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市警局有间一年四季都缺少阳光的会客室。这间特意被安排在警局顶层不起眼角落的小房间挂着从未拉开的银色百叶窗，连唯一的长桌与折椅都是再简单不过的款式。
莫璇坐在桌前，眼睛却一直没离开苍白墙壁上唯一的一副装饰画，也许没人曾关注过那是莫奈的仿制品，仿的也不错。只是莫璇坐在这里，对即将发生的谈话不知怀有如何的心情，这让他习惯性的用周遭的事物分散注意力。
“让您请假过来十分抱歉，但愿没耽误您的工作。”
说话的是领着莫璇到这间房间的警服男，男人看起来不像是会出警的类型，一副眼镜让他显得有点斯文，说话到也够礼貌。
“你们有什么事情的话就说吧，下午还有个手术。”
莫璇的职业是医院的外科医生，工作多忙也说不上，只是生活上一个人没什么牵挂，工作就成了很好的借口。
莫璇的态度明显有些冷淡，苍白的脸上也没多少表情。眼镜警服男见客套不成望了望站在百叶窗前一语不发的中年男子。男人没有多语。
该来的还是要来。
“今天找莫医生其实是想告知您兄长的一些事情。”
听到“兄长”两个字时，向来冷面的莫璇还是微紧了眉头。到底是兄弟，即使没有一起生活，但打断骨头还连着筋，这是谁也改变不了的血亲关系。
见莫璇没有说话，制服男深吸了口气，似乎很难抉择却终于还是从桌上的文件盒里拿出个不大的密封塑料袋。莫璇知道这个是用来装证物的，只是当他看到袋子里那个有点熟悉的物件时，心里有什么崩塌了。
“这是什么意思？”
心里明白，却装不知道，莫璇第一次觉得自己如此胆怯，竟想用无知来逃避现实。
“我想莫医生比谁都明白，这个东西……”
制服男没有再说下去，只是眼见着莫璇将原本放在桌面的双手缩回去。
其实证物袋里放着的东西没什么特别，只是个形状与样式都已老旧的银制手环而已。但莫璇知道，手环放在桌上意味着什么。那个手环自己的左手腕上也有一个，听奶奶说那是满月时给他们兄弟两同时戴上的。直到现在，再也取不下来，除非折断手骨。
右手握紧左腕上的手环，莫璇忍住保持平常语调。
“什么时候的事？”
“十天前近海的一次海难，另兄也在其中，只是没有找到遗体，直到三天前从一个渔民身上发现这个镯子，问他镯子的来处，渔民表示是从海滩上捡的。经鉴定，已经证明是另兄的所有物。”
“也就是没有找到遗体。”
身为医生莫璇当然知道，海难中，十天都找不到的人身还机率有多小，更何况已经找到能证明身份的物件。但身为死者的弟弟，他宁愿这是个误会，东西只是不小心被人偷走，又或是别的什么原因，又或许哥哥根本没上那艘船。一切只是虚惊一场。
“莫医生，大家都知道这种事……”
“我明白，谢谢你们告知我兄弟的死讯。”
很快整理情绪，恢复神智，不想再听任何解释与劝慰，莫璇将一切幻想与不忍埋藏进心里。
眼镜男人有点迟疑的看向已恢复平静的医生，他真的已经接受事实了嘛？！原本已经准备好的安慰词都没有派上用场。难道真的像莫辰曾说的那样，他的弟弟就是那样一个平静如水的人。他不相信，面临自己唯一的亲人离世，还能有如此无波的表情。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他将会是最适合即将要接替这份工作的人。只是对于一个刚失去至亲的人，会不会太残忍。
男人思考着，甚至将身后一直站着的人遗忘。
“孟宇。”
百叶窗前的人莫名的叫了这个名字，不容莫璇多想，那是在叫眼镜警官没错。可能是没料到会被叫到，男人有片刻惊到。这样微小的动作与情绪也没逃过莫璇的眼睛。
孟宇侧头看了看站在窗前没有任何动作的男人，似乎在等待什么，却在最后失望。不得不继续面对就坐在自己对面的莫璇。
“其实，其实我们还有一件事情需要您的帮助，还是说请求比较好。”
“我们希望您能代替莫辰打入华业集团做警方的内应。”
“我拒绝。”
只是孟宇的话音刚落而已。莫璇的回答让整个房间安静好阵子。谁也没想到他会如此快的拒绝。毫无预兆的，就如根本不曾做任何思考，其实也真的没做思考，只是在这个时刻，谁的话都不想听。自己对这个警局没有兴趣，更何况兄长的死根本就因为他们而起。只消这一个原因就已经足够让自己拒绝的彻底。他讨厌这个冰冷的地方，厌恶这群整天伪装正义使者的无能之辈，连这里的空气都令自己厌恶非常。他从来都不像自己的兄弟那样富有正义感，即使身为医生，同情心也少的可怜。对于他，生死只是脉搏每分钟七十下的跳动。生与死本来就相隔分厘，生命太短，还来不及思考与经历的太多，所以人们留恋人生。自己无法操纵生死，只是为可能的人多进一份力。这就是自己被动的人生，遥望兄长的热血与正义，自己微不足道。这样的自己有权利选择自私的责怪，即使明明知道生死由天命。
“你要不要再考虑一下？令兄的任务眼看就要收网，这个任务已经持续了四年，大家都为了这个计划付出了太多，令兄如果健在也不会眼见自己的努力白费……”
“我有权拒绝。如果没有别的事我就走了。”
打断可能要发生的大段陈词，莫璇不想对此多做停留，既然自己已经打定主意，就没必要与之纠缠。
“莫医生，我希望你能为……”
“够了，孟宇，让他走吧。”
百叶窗前的男人终于发话，眼睛却没有离开百叶窗外的世界。
“……”
“你可以离开了，还望节哀。”
男人转身面对莫璇。
是个很精神干练的中年男人。锋利的眉，刚毅的线条，显出魄力，却是那双眼睛里多了点隐忍与倦意。这不像是男人该有的气质，莫璇开始猜想男人心里的沉淀，但那都与自己无关。警察的事，让警察自己解决。
莫璇没有做声，站起身，没多看一眼两个人的表情，径直朝房间的门走去。到门前时，身后传来中年男人的话音。
“找到令兄的遗体，我们会及时通知你。”
莫璇放在门把上的手有丝停顿与颤抖。
沉默。
“……”
尽快的打开门，逃出房间。莫璇觉得窒息，却不知道为何。靠在房间外的墙壁上，深深吸气。
兄弟，这次是真的再也无法相见了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