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英雄为国:节振国和工人特工大队
28064900000073

第73章 不寻常的清明节(2)

桂香“嗯”了一声,一抬起美丽的眼睛,看到是节振国时,她满脸惊喜,泪水马上淌下来了。她站立起来,用手拭着眼泪,像见了最亲的亲人似的说:“大叔,是您啊!”似有千言万语说不出口,她忙让着节振国到炕上坐,却又忙着从炕角拿起一个包来,打开了包,里边是六七双厚底布鞋,说:“看!我给大叔你们做的!天天盼着你们来拿去穿呢。我知道,你们一定会来的……”说着,她泪水又流下来了。

节振国看着那一包布鞋。他懂得桂香的心意,但压低了声音说:“今天不能拿了,下次来再拿吧。小许呢?”

桂香略一低头,摩挲起胸前的长辫子答:“他下井还没回来!”说完,忙问:“大叔你怎么今儿来了?”没让节振国回答,马上又说,“天天记挂着大叔你们啊!外边传您的事儿可多着呢!听说你们打了胜仗,心里那个髙兴就别提了。可是,又老怕你们太艰苦。这个冬天怎么过的?”

灯火欢乐地跳跃,小窗户上用红纸剪贴着美丽纤细的纸花,可以看出桂香灵巧的手艺。

节振国平静地笑笑,从怀里掏出一叠“良民证”,说:“桂香,托你办件事。这都是借来的,不借进不了赵各庄。你想法快还给唐家庄戴林义……”说着,详详细细把戴胖的地址住处等等扼要全告诉了桂香,又说,“今天,我也是特意来看看你们的。小许待你还好吧?”

桂香有点羞怯地咬着嘴唇点点头,说:“好!上次大叔还派人给送钱成家!这恩德……”说着,又掉下泪来。

节振国安慰着说:“桂香,见了你大叔该髙兴呀!怎么老是掉泪呢?”

桂香这才连忙止住泪,说:“是呀,大叔,我马上做饭您吃!”

节振国摇头,说:“我马上就得走!我来是有任务的。咱现在跟鬼子打持久战,咱跟他磨,磨掉他的皮,磨掉他的肉,敲掉他的牙,砍掉他的脚。让他陷在泥潭里爬不出来!到那一天,你节大叔回来,上你家喝酒吃饺子!你说行不行?”

桂香动心地辛酸笑着说:“大叔!爹死后,我长辈上没亲人了。就是您节大叔是恩人,也是亲人。您在外,我和小许时刻挂心。你一切要自己多保重。咱那大婶和几个妹妹弟弟可好?”

节振国点头说:“好,好!我们也久不见面了!”又说,“良民证的事一定快办妥!我要走了。你别送!”说完,掀帘出屋。

桂香送到外边,见节振国已在夜色中远去。她心中有一种梦幻似的感觉。

在她心目中,节振国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不知不觉间忽然他来了,不知不觉间忽然他又走了。他对人总是那么热情诚恳,总是在精神上、感情上、物质上给你点什么,而却从不要你给他什么。夜晚的春风拂动着她的鬓发,她怅怅地望着远处,直到看不见节振国已经很久了,她才怏怏地走进屋里来。

节振国从桂香家出来,从东大街往西穿小胡同往汪杆胡同走。突然听到南边东煤场方向有枪响,“砰!”“砰!”节振国心里明白:纪振生他们已经下手抢炮药房了。

节振国见街上拥出不少人来,人们都伸长了脖子朝南边张望。节振国就一股劲地向西北方向汪杆胡同走。走着走着,绕过俱乐部后边,走到汪杆胡同了,见鬼子守备队全副武装排成队伍跑步向南,脚步“夸擦夸擦”震得地都打颤。摩托车也出动了,“乡……”地飞驶向东煤场方向去。一会儿,又见马队过来了,大洋马上的鬼子舞着马刀挥着枪“踏踏踏踏”地也奔驰向南……节振国心想:让鬼子去得越多越好。你老窝空虚了,我就来捣它个稀巴烂!正想着,只见又是一队鬼子宪兵“夸夸夸”地迈着八字步向南去。节振国等宪兵队过去了,穿过汪杆胡同,从一条小胡同里向北一拐,这儿就是鬼子宪兵队和守备队驻地的后墙,墙有一丈多髙,上边竖着尖刀似的玻璃碴儿,夜晚看上去,像金刚钻似的闪烁发光。节振国把件破窑衣一脱,“嗖”的甩上了墙,四顾无人,退后几步纵身攀住墙顶,破窑衣隔住了玻璃刃,也不刺手了。他再使劲双臂一拉,身子上了墙头。他轻轻爬在墙头上,见一个鬼子兵在院里远处端着枪面向东边站着,院子里静悄悄的。节振国顺着墙轻轻向下滑,哨兵听见有响动,回过头来,已被节振国冲上去一拳,用手一扭打掉了下巴,又一匕首送他到了鬼门关。节振国四面看看,将鬼子兵的尸首拖到墙角阴暗处放下。这时,听到在煤场炮药房方向,枪声继续传来,只是密了一些,显然,那里交火了。

节振国心里着急,绕到宪兵队住宅窗前和门前,看到里边亮着电灯光。节振国在暗处朝屋里看,什么都清清楚楚。他估量着彬田如果在赵各庄,很可能在这些屋里,但一连张望了几间屋都空空荡荡的没见有人。他又往守备队的宅子里张望,见守备队的宅子楼下一间大屋里,有个光头肥胖的穿黄军衣的长脸鬼子军官,正坐在电话机旁打电话,叽里哇啦也听不懂他说些什么。节振国猜测,这家伙准是宏治和平!心想:掏不到彬田,我干掉你这个宏治和平也收获不小。这时,东煤场炮药房那面的枪声更紧,节振国心想:事不宜迟,此时不下手更待何时?节振国掏出驳壳枪来,从窗户洞里瞒准那个光头肥胖的鬼子军官“砰”的打了一枪,只见那胖鬼子军官“啊一”了半声,斜着身子滚倒在地。可是枪声惊动了留守的鬼子,只听见警铃声“滴铃铃……”大响,一下子宅子北边转弯角处出现了两个鬼子。节振国点射了两枪,鬼子倒了一双。节振国决定跃上墙就走,但觉得闹得还不够。想一想,又不走了。回转身去,想再找个鬼子当靶子打,见从宅子北边又拥出来几个鬼子宪兵。节振国把带来的一个大鼻子手榴弹的鼻子一揪,说:“送你们王八蛋的一起回东京!”扔过去,“轰”的一声,鬼子兵有死有伤都躺倒了。

节振国心里一乐,翻身一纵,仍在原处攀上了墙,踩着玻璃碴儿,提起破蜜衣,飞身跳下墙去,匆匆穿上破窑衣,从墙外小巷绕过矿务局煤司和矿司住的洋房子,径直奔向南边西赵各庄方向去。这时,东煤场炮药房方向枪声仍在响,他听到大街小巷都有警笛声,警备队也跑步出来布防了,远远看到前边由赵各庄通往长山方向的路上,已经架起了戒严用的活动铁丝蒺藜网。节振国明白:今夜要想逃出赵各庄是困难了!看来,马上就要戒严大搜查,怎么办呢?刚才跑得快,心上一急,连攥着拳的手心里都出了汗。突然,他脑际一亮,下了个决心,朝西赵各庄的马家大院跑。他决定找商会会长马梦熊!虽然好像有点冒险,在此时此地却是最稳妥最可靠的办法了!他紧张得像拉风箱似的鼓动着胸脯子,喘着气往前颠跑,小褂子湿淋淋,像从水里捞出来似的。

遥远处,枪声仍在炒豆似的响,听来似是鬼子的追击枪响。因为要戒严了,路上也有人在跑。节振国见迎面脚步蹬蹬跑过来一个矿工,他迎上去问:“劳驾请问前边能过得去吗?”

那是个上了年岁的伛倭着背的矿工,说:“不行!布上岗啦!”

节振国突然认出这是镐车楼的开车工人老韩。老韩也突然认出问话的是节振国,吃惊得张着嘴愣了一愣,说:“老节!你?决走吧!前边去不得了!”他突然拽着节振国说:“快!跟我上我家去!”

节振国心里一转,跟老韩去,老韩是会豁出性命掩护自己的。可是鬼子搜查呢?鬼子不会甘休的!一搜查,在老韩家就藏不住了。他毫不动摇地说:“不!老韩,咱分道扬镳吧。你快走,我不能连累你!”说完,节振国仍决心按照原来打定的主意,去找马梦熊!这时候,只有商会会长家才比较安全呀!节振国丢下老韩,撒脚又向西南跑。幸亏赵各庄上哪条路他都熟。这西赵各庄马家大院附近,他小时候常跟哥哥振德来玩。秋天,在这儿翻石头逮蟋蟀;春天,在这儿上树掏过鸟窝;清明,在这儿砍柳条做柳笛吹……他不愿从髙台阶前门的油漆大门里进去,决定翻墙打后院入内。清明节,夜里这儿冷僻,倒是一个人也没有。节振国纵身一跃,攀上了墙头,翻身入院。

院里寂静无声,他踮脚走近宅子后面,朝有灯光处走去,通过北边窗户向里边张望,只见屋子里空着。一会儿,南边门里有人进屋了。他一看,当头的那个光脑袋、脸上白净红润、长着两只精明的眼睛的是马梦熊,跟在他后边的那个中年胖女人,是他大老婆,上次见过。看来,商会会长刚才是听到枪声,夫妇俩出屋到前院里张望的。马梦熊嘴上不知在说些什么,听不清楚,进屋在桌前煤油灯旁坐下,又拿起算盘要打。

节振国目睹四面无人,觉得正是个好机会,快步绕到宅前,掀帘进了屋。他一进屋,只见马梦熊夫妇俩都“哟”的同声站了起来。

节振国笑笑,说:“别嚷,上次你送到西边野坟地里大柏树下埋着的那个油箱收到了。你言而有信,我这是来谢谢你!”

马梦熊脸色惨白,嗫嗫嚅嚅:“不谢,不谢!节大队长,请坐!”又招呼老婆:“快沏香茶!”

节振国用手止住那女人,说:“不喝茶!实话实说了吧!我要在你这儿藏一藏身!你看行不行?”

马梦熊为难地问:“出什么事了?”

节振国两只机智的眼睛闪闪发光,笑笑说:“游击队打了鬼子了!鬼子马上准要搜查。别的事儿你以后就知道。”

马梦熊像头上挨了一棍似的,怔着说:“这儿不行呀,要出了事,我担待不起!”

节振国诱导说:“要出了事,你这全家老小、房屋财产都得完蛋。日本鬼子知道你跟游击队来往饶不了你。就是你讨好了日本鬼子,游击队定要跟你算账!要不出事,你为中华民族出了力,你这全家老小、房屋财产都保得住。你可不能让我出事!我知道,这办法你有,才来找你的!”

马梦熊那红润润的脸蹙得像朽了的蒜瓣儿,对老婆说:“谁都不能声张,把节大队长藏咱闺女房里去吧,叫两个闺女跟我们睡。你去张罗张罗。这件事千万别给佣人知道,把他们打发到前边屋里去。”又对节振国说:“大队长,您放心,我决不拢着手看热闹。可是,您得委屈一下,我那闺女屋里的炕是特砌的,半个是空心的,有个活动砖门,早年,怕世道乱,本来砌了是藏箱笼物件的,人也能爬进去藏着。这事除我们夫妻俩谁也不知道。您就劳驾去那儿藏一藏吧!”

马梦熊的老婆满面心事地匆匆张罗布置去了。节振国看得出马梦熊讲的是真话,说:“行!给我点吃喝的,我就猫在里边了。你再找人去打听打听消息,随时告诉我。只要这儿能出去人了,我就走。决不连累你!”

马梦熊擦擦鼻尖上冒出来的汗,说:“好!”慌慌忙忙请节振国跟他走。

外边已听不到遥远的枪声。节振国跟着马梦熊往西院去到他闺女房里,一掀帘进屋就闻到一股香味儿。屋里亮着泡子灯,窗上蒙着花布,炕上铺着羊毛毯子。炕桌两边铺着席子,墙上挂着好多大美人儿的年画和“火烧红莲寺”“游园惊梦”等的彩印剧照,屋里有红木的八仙桌、雕花的圆凳,五斗橱上放着些雪花膏、花露水、牙粉袋,大红漆的箱柜上有只座钟,“滴答……滴答……”地响着,钟正指着八点五十分。

马梦熊匆匆走近炕边,弯下肥胖的身子,吃力地扣着那个活动砖门,挪开了砖门,让节振国进去。

节振国钻进坑洞,里边铺着干草,干草上还有席子,趴着从炕洞缝隙里边朝外望,炕洞上是特意留着缝隙的。外边亮着灯,可以看到屋里的一些情况。

马梦熊压低声音说:“大队长,我就把炕洞关上了。有事儿我再来!”

节振国在坑洞里仰脸说:“行!”听着马梦熊关上了砖门,脚步声远了。

遥远的街上有“笛……笛……”的警笛声,听了叫人心惊。节振国疲乏地用手搓搓脸躺在那儿,心里定了下来,想:今天这个地方找得好!在这种情况下,他不禁想起纪振生、关玉德、张惠他们来了。他们袭击炮药房成功了没有?从枪声上判断,是成功了。枪声是逐渐向长山方向远去的,说明游击队员是走了。从时间上看,抢炮药房从开始到开火,从开火到撤退,时间也差不多……他觉得今天这个调虎离山计用得好!袭击炮药房的同时,他去大闹了宪兵队和守备队,虽然不免冒了一点险,也没掏到彬田,可是打死的那个一定是宏治和平。他想了一想,打死宏治和平后,用枪和手榴弹一共又干掉了至少五六个鬼子。战果不小。他想呀想呀,想得很多,心里乐滋滋的。

正想着,忽听脚步声,从缝隙里张望,来的仍是马梦熊。他是给送吃的来了,轻轻挪开活动的砖门,用手把一大包油烙白面饼、煮的鸡蛋、卤的熟牛肉递进来,还有一壶酒。他用激动得打颤的声音轻轻说:“大队长,吃吧!告诉你,刚才在我店号里管账的老徐跑来说:东煤场炮药房给游击队抢了!鬼子和警备队去了一大伙,可是没逮到一个游击队。守备队、宪兵队也叫游击队扔了手榴弹,听说宏治和平给游击队打死了!”

节振国接过酒和吃食,点头笑着说:“有消息再告诉我!”他将酒壶递给马梦熊,说:“喝一口!咱庆祝一下吧!”

马梦熊两只精明的眼睛一转,他明白节振国是个胸有城府的人,为了表示食物里没有毒,他拿起酒壶喝了一口,又将酒壶送到节振国手中,双关地说:“大队长,在我这儿您就放心吧。”他看到节振国笑笑点点头,轻轻关上坑上的活动砖门,匆匆又走了。

节振国饿了,肌在那儿,拿起鸡蛋和牛肉,就着烙饼吃起来。他想:这个清明节之夜过得真有意思,打死了鬼子顾问、守备队长宏治和平和几个鬼子兵,又抢了炮药房!用这来纪念牺牲了的战友们比什么都有意义!他不会喝酒,但想到这,就端起酒壶,心里怀着祭奠的心意,美美地喝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