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英雄为国:节振国和工人特工大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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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不寻常的清明节(1)

冬去春来,绿色的清明节快到了!柳树最先披绿,8榆树已生榆钱,杏花开放,白杨树上的杨树毛子成串地掉下地来……自然界呈现一片生机勃勃的景象。去南方过冬的大雁又回来了。雁群排成“一”字或“人”字形的队列飞过,发出喜悦而亲切的鸣声。

自从大破天宫寺杀了李奎胡以后,佐佐木像被砍断了一条胳臂。佐佐木将天宫寺、双鹤岭、上下五岭等据点全交给关东平驻守,并经常带着关东平的警备队进行讨伐,搜索节振国。但这时节振国带着他的工人特务大队化整为零离开丰润回到东矿区来了。

久别熟悉的东矿区,节振国常常怀念。东矿区的矿工们,尤其是赵各庄的矿工们,也都常常记挂着节振国。矿工们在暗中互相传递着节振国游击队活动的消息。消息四下里传播,有爱国心的人听了都兴髙采烈,鬼子和汉奸走狗却恐慌惊惶。日本鬼子为了要军用煤,在东矿区加强了防务。古冶日本宪兵队长“瓦斯”彬田常常亲自坐镇赵各庄,守备队长宏治和平也带兵驻守赵各庄。但从去冬到今春,节振国的工人特务大队好几个月没在东三矿活动了,又使敌人不免有些麻痹。

清明节的头一天夜里,是一个满天星斗的春夜。在唐家庄矿推车工戴林义家里,突然出现了一个中等个儿身体壮实矿工模样的人。戴林义那三岁的小男孩在炕上坐着,他女人正在锅上贴饼子。戴林义正在洗脸,双手捧着水往脸上洗,呼噜噜溅得水声哗哗响,见那人站在暗处,掀开破棉帘叫了一声:“戴胖!”声音好熟啊!戴林义怔了一怔,脸上手上水没擦干就冲上前去,压着嗓门惊喜地叫了一声:“老节!”说着,马上将节振国拉进里屋,说:“啊呀!我的天!想死我了!老节,你可好哇!”一把将节振国让在里屋炕上坐下。

节振国点头表示好,说:“戴胖!你瘦了!”

戴胖借着小油灯的微光,端详着节振国,看到节振国皮肤粗糙,脸上有了褶子,也说:“老节,你也是满面风霜啊!你就来了一个人?”

节振国笑笑,说:“这东矿区鬼子统治得再严也挡不住我们回来!到你这儿就来了我一个。听说这儿统治得挺严,我是从南边翻过那溜工房的围墙进来的。去年打唐家庄护矿队之前我找你时走过这条路!”

戴胖用手拭干脸上的水,说:“发良民证啦。让大家都拍了照片。居民都按家族簿,联保各家。有人来,随时要呈报。重要的胡同,都建造了木栅栏,僻静处都装上了路灯,活动确实困难。可是,你上我这儿保险。如今,闾长是胡二,你还记得不?就是去年你找我时他守在我屋前给你把下巴颏儿打下来的那个胡二。他知道跟我亲的矿工兄弟多,不敢惹我,从不上我这儿来,也不敢跟我为难,怕得罪我。你这次来,打算怎么?”

节振国又笑笑,说:“会连累着你吗?”

戴胖生气地“嗳”了一声,说:“连累着我也不怕!要不是老婆孩子牵累,我也早跟你们走了!你们为打日本豁上命在干,别看我在这儿每天下窑,我的心可是跟着你们转的。传说着你的事儿可多啦!说你当了八路军的团长在滦县消灭了鬼子机械化部队;说你在唐山最有名的饭馆‘养正轩’双枪打死了汉奸市长于文成;说你大破天宫寺,打死李奎胡的那一枪正打在他那大黑癒上,李奎胡死时,鼻子下多了个窟窿眼儿,少了个大黑痣儿……都是真的吗?”也没等节振国回答,他就自言自语,“我看不会假!老节,你真是有种!好样的!”他竖起了大拇指。

节振国仍笑着说:“明天是清明,我们要到赵各庄活动。今夜我来找你,是要你给借些赵各庄的良民证,能借到几张就借几张,二三十张也不嫌多。

用后,我负责让人安全归还,连累不着谁,办得到不?”

戴胖知心地说:“好办!我马上去附近庄上找赵各庄的矿工办这件事,半夜就能返回。你在这屋炕上睡一觉。睡醒我也就回来了。你看行不行?”

节振国点头,说:“行!你跟外屋弟媳说一声,我就不客气地在里屋睡啦!”

外边,戴胖的女人端来了刚烙好的热玉黍面饼子,让着节振国吃。她是个瘦髙条儿的女人,梳着发髻,两只眼睛疲乏困倦,但讲话却调门挺髙挺有精神。她已记不得节振国是谁了。戴胖上去附耳说了一番,那女人连连点头,脸上露出又惊又喜的神色来,喜眉笑眼地说:“他大伯,你多吃点!这年月,也没好的招待,吃完了你在里屋炕上睡。我在外屋,有事你言语一声就行。”节振国吃着饼子打量着里屋:原本有扇窗户,却封死了。问戴胖:“窗户能开吗?万一有个动静,我好从这儿走!”

戴胖笑笑说:“没事!在我这儿没事。这窗户出去是个死胡同,也不行。你就安心在这睡吧!我得赶快去!”

戴胖说着,就要走。节振国一把拽住,说:“你这地方虽说保险,我心里不踏实。你带我上胡二家去,我猫在他闾长家里保险!”

戴胖想一想,笑了,说:“你真是包天的大胆。行!我带你去。可你得小心,别出了事!”

节振国说:“你别去,只要指指门就行。我认识他。”

戴胖家的听见了,抱着孩子过来热乎地说:“他大伯,就住这里无妨!”她有点明白,节振国一是怕这里不保险,二是戴胖不在家,留她个年轻妇人在不方便,所以这么说。

节振国说:“弟媳,我还是去胡二那里安全。你放心,出不了事。”他心里早打好谱了,将戴胖一推,说:“你回来后,将搞到的良民证用布包好压在你门口的大石头下面,你在胡二门口扔块石头砸门我就明白了。我拿了证就走,用过让专人送来还你。别的,你甭管了。”

戴胖点头,领着节振国出了门,绕了个弯子,用嘴指指胡二家,跟节振国分了手,自己就往前走了。

节振国独自朝胡二家走,见门虚掩着。一推门,屋里点着洋油灯,胡二正躺在坑上翘着腿抽香烟。有个女人像是他家里的在烙油饼。两个男孩趴在坑桌上吃着油饼,满屋葱油味、香烟味。节振国一进去,那胡二胡子拉碴的先斜眼看看,没吱声,忽然认出来了,“哎”的一声,从炕上下来,吓黄了脸,拱拱手用冀南口音说:“呀呀呀!没想到,没想到!”

他个儿比节振国髙半个多头,可是见了节振国,却甘拜下风,明白自己这样的大个儿三个五个也不放在节振国心上。打从五矿大罢工武力瓦解了护矿队后,胡二后来也参加了罢工,对节振国反倒崇拜得五体投地了。后来,大暴动,接着节振国打开了游击,他耳朵里听到的节振国的事儿可多啦!现在见节振国上门来了,心里是又惊又怕,不知找我胡二有什么事,连忙递烟,叫老婆端油饼招待,心神不宁地急忙让着节振国进里屋坐。

节振国跟胡二进了里屋,胡二掌上了油灯。节振国一看屋里的光景,明白他还在矿上干活,见他虽当了闾长,还是个小奸小坏,屋里也还是穷,既不吃他的油饼,也不抽他的烟,坐下说:“胡二,你是越爬越髙了!去年干了个护矿队,如今干上闾长了!”

胡二听出话里挖苦,叹口气哼哼着说:“是上边指令干的,不干不行呀!”一只狸猫进屋来跳到窗户台上舔爪子洗脸,洗了又洗。

节振国神秘地笑笑,说:“今天来,也没别的事,来看望看望你。你要报告,就快去!我这儿还带着枪哩!”说着,故意把衣一掀,露出两支驳壳枪。

胡二脑袋摇了又摇,轻声说:“大队长,你小声些,隔墙有耳,听到就了不得呀!要说报告,我不干这种缺德事。不过,你还是快走吧,这儿危险!”节振国笑笑,说:“走?我不走!我得猫你这儿!”

胡二发愣了:“我的天!彬田经常抓人,杀人。日本新派到古冶和东矿区的顾问宏治和平兼着东矿区守备队长,搞联保,发良民证,路口建木栅栏……都是他搞的!可厉害啦!我窝藏你有死罪!你老人家饶了我吧!”

节振国摇头:“你是闾长,你藏着我没人知道!”

胡二只觉得脊梁上流下一道道冷汗,忽然变色,说:“你不走,我可得嚷嚷了!”

节振国笑了:“你嚷嚷我也嚷嚷,我就说,你跟我们常联络,常来往。”

胡二没法治了,牙根打战,叹口气说:“唉!看在我老婆孩子面上,你饶了我吧!我以后给你多烧髙香!”

节振国安慰他说:“放心,害不了你。你陪我一宿不睡在这聊天就行,天不明我就走。”

胡二皱着眉想了想,只得点头答应,说:“你们来是有任务的?”

节振国诚恳地回答:“对!我们不为难你。我在你这儿,我们的人今夜在这唐家庄上的多得很。你有老婆孩子,你心里得放明白些。既做了闾长,要多想着自己是个中国人,少给鬼子帮凶。当汉奸不光彩!你得给儿孙留点脸面,别让儿孙骂你八辈子!”

胡二一颗心闪闪飘飘跳个不停,喱着嘴再三声明没干什么坏事。那只不识相的狸猫这时舔完爪子洗完脸了,跑过来挨着胡二的小腿擦痒,给胡二踢了一脚,“咪呜”叫了一声窜到外屋去了。

节振国也不听他的,不急不火地说:“你要是够朋友,咱不会给你添麻烦的。我今天来,对你挺客气吧?李奎胡的事儿你听到没有?那么多警备队、手枪队保护着,也叫他脑袋开了花。新城子碉堡的事儿听到没有?十多个鬼子不够我们打靶用!往后,你将这些事儿多往心里记记。你做你的闾长,咱不干涉!”说到这里,节振国吩咐胡二:“叫你老婆孩子快睡吧。关上门,免得有人来打扰。”

胡二照着办了,叫老婆孩子在外屋炕上都睡下了,自己陪着节振国苦着脸聊天。节振国向他打听起东矿区的情况,特别是赵各庄的情况来了。胡二将自己知道的情况大大小小一总说了,节振国听得有滋有味。谈着谈着,节振国特意问:“戴胖这人现在怎么样?”

胡二说:“他人缘不错。如今仍在井下干活,就是穷些。我虽说是闾长,可不敢惹他,”节振国说:“鬼子汉奸对他怎么样?”

胡二无可奈何地说:“上边让我多注意着他些,可我惹不起他,我没向上边报告过。先一会儿,有人告诉我,有个生人上他屋里去了,我也没去查问。我干这闾长是做了和尚不撞钟!”

节振国暗想:在胡二这儿猫着,是比在戴胖那里保险,就又同胡二天南海北地聊起来。谈到后来,胡二一个哈欠接一个哈欠,节振国还是精神抖擞,毫无倦容。节振国是在磨时间,谈了足足六七个钟头,忽然,节振国听到有咳嗽打嚏声,接着听到有石头砸门声,心里明白:是戴胖在打暗号了,也不吱声,又问胡二:“我马上走,你能送我不?”

胡二说他不敢送。节振国也不勉强,突然站起,看胡二一眼,说:“老胡,我走了!今夜的事,你知我知,我们后会有期。”

胡二一脸感激,千恩万谢,说:“大队长!你今夜讲的话我全记着……”但话音未落,节振国已经掀帘拔闩出门走了。

第二天,是清明节。

往年,“清明时节雨纷纷”,这个清明却没有下雨。杏花盛开,翠绿绵软的柳枝儿垂着头。穷人的孩子,有折柳枝儿做柳笛吹的。听到柳笛声,似乎让人嗅到了清明的气氛。

这一向,一直平静的赵各庄,表面上看上去确是平静。只不过因为是清明,白天去乱坟岗一带上坟的特别多。到了夜晚,天空蓝晶晶的。在赵各庄上,“燕春楼”戏园子里锣鼓胡琴声清晰地传到大街上。赌场、烟馆、妓院里也都亮着灯。小酒馆、饭馆里飘出酒菜香。这时候,矿工们三三两两,有的从“锅伙”里出来,有的回“锅伙”或家里去。有的从牌子房、镀灯房下班出来,有的又正去上班下井。电厂、修理厂前边也都是工人。俱乐部前后的热闹地带和卖饮食的点着电石灯的小摊子上也都挤满了工人。这时,节振国、纪振生、关玉德、张惠及工人特务大队的十多个战士,正分批进了赵各庄在街上逛悠。他们都是矿工打扮,身上有“良民证”。“良民证”上有照片,但脸上抹点煤黑,相片又拍得模糊不清,就是不像看上去也差不离了。他们来,有两个任务:纪振生、关玉德、张惠等带领战士袭击东煤场的炮药房,夺取炸药和雷管。东煤场炮药房里的炸药和雷管是供井下放炮用的。最近,要破坏敌人的铁道运输,急需炸药和雷管,他们了解到东煤场防卫力量薄弱,节振国工人特务大队决定下手:抢炸药!

节振国同纪振生、关玉德和张惠商定了作战步骤:队伍袭击过东煤场炮药房后,就直奔长山。估计到驻在汪杆胡同北口附近的日本宪兵队和守备队会立刻出动,节振国决定利用这调虎离山的机会,单独去宪兵队和守备队驻地趁隙闹他个天翻地覆。

赵各庄那黑暗的轮廓中闪烁的灯光,又呈现在节振国眼前。节振国进了赵各庄后,就同纪振生、关玉德、张惠等分手,独自先去东大街乔桂香家。

走到这一带,他不由得想起了许多往事。事情既遥远又新鲜。来到了赵各庄,走上了东大街,他就不禁想起自己的家,也不禁想起一个个熟识的战友和矿工兄弟。今天是清明,他看到街上烧纸钱和锡箔的特别多。这里一堆火,那里一堆火,风将纸钱锡箔灰吹得带着火星乱飞,使他想起了死去的同志。他走着,走着,走进了乔老庆过去住的那个熟悉的小院子。这里住户多,矿工来往进出的也多,夜晚天黑,节振国是矿工打扮,脸上又抹了些煤黑,没引起谁注意。他径直走到桂香屋门口,看见门口一堆纸钱灰,显然是刚火化的。一掀帘,只见亮着灯,桂香正一人坐在炕上拉着长长的线纳鞋底,节振国闪身进去,在灯影里叫了一声:“桂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