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伸手正抓住尸首的胳膊时,穆逸辰也伸出手来抓住另一边,她的动作稍稍迟疑了些,就听到穆逸辰说:“这是生气了?为何一句话也不说?”
唐潇抬起一双清澈的眼,望向他,嘴角处有淡淡的笑意:“殿下这是说什么?我怎么可能生气。”她起身,认真地对他说,“殿下什么时候变得如此敏感?呵呵,我明白殿下的难处,也明白赤龙营所有士兵的辛苦,唐潇做这些不算什么,只希望殿下和赤龙营的所有士兵都平平安安,有朝一日走出这雪影峰改变那比冰天雪地更寒冷的天下。”
穆逸辰脸上扬起清淡的笑意,走到唐潇跟前,拉起她冰凉的手指,说:“你在士兵面前不损我威严,为顾全人心,现在他们都走了,这些事本皇子不会让你一个人承担的。”穆逸辰说着,已经伸手,一个用力将尸首搬到了推车上。又拉着推车走到另一个尸首面前,又是同样的动作,将另一具尸首也搬了上去。
做完这些,又走到唐潇身边,替她整理好斗篷,同时也将自己的斗篷收了收,说:“我去藏尸崖就好,你回去休息。”
“殿下,天色很晚了,月夫人还在,还是让唐潇去吧。”唐潇拉住要走的他。
“呵呵,月儿所说的事我已经知道了,暂时没有更多想法,所以就不去打扰她了,她一弱女子,上一次雪影峰不容易,就让她好好休息吧。”
“可是,殿下还是不方便和我一起去……”唐潇说。
“有什么不方便的?月儿是弱女子,你又何尝不是,我都如此体谅月儿,又怎能不体谅你?听话,回去休息吧。”他笑得如三年之前那般轻,却在这冰天雪地里不再冷,有一丝温暖涌进唐潇心底,她忽而抓起他的手,说:“我和你一起。”
我和你一起,如同从前一般。
穆逸辰伸手拂过她见长的长发,说:“会很冷,你已为我奔波多时,这点小事,还是让我自己去吧。”
“殿下,你别忘了,你刚才罚的是我,如果这样走出去被赤龙营的士兵看到,你的威严何在?你不能为了我这一小女子而做出有损威严的事,赤龙营所有人可都以你马首是瞻。”唐潇说着握着他的手更紧。
穆逸辰正要开口劝说,唐潇也不等他开口,撒了手,拉着车就往前走出了一段。
穆逸辰拗不过她,便只能快步跟上去,随着她一起走出了旭月居,刚出旭月居时,他又回想起唐潇刚才的话,兀自说:“本皇子可以在所有人面前维护威严,忌讳有损地位,但在你面前,我就是我,不是皇子,不是掌管赤龙营的人,甚至可以是没有仇恨没有包袱的人,只是那个愿意与你并肩应对所有的人,因为……这是你给我的,所以,也是我给你的。”他说完,紧拉着唐潇的手,一起推着推车,再不愿意松开。
雪混合着月光洒在他们并肩的肩头,犹如这些年一起经历的寒冷,一起流过的汗水,一起看着日出月升和每一寸雪的积累。
藏尸崖离旭月居虽然只有两千米,但这两千米却不是什么平坦路,花了大半夜他们互相搀扶着跨过一道道雪堆积出来的坎,才走到附近。
又走了一会儿,天边已经有点点的日光透进来,看样子是快天亮了。
唐潇望着那日光,长呼一口气,与穆逸辰对视而笑,继续赶路。
他们之间不必多言,因为这三年的时间,穆逸辰已经将自己这些年来所经历的危险,隐忍的情绪都对唐潇说尽,唐潇也将自己的思量告诉他。虽是无言,但也不显得无聊或尴尬,更像是闲暇之余出来散步,唯独煞风景的就是身后那两具尸首。
穆逸辰在那片结冰的水潭边停下脚步:“你就在这里等我吧,我去去就回。”
“不行,不能因为危险就让殿下一个人去,唐潇必须和你一起。”唐潇说着已经率先走在了那片结冰的水潭上。
穆逸辰脸上的神色僵了一下,忙拉着推车走了上去。
唐潇站在冰面上,望着前方开得正艳不知名的火红花朵说:“殿下,你看,那是什么?”
“看上去像是花,不过……我也是第一次见到。”穆逸辰认真地说。
“过去之后殿下送我吧。”在现代的话,男生不都应该送女生花吗?当年她从来没有想过让谁送自己花,穆逸辰估计也是不知道的,只是现在遇上了,也想要试一试。
穆逸辰看她脸上已经浮现出笑来,说:“好,走吧。”
她走过来,和他一起拉着推车,一点点朝着对面靠近,忽然之间在他们的身后,车轮碾过的地方发出一声清脆的“咔嚓”,接着就有裂纹蔓延开。穆逸辰见状,一手拉住推车,奋力往前跑去的同时,一手也紧紧地搂住唐潇,将她护住,便朝着对面摔去。
在身后的水潭上,裂开了一条大口子,唐潇和穆逸辰好在有惊无险,只是摔在雪地上。穆逸辰先起身,将唐潇扶起来后连声问她有没有事,唐潇看他一脸紧张,说:“只是摔了一下而已,我的身子没有那么单薄。”
然而,穆逸辰却一脸坚定地对她说:“往后不管你如何任性,如何倔强,这样危险的地方我是再不能让你来,若你出了什么事,我如何是好?”
唐潇看他一脸的严肃,说:“好啦,这不是没事吗?”说完顺手摘下了一旁火红的花朵,笑道:“这就算殿下送与我的了。”
穆逸辰抓住她的手,补充道:“听着,我说的是认真的。”
唐潇看着他发白的指节,望着他说:“殿下,唐潇知道了。”
“若你出了事,我便死在这冰天雪地好了,反正没有了你,这世间也和死气沉沉的冰天雪地没有区别……”
“殿下,别说这些。”唐潇忙拉住他的手,“我们都不会有事,你忘了,你还说过,等到你大权在握,身边不再是危机四伏,你便会娶我。”那是两年前他对她说的话。当时听到这句话时,唐潇其实很惊诧,她没想到在那样的情况下,平时冷静沉稳的穆逸辰会说出那番话。
那时唐潇正忙着研制一种毒剂,这种毒剂不是用于将敌人瞬间毙命的,而是用来严刑逼供。她认为这世上让人类感到最难受的,不是痛苦,而是笑,不停地笑。当人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浑身无力的时候,还需要不停地笑,意识有时候就会崩溃。所以她就研制一种能让人笑神经发达的毒剂,用于逼供。
但是不幸的是,她自己先中了这种毒剂。在整整笑了一上午后,穆逸辰好像被传染了般,也开始跟着笑,最后说:“我会娶你,等到我大权在握,身边不再危机四伏。”虽然是在不那么恰当的时机说出了这句话,但是唐潇知道他是认真的。
而唐潇与穆逸辰的这种关系,在生活在雪影峰的人眼里,已经很清楚了。他们在众人面前虽是上级与下属的关系,但所有人知道,他最在意的人是她,他眼里只有她,在未来,她只属于他。
穆逸辰听到唐潇这样说,嘴角最终轻轻地勾起,他伸手轻轻为她拂去斗篷上的雪,她也伸手为他拂去,然后默契地朝着藏尸崖走去。
藏尸崖中藏着这些年皇帝或者皇后派上来杀他们的杀手。前前后后三年时间,已经将藏尸崖上的这个山洞填满。死在这雪影峰的人,尸首是无法腐烂成土的,看上去还如活着一般,犹如冰雕。当然,不是每次杀手上来,他们都能干净利落地解决,有时候能力高的杀手逃下峰去后,赤龙营的士兵会追踪,竭尽全力不让雪影峰上的真实情况暴露。当然,也不能让帝都那些人一点儿风声也得不到。
杀手被除去后,尸首会藏在藏尸崖,赤龙营中的高手便会易容成他们的模样,回到宫中,汇报假消息。
他们都是训练有素的士兵,这点事情还是可以办妥的。这样一来,不但可以稳住帝都那些人,更能够将自己的人安插进去,等待有一天的利用。
这三年,他比从前活得更加小心谨慎。
穆逸辰将尸首搬进去后,便没有耽误,出来后就同唐潇往回走。好在水潭冰面裂得不大,不然他们可能被困在这里,在这里待不上两天,便是死路一条。
穿过水潭时,唐潇对穆逸辰说:“殿下,我们今天也算是大难不死,这是不是代表往后的日子,我们也能顺利避开危险,安全到达彼岸?”
穆逸辰轻勾嘴角,伸手宠溺地碰了下她的鼻子,说:“当然,因为有你在。”
两人相视而笑,朝着旭月居走去。
回去的路比来时好走,回到旭月居时已经是用午饭的时间。此时的傅月已经坐在小亭中,一手拿着连夜送上来的书信,一手拿着暖炉,她远远瞧见唐潇和穆逸辰回来后,便起身迎上去。
“月夫人。”唐潇朝着傅月轻轻点头。
“唐潇姑娘和殿下这是去了哪里?”傅月看着他们肩上的雪花问。她早上起来就没有看见过两人,用早饭和午饭也不见两人。
“昨晚有人上来刺杀,我和唐潇一起去处理尸首,所以回来晚了。”穆逸辰回答,然后指着亭子,让两人一起过去坐。
三人坐定后,傅月又说:“我早上接到家中信函,浮蒙与烽云的战事影响了一批丝绸的运送,所以我打算明日就下山去了,来日我收到消息,会派人上来告知。”
“嗯,好,我们会抓紧时间打造兵器和毒剂的。”穆逸辰递给唐潇一杯热茶,又拿起自己手边的那杯,喝起来。
唐潇从他手中接过茶盏,喝了一口,又对傅月说:“月夫人,其实近几日我也还需要下山去采购草药,不如明日我们一起吧,顺便我还能保护你,也不知道这峰中还藏没藏别的什么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