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英雄为国:节振国和工人特工大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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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燕春楼”传奇(2)

伪警一看:“我的天!节振国!”那夜,打警务分局时见过面的。吓得心里“咚咚”打鼓,一声也不敢吭,乖乖地缴了枪,跟着节振国进了门。

走过两进院子,到了马梦熊住的屋里。商会会长是个五短身材的胖子,穿的皮袍子,光脑袋,白净红润的皮肤,有两只精明的圆眼睛,在一盏大玻璃罩子煤油灯的亮光下,正坐在太师椅上噼里啪啦地打算盘,没想到居然有人深夜带着枪来找他。

他听见脚步声踢踢踏踏,抬头一望,只见一个器宇轩昂的人带来三个雄起起的汉子,穿的便衣拿着短枪,替他看门的伪警蹙着脸乖乖地跟在一边不吱声。他吓得两胁淌冷汗,慢慢地举起了双手,两条腿软软地想跪下去。

节振国脸上带着笑模样,说:“你家眷在哪里?”

马梦熊白净红润的脸色泛了青,连忙指指后屋:“都在后屋!”

后屋,响着八音盒子叮叮咚咚的声音,关玉德闷声不响地走进去,把男女老少都领到前边来了。

节振国看着吓得面无人色的马家老小和颜悦色地说:“不要害怕!你们在这儿陪我们坐着。坐一会儿,我们就走。可是,走后不许报告警务分局,更不许报告鬼子。要是报告,这账找马梦熊算!”说着,节振国对田树森做了个手势。

田树森走近马梦熊,马梦熊还没弄清楚对方的来意,刚颤巍巍地站起身来,被田树森一搡,用枪抵住背,说:“走!”就将他架走了。

他跟着田树森走出大门,不敢叫也不敢喊。夜色漆黑,他两条腿不听使唤,勉强着糊里糊涂地跟着走呀走呀,走的冷僻小巷,出了赵各庄。田树森一忽儿带着他在田野里奔跑,一忽儿又带着他在山路上盘旋前进。他心里怀着恐惧,不知将要死在何处,又惊又怕,走着,走着,田树森掏出布条来系上他的双眼,又牵着他走。估计又走了十几里地,才在一个不知名的小村庄里的一个农家歇了下来。

马梦熊从来也没有吃过这样的苦,受过这样的惊,心里怕得要死。田树森也不给他掌灯,说:“安心睡一觉吧!咱不杀你也不揍你,你别害怕!”他听了将信将疑,累得要死,想歇一会儿,也顾不得炕上尘土积得多厚,放身躺倒就睡。

马梦熊一被带走,马梦熊一家老小马上愁眉苦脸哭哭啼啼。节振国朴朴实实地说:“放心吧!我们不杀他!我们请他去,是要讲点抗日的道理给他听听。现在也讲给你们听听。”接着,节振国就讲起抗日的道理,宣传起八路军的政策来了。

节振国做着手势说:“……别看小日本一时凶恶,迟早他得给中国人民打败。如今共产党、八路军在华北、在冀东有的是力量。谁做铁杆汉奸,黑了心肝五脏,将来死了也遗臭万年!”

他特别用话敲打那个伪警说:“别忘了!你的靠山日本鬼子是一座冰山!我们游击队的靠山是长山、腰带山、燕山、雾灵山……”

伪警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连声点头讨饶,说:“我该死!我该死!

谈了约莫半小时,节振国和关玉德、梁凯突然站起身来说要走了。临走,马梦熊一家老小又哭哭啼啼了。节振国朝着马梦熊的大小老婆和子女说:“不要哭,八路军游击队从不乱杀人,说话算话!我们一定放他回来。可是,你们以后得劝他少给鬼子办事。我们走了,你们不准报告,不准声张!听清没有?”说着,又望望那个伪警。伪警当然同马梦熊一家老小同样连连点头答应,诅咒发誓:“我要是声张,您揭了我的皮!”

节振国带了关玉德、梁凯飞步离开了马梦熊家,到“燕春楼”戏园子去。听说夏连凤、白老三一伙侦缉队特务每夜都去“燕春楼”戏园子看戏,又听说平时,夏连凤一伙常常不看开锣的摇头戏,只看大轴以后的戏。所以决定开演以后一小时光景采取行动。利用这段时间,节振国就在动手干掉侦缉队之前,捎带先绑走马梦熊,去马梦熊家隐藏半点钟。

当节振国和关玉德、梁凯来到“燕春楼”戏园子的时候,戏园子门口那个“彼艳秋”的名角灯牌上本来亮着的电灯泡已经熄灭了,里边正戏早已开演。胡琴声悠扬,锣鼓声喧天,观众怪腔怪调的喝彩声、捧场的鼓掌声,一阵一阵传出来,台上正演着《武松打虎》。演武松的武生,挥拳正在跟吊睛白额虎搏斗。戏园子里香烟、旱烟的烟雾弥漫,坐满了观众,叫卖瓜子、五香豆腐干、鸭梨、糖炒板栗的小贩走来逛去,认识的人都看到,蟹壳脸的白老三和那几个无恶不作的特务正坐在第五排中间的位子上,尖着嗓子叫好。

节振国和关玉德、梁凯出现在戏园子门口时,化装成要饭老头儿的纪振生弓着背上来了,焦躁地说:“老节!夏连凤刚才突然走了!”

“张惠他们呢?”

“进去了!”

情况发生了变化,需要节振国拿主意。节振国问:“怎么走了?是发觉我们来了吗?”

“不像!本来他来得挺早,也在看戏,突然来了个人把他找走了。”

“白老三那一伙呢?”

“在里边看戏,第五排!”

节振国眉毛一拧,当机立断:“照原定计划执行!”纪振生扔了破篮子,掏出戏票来递给节振国。节振国带着纪振生、关玉德、梁凯,像四个矿工似的大步跨进了“燕春楼”。台上,《武松打虎》正演得火爆。

白老三和另外四个侦缉队的便衣特务仰脸打哈哈,拖长了嗓子怪声叫:“好!”

忽然,有五六个矿工模样的人走进第五排和第六排,挨近白老三一伙,拔出短枪,支住特务吆喝起来:“不准动!”

五个特务脑门儿上青筋直跳,乖乖地举手站起来,腰里的短枪立刻被拔走了,低着头被押出戏园子。

台下发生的事变,引起了观众的骚动,也把台上的演员吓呆了,把台上的琴师、锣鼓手吓傻了。“死”在地上演老虎的演员站起来了。武松伸长了脖子发愣。锣鼓、胡琴哑然无声。戏园子里一片喧哗,观众有的哗啦啦站起身来,闹闹哄哄要走。

突然,大家看到一个人“虎”地纵身跳上了戏台。这人三十岁光景,中等身材,体魄强壮,方圆脸,双眼皮,两眼有神,嘴大唇厚,肩宽,背直,留发……一副英武气派。他穿的便衣,可是此刻从怀里掏出一顶八路军的灰军帽戴在头上,又掏出一条牛皮子弹带往腰间一系,顿时,威风瘭瘭了!

“啊!老节!”

“节振国!”

“喝!真是他!真是节振国!”

要走的人也不走了。有的踮起脚跟,有的踩上座位站起来观看。

节振国攥着驳壳枪,枪上的鲜红缨穗儿在戏台灯光下映得璀璨堂然煞是好看。他站在铺着红旌毡的舞台上,活像一个传奇中的英雄,他在台上举手行了个军礼,用激昂、充满感情的声音放大了嗓门说:“矿工兄弟们,乡亲们!我们是八路军派来抓汉奸的!侦缉队的特务,死心做日本鬼子的走狗,在赵各庄上为非作歹,如今是跟他们算账的时候了!我们是开滦的子弟兵!今天的事和大家无关,大家不必害怕!”

说到这里,他双目炯炯地四面一扫,每个在场的人,都仿佛被他那双尖锐、明亮的眼睛注视到了。这时看戏的人才发现,戏园子的所有出入的门户旁,都有节振国的工人特务大队的人把守,有人看到瘦髙条子的纪振生也拿着枪站在前门的门帘旁。

“乡亲们!”节振国继续慷慨激昂地演说:“日本鬼子占领中国的国土,屠杀我们的同胞,奸淫我们的姐妹,毁坏我们的房屋田地,要我们做亡国奴。

血海深仇,一定要报!中国人一定要抗战到底,打倒日本帝国主义!”

台下响起了暴风骤雨般的掌声。

“乡亲们!”节振国的声音更激昂了,“现在共产党领导的八路军、抗日联军和游击队,在冀东每天都在打鬼子!日本鬼子一定要被我们打败的!不愿做亡国奴的人,起来抗日吧!”台下的人都流出了兴奋而激动的眼泪。节振国结束了他的话,用平静的口气说:“大家接着看戏吧!”说完,他转身向在台旁站着的演员、琴师们做了一个手势,要他们接着演戏,自己却轻捷如燕地纵身跳下台来由边门一闪就出去了。

守在门口的纪振生等也立即撤到了大街上。他们走了!像一阵风似的无声地走了!

商会会长马梦熊又倦又怕又冷地躺在冷炕上一夜没睡熟。第二天一早,听到鸡啼,看到出太阳了。太阳慢慢升起,髙悬在晴空。又过了很长很长的时间,有个年轻人端热水来给他喝,也送烙的玉黍饼子给他吃。他喝了点水,咬了两口玉黍饼子,坐在炕上,心里好像十五个吊桶打水,猜不着节振国要拿他怎么办?

忽然,听到脚步声,门“吱呀”一声开了,昨天到他家里见过面的节振国英气勃勃地站在他面前。节振国浑身是劲儿,脸上像带着光彩。

马梦熊就像钓钩搭了鱼鳃一般,张大了嘴,陵睁着眼睛,惶恐地站立起来,垂着双手点头哈腰。看到节振国两把带红缨穗儿的驳壳枪掖在腰里,腰间围着光润发红的牛皮子弹带,脸上并没有杀气,他才略为镇定下来。

节振国在坑上坐下了,拍拍坑沿,说:“坐!”他坐下了。节振国问:“你跟日本鬼子勾结在一起,要组织商团自卫警是不是?”

马梦熊摇头,嘴里讷讷地说:“没有,没有!是彬田队长,就是古冶宪兵队的那个日本人,日本鬼子叫组织的!”他本来想哄骗,又想抵赖,一看节振国那双精明、严厉的眼睛,马上老实了,低下头来嗫嚅着说:“我是出于无奈啊!”

节振国摇摇头,手里玩弄着腰间驳壳枪上的红缨穗儿,说:“鬼子想消灭八路军游击队,那是狼烟大话!办不到!你干这些事,是刀刃上耍把戏,可不是玩儿的!你要是再跟鬼子勾结,死心跟鬼子干,我们哪天想宰你就可以宰你!”

是!是!”马梦熊伛倭着肥胖的身子,浑身打战,不住地点头,声音发抖。

“你已经在到处摊派款子了吧?”

马梦熊闷住声,半晌才点头。

“这么办吧!”节振国斜起眼看着马梦熊说,“你向各商号,向陈祥善,向包工大柜摊款,他们的钱财本是穷人的血汗,不亏他们,我们也不来管!可是摊了款以后,你得三股分一股交给我们做饷。筹枪的事,招募人的事你要拖拖拉拉,尽量不办。有了枪支弹药,你得优先给我们一部分。一句话,你是中国人,不要胳膊向鬼子弯,要是从今悔悟了,你好好做你的商会会长,我们不来碰你!”

马梦熊鼻尖冒汗,喃喃地对天发誓,嘟哝着一定照办!

第~次谈话到此结束。

下午,节振国又来了,说:“把你找来,就是要告诉你:第一,中国人民必胜,日本强盗必败!日本强盗在这儿一天,我们就要跟他干一天!死心塌地当汉奸的人,我们把他当鬼子一样看待!第二,共产党八路军坚决抗日深受全国人民爱戴,得到全世界反法西斯人民的钦佩支持,你应该看清大局,拥护共产党八路军!以后,要看你的表现。第三,你今后要在饷金、给养上支持游击队,办不办得到?”

马梦熊捣蒜似的点头,结结巴巴地说:“你们为国为民奔波忙碌,这些事鄙人一定办到!我回去就先缴一笔款给……给你们做饷金!”

节振国问:“你想不想看看白老三他们那五个特务的下场?”

马梦熊吓得鲤鱼似的往后跳,摇头说:“不看了!不看了!”

节振国告诉他:“除了夏连凤漏了网,白老三等这五个便衣特务,罪大恶极,已经全部处决!”

马梦熊唯唯诺诺,吓得浑身是汗。可是,节振国又走了。在一种是梦又不是梦的感觉中,马梦熊苦等着白天过尽,西移的日光收尽了它最后一根金线。他鼻子里闻着炊烟味,身上被习习的冷风恣意吹袭,惊惶不安地凝望着沉沉的暮霭,满心沮丧。却听到门“吱呀”开了,出现了那个昨天夜晚押着他来的人。马梦熊赶忙站起来,却出乎意外地听到来人说:“来!把眼绑上!送你回去!”于是,他被平安送回了西赵各庄。

马梦熊没有失信。回去后第三天的夜里,月亮洒着闪烁的银光,风萧萧地吹着迷蒙的四野,他按照约定,用一只洋油箱,盛满了饷金,悄悄送到西赵各庄西边野坟地里一棵大柏树下埋着。又过了一天,他去看时,那儿已有刨过的痕迹,游击队已将洋油箱取走了。

就在游击队取走洋油箱的当天夜里,淡淡的月光笼罩着路灯灯光不甚明亮的赵各庄。赵各庄天主教堂西边“锅伙”附近,一个姓许的年轻矿工正独自走着。他是要到东大街乔老庆家去的。乔老庆被送到古冶日本宪兵队后,宁死不屈,已被鬼子用狼狗咬死了。这姓许的青年矿工,为人老实,乔老庆生前有心要招他做女婿。他正默默走向桂香家,去安慰桂香。忽然,后边上来一个瘦髙条子矿工模样的陌生人,递给他一纸包东西。他奇怪了,说:“怎么回事儿?”

陌生人笑笑,说:“节振国让送给你和桂香的!你们成了家,要好好过日子,要记住老人的血海深仇!”

暗夜沉沉,夜色茫茫。说完,那陌生人就像一阵风似的匆匆走了。

小许同桂香在屋里灯下看那纸包,是用红纸包的,纸包里装的是满满一包伪“联银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