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大海是因为一次偶然的机会,货运码头的集装箱出了点问题,因为这是凌霄经手的,所以叫他去处理。我们一起赶到码头所在的一个小镇上,他忙来忙去地协调,负责人说要等到第二天,另一个公司的货到才一起调整。可那个时候已是黄昏,凌霄说,我带你去看海吧,码头的水是深浊的一片黄,还拥挤不堪,在那边,你可以看到真正的大海。
那真是一幅很美的景象,一片无尽的蓝色,夕阳的余辉让水面一片粼粼波光,水面上方有水鸟低旋,船在远方缓缓驶过。沙滩是一片银白色,有贝壳零星地嵌在沙面上。只是风很冷,我不禁打了个寒噤,凌霄把他的外套脱下来披在我的身上。我说我要去拾贝壳,凌霄说别去,快涨潮了。我不听,我说,这么美的贝壳我怎么能视而不见。,我只捡几个来作纪念。
我一个个地拣起来观赏,拣一个发现前面还有更漂亮的,就又向前迈几步,把周围的事物都忘了。不知道走了多远,听到有人叫我,我抬起头来看到是凌霄,他远远地朝我打手势,我看不懂,只木木地看着他,他一下子冲了过来,抓住我,飞快地拖走,把我怀里的贝壳和石头都洒了一地,直到拖到一块平地,他才推开我,很生气地对我喊:“你不要命了?叫你无数声都听不见,海水都涨上来了!”我回头一看,海水已经把大片沙滩湮没了,它是慢慢涌的,但一倏忽就是一大片,自己倒吓了好大一跳。我自知有愧,只低下头不说话,他这才缓下语气说,你那么喜欢石头,我那里有,送给你就是。
晚上,我们住在一片临海的小旅馆里,那里可以听到海涛声。
我们坐在楼下的庭院聊天,我说今天真不知道怎样感谢你,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凌霄说,怎么说这么生疏的话,换成别人也会这么做,只是以后浪漫也要先选个时间和地点。
我说,我是太兴奋了嘛,终于见到海了,世人对它的歌颂太多,很多人都把看海当作人生一大愿望,“面朝大海,春暖花开”,以为看到它就会有所领悟,也会如海一般豁达深沉。
凌霄看着我,笑笑说,真是个小女孩。
那时静谧的夜中有隐隐的人声喧哗,风是湿湿的,还带了点腥味,我好像又回到了家,在寂静的夜里自由地冥想。所不同的是这里还有海的声音,和船的一声鸣笛。
凌霄也给我说到了他的家乡。他说那是一个九曲十八弯的地方,丘陵盘垣,石阶悬挂,人家都是小门小户地散着,村里的老人个个都会唱几句“莲花落”,酒是六十度的高梁醇,一口喝下去喉咙热辣辣的,所以那脾气可是火爆,几句话不对就可打起来的,可也是义和豪爽,这义字上头是可以为朋友两肋插刀的。他说他喝着长江的水长大,长江水永远是滔滔地往前流,以前他读书烦闷的时候就会去江边坐坐,想象自己溯流而上,追寻长江的源头,它也有沙滩,上面铺满鹅卵石,鹅卵石是滑溜溜的圆,涨水的时候,有很多跳跳鱼儿在滩子上跳,白花花的一片,河滩上的青草是一片铺展开的,到了秋天是一色柔和的黄,躺在上面,蚱蜢还时不时地蹦到身上来,那干草的香还夹了附近山上的橘子香,可真是怡人,你是什么都可以想,什么都可以不想的,这青山绿水养出来的姑娘个个都是水灵灵,一掐就要流出水来的样。
我说,这么美的地方,你舍得出来?
他说,我是要闯一下才甘心的啊,小的时候喜欢在江边看船驶过,切切地巴望着,每一只船的到来都会打心眼里高兴,每一只船的经过都会有一层层的浪迭起,舒缓地哗哗地响,可每一只船驶过了心里都是一阵虚无,没来由地失落,于是又盼望着下一只船,也许对我而言,每一只船都代表着远方,我从初中开始就往外走了,越走越远,包括读大学在内,我已经出来多年了,可心还在那头,外婆做的糍粑念起来都是喷喷香的。
我说,那你长回去嘛?
他说,回去是近乡情怯啊,回去了又急着要走的,来来回回地走,心也来来回回地晃,没个安定的时候,外面的生活也有很多是可供回忆的,比如孤独无助的时候,邂逅一位热心的朋友,给你提供一个可避风雨的屋檐,或者和一个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朋友在一家小酒馆对酌,说说心里话,或者只是彼此心有灵犀地看上一眼,拍拍彼此的肩膀,那都可以给你勇气的,人总应该经历这个过程的,这漂流的滋味也颇值得回味。
在凌霄的叙述中,我不由得去构造一副图景,在一片秀丽的山水中,一个小男孩在乡野间奔跑着长大,他躺在麦秸堆上望着澄澈的蓝天做些关于未来的梦,那梦里是简单又缤纷的天空,盛满一个少年的雄心和豪情,有一天,他终于踩着弯弯曲曲的山路往外走了,他的母亲站在麦秸堆旁含泪送他,他走了很远很远了,但一直没有走出她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