳光扇得翻倒在地,吐出一口血,却好似不知疼痛,只是两眼发直地看着营地里那一具具尸体,突然眼神一滞,撕心裂肺地大叫一声,艰难爬过去,扑在一具无头尸体上,抱着尸体大哭:“虎儿他爹,他爹啊……”
突然头发被人用力扯起,力道之大,似乎连头皮都会被掀开,哭声顿滞,一把刀架在她脖子上,老鼠眼表情凶狠道:“说,其他人逃到哪里去了?”
妇人瞪大眼睛,恨意迸发,突然“呸”一声,吐出一口血水夹带几颗牙齿,喷了老鼠眼一脸。
“你找死。”老鼠眼大怒,一脚将妇人踢得飞出几米之外,另一大汉提起刀就要劈下去。
“阿母!”一边的小男孩大叫,哭得凄惨。
弯弯和楼誉此时都伏在不远处的巨石后,见此惨状,弯弯怒火万丈,拔出离光作势欲扑,却被楼誉眼明手快地摁住。
弯弯挣扎了一下,看向楼誉,以眼神询问:“为什么不杀了他们?”
楼誉摇摇头,示意少安毋躁。杀这几个朔军事小,万一露了行踪,被朔军发现黑云骑已经潜入山中,他和弯弯,还有之前潜入山林的斥候精锐们,情况就会十分不妙。
弯弯并不理解,但终究还是听了楼誉的话,强行按捺住怒火,重新伏下,小拳头捏得死紧,懊恼得要命,忍不住在石头上狠狠地敲了一记。
那边,眼看那把刀就要砍掉中年妇人的头,老鼠眼突然喊了声:“停!”
刀恰恰停在妇人脖子上,大汉纳闷回头:“领长,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