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论语·学而》)
孔子连说了三件让他高兴的事,一是学习,二是朋友来了,三是所知不多。这三条都是孔子做人的大学问,我已在《孔子做人绝学》中详说,在此再简单聊聊。
——学习不是为了求知,而是体会快乐。
学习过程中,并非知识让人快乐。不,知识让人烦,这样那样,知识的花样太多了,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到底听谁的?因此真正的学习高手谁也不听,只听自己的。孔子学习三代知识,某一天突然发现夏道与商道、商道与周道,周道与夏道,全然矛盾,怎么办?孔子搞得心焦,火了,干脆谁也不听:俺是孔子!俺听自家的!所谓“山东人的牛脾气一发作,泰山都能推倒”,孔子听自己的,反而把三代之道摆平了,原来夏商周只是一道。
因此,学习不是一个认知的过程,而是一个心灵的过程。
换言之,学习与知识无关,而与心灵有关。
孔子因学习而快乐,不是他向外学到了什么,而是他在学习过程中认识到了自己。
学习不是学知识,而是学自己。一旦学到自己(这个自己大了,宇宙即吾身,上帝是我灵),就认识到自己(自己就是全世界,并且还战胜了全世界),当然一切为人处世的麻烦都没有了,不由高兴得要死,这就是孔子说“学而时习之,不亦说(悦)乎”的真谛。
——至于“朋友”二字,一说起来就让人心情舒畅。
“朋”为双月,意思是月月开、月月红,常有常新,所谓“新交旧知都是缘”,朋友使吾道不孤,任何人都必须生活在朋友圈中。
朋友之义有三:
家人亲人是一级朋友,这个朋友是终生制,永不解聘的,最让人踏实,《诗经》上说“友于兄弟”即此。
志同道合是二级朋友,这个朋友也是长期的,从水乳交融开始,一直到生根,无可动摇,所谓“铁哥们”“好姐妹”即此。
伴侣是三级朋友,任何恋爱都必须从交朋友开始,《诗经》上说“嘤其鸣矣,求其友声”即此。
我把朋友分为一级、二级、三级,并无歧视之意,而是从一个人的一生中遇到朋友的先后顺序讲的,是按时间划分。我们一生下来,父母与兄弟姐妹就是我们最好的朋友;渐渐长大,就有了一起拖着鼻涕玩泥巴的朋友,再大些,有了狐朋狗友,再大些,有了真正意义上做人做事的朋友。恋人与爱人,是最终出现的第三种朋友。以上三者,我把它称为“人生三友”。
孔子一生下来就没了父亲,他的老妈就是他最好的朋友。孔子同时还有两位母亲,他的生母颜氏是他父亲的小妾,他父亲另有一妻一妾。孔子有一个大哥孟皮,他在兄弟中排行第二。孔子共有九位姐姐妹妹,有点像贾宝玉的样子。因此孔子其实不孤,是在亲情中长大的,家人都是他的朋友。
孔子成年后,最好的朋友是他的学生颜回。颜回之外,孔子的好友有:鲁昭公、齐太师、蘧伯玉、司城贞子、叶公、师襄子等。这些人中,鲁昭公是孔子的老板,齐太师与师襄子是孔子在艺术上的朋友,蘧伯玉是孔子的同事,司城贞子与叶公是孔子在周游列国落难时结识的朋友,颜回则是孔子终生的学问朋友。孔子好交朋友,走到哪里都有朋友陪,每到一地先交朋友。若无朋友,孔子怎能走遍天下?中国人的朋友之道由孔子发扬光大,此为人道极致,宜再广之。
孔子的第三大朋友当然就是他的恋人与爱人。这方面,《论语》、《史记》、《孔子家语》、《礼记》、《左传》与《孟子》都提得很少。《庄子》爱拿孔子开玩笑,也没有提。《论语》不讲孔子这方面,当然是为师母讳。《史记》当然是为圣人讳。《孔子家语》,为先人讳。《礼记》,为祭司讳。《左传》,为鲁相讳。《孟子》,为先师讳。《史记》载孔子周游列国时见南子,有人疑是孔子的情人,备考。不过在山东孔府,当有孔子家室方面的记录,有心的朋友可以驱车前往调查。
顺便说一下,孔子还有个好朋友,那就是他的儿子孔鲤,孔子甚爱之。孔鲤身上有两件事让我不忘:一是孔鲤刚生下来时鲁昭公就送来一条大鲤鱼表示庆贺,孔子乐呵呵地收下了,并把儿子取名为孔鲤。二是孔鲤小小的时候,孔子有次就在院子里拦住了他,不让他贪玩,问“学《诗》未”?告诉他“不学《诗》,无以言”,又问他“学《礼》未”?告诉他“不学《礼》,无以立”。孔子悉心调教爱子,父子情深。说到这里,我不妨再透露一下,其实孔夫子是有私心的,他最好的学问并没有传给他最爱的弟子颜回,更不要说子夏、子贡等人了,传给谁了?当然是传给儿子。孔子开“父子单传”之先,恰似一个武林高手,舍不得把自家秘笈给外人。这也能理解,颜回就不曾与孔鲤争宠,大师兄当然要让着小师弟。孔子传孔鲤,孔鲤传子思,子思传孟子,思孟学派乃是孔学正宗。如果孔子当初不是偏爱儿子,就不会有孟子日后的发迹,孟子能将孔子学问发扬光大,实实地要感谢孔子当初的私心。如果孔子不将他最好的学问传给孔鲤,而是给了子夏、子贡这些人,那么中国历史又将改写。孟子继承孔鲤之学与颜回之志,最能懂孔子。孟子虽没见过孔子,二人实在是隔代神交的至亲好友。
——“不知而不愠”,这是孔子快乐主义的最高境界。
因为我不知道,所以我不生气。假如有个人在你面前哇哇哇骂你,你当然不高兴,你也要哇哇哇大叫。但假如有个人在万里之外骂你呢?问题就不严重了,你任凭他哇哇哇,你自己压根不用哇。推而广之,如果有人在外星上骂你,那你还要感谢他哩:瞧,那么远都有人知道我!再远些,有人在银河系外骂你,你就不可能知道了。不知道的事等于没发生,想生气也没有理由呀。
孔子周游列国,被人当作大恶人阳虎围起来,孔子莫名其妙,也不想知道究竟为什么,他“弦歌不绝”,毫不生气,过不久自然误会消除,他干他的事去了。楚昭王要封七百里地给孔子做小国国王,后来因为手下阻拦没封成。孔子不知道楚昭王为什么要莫名其妙封他做国王,这个国王有多大,做了国王有多美,这些孔子统统不知道,这样,当有人告诉他“本来有件天大的好事要砸到你头上,但没干成”时,他就不失落。
“人不知而不愠”,真好!其实也不是真正的不知道,而是不在意、不在乎。你不在乎,他还呼得了你吗?当然不能。孟子说他“不动心”,就是跟着孔子学的。孔子说他“四十而不惑”,又说“智者不惑”,当然他是智者。
智者不是什么都知道,而是什么都不知道。守住自身,就不迷惑。知识要人的命,心灵的愉悦才是生命的灵粮。
孔子爱与学生聊天
“子曰:‘吾与回言终日,不违如愚。’”(《论语·为政》)
孔子与颜回说话,一说就是一天。在最爱的学生与最好的朋友面前,孔子的话很多,越说越起劲,越说越有味。而颜回呢,听得也很享受,孔子说一天他就听一天,像傻瓜一样“不违如愚”。其实他哪里“愚”,他不和孔子较劲,因为孔子的话他句句亲切,句句听得进去。
“不违”,不是说不违孔子,而是不违自己的心。当孔颜交心,则颜不违孔,孔不违颜,孔与颜言终日。
孔子最爱与颜回聊天,其次爱与曾皙聊。曾皙就是曾子(曾参)他爸。好家伙,父子两代都是孔子的学生,岂不乱套了?他们父子之间该叫“师兄”“师弟”呢?还是叫“爸爸”“儿子”?这个问题根本不是问题,父子依然是父子,见了孔子只管都叫“老师”。这也是中国古风。
孔子弟子子夏引孔子的话说“四海之内皆兄弟也”,闻道有先后,慕道之心则一。
孔子本人的魅力很大,在他的学生中,常有父子双双拜他为师,如颜回与他的父亲颜路,曾参与他的父亲曾皙,都是孔子的弟子。孔子比弟子们年长,但与颜路、曾皙这些“超级弟子”年龄相差不远,老头爱找老头,因此孔子“偏爱”曾皙,是可以理解的嘛。
“子路、曾皙、冉有、公西华侍坐。子曰:‘以吾一日长乎尔,毋吾以也。居则曰不吾知也!如或知尔,则何以哉?’子路率尔而对……夫子哂之。‘求,尔何如?’……‘赤,尔何如?’……‘点,尔何如?’鼓瑟希,铿尔,舍瑟而作。对曰:‘异乎三子者之撰。’子曰:‘何伤乎?亦各言其志也。’曰:‘暮春者,春服即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夫子喟然叹曰:‘吾与点也!’”(《论语·先进》)
子路、曾皙、冉有、公西华四人陪着孔子坐,孔子说:“我虽然比你们痴长几岁,也不要有什么拘束嘛。我听见你们老说‘不了解我!不了解我!’现在假使有人了解你们,又该怎样?”鲁莽的子路第一个抢着答,说他想当将军。孔子听了他的话,微微一笑。又分别问冉有与公西华,最后问到曾皙。
曾皙在孔子旁边散坐着,抱着一把瑟,懒懒地弹着,好似魏晋中人。听见孔子问,把瑟且放下,回答说:“嗨,咱跟他们不一样。”孔子说:“那有什么关系呢?各言其志罢了。”曾皙就说:“如果有人跟我合得来,我就和他一起玩去。春天将尽的时候,穿着新衣服,带几个朋友,带几个小孩,咱到沂水河游泳去。游完泳,到山上吹吹风,然后唱着歌回来。”说得孔子也动心了,感叹地说:“我跟你一样啊。”
这段话,传神地再现了孔子师徒聊天的动人情景。且莫说什么微言大义,玩就是玩。圣人最爱玩,圣人最会玩,圣人天天都玩,玩着玩着就把大事做了。人的心不玩则不爽,多少人一天到晚绷着脸,背着手,这种人不足与言。看看人家孔子与曾皙,多爽。
在孔子说话时,曾皙只管弹瑟,可见孔子当老师没有架子,有规矩,但等于没有。在祭祀上帝时,孔子会带着弟子们万分肃敬,但在平时,其实最轻松不过。切莫说有两个孔子,轻松的孔子即严肃的孔子。若无严肃的信仰,何来轻松的生活?
孔子不赞成让学生跑腿
“子夏问孝。子曰:‘色难。有事弟子服其劳,有酒食先生馔,曾是以为孝乎?’”
这段话意思是:子夏有回开玩笑问:“怎样才算是孝敬老师您?”孔子没直接回答,而是说:“你们看我的脸色最难。假如我有事就让你们跑腿,有好东西只管自己吃,你们这样(指为老师办事送东西)就是孝敬吗?”
当然不是。孔子当然不会贪图学生的孝敬,也不赞成让学生跑腿。他还常为学生跑腿。“子张学干禄,子曰:‘多闻阙疑,慎言其余,则寡尤。多见阙殆,慎行其余,则寡悔。言寡尤、行寡悔,禄在其中矣。’”(《论语·为政》)干禄就是求仕、求食,找工作。此事可见孔子还为学生找工作作参谋,关切之深让人感动。
孔子曾说“回也视予为父”,说颜回把他当父亲。确实如此,恩师如父。孔子爱弟子已超出常人概念,因为他不仅是学生们的老师,更是这些信徒们的牧养者。
孔子爱学生,表现了祭司爱世人的带有神性的一面,他又把这带神性的关爱,充分地融入到人性的关爱上。不让学生跑腿买东西,这只是小小的一例,为学生找工作参谋,也是他的份内之爱。
孔子精通射箭
“子曰:‘君子无所争,必也射乎!揖让而升,下而饮,其争也君子。’”(《论语·八佾》)
孔子此处以射箭打比,说君子之间要礼让,就像射箭一样。射箭要分先后顺序,这时大家也会“争”,但不是争着上前,而是争着退后,让别人上前。这种不争之争是礼让,是君子之争,而非小人之争。
这句话透露出孔子对射箭很熟,实际上孔家是“武林世家”。
据《左传》载,孔子的父亲叔梁纥是个大力士,《左传》襄公十年:“晋人围逼阳,逼阳人启门,诸侯之士门焉。县门发,口人纥抉之以出门者。”“郰人纥”即叔梁纥。这段话讲:晋国人围攻鲁国的逼阳城,逼阳守军被迫投降,打开城门,诸侯的军队(即晋军)把住了城门。但城中百姓打开了另一座县门逃生,当时是叔梁纥把城门抬起让大家通过的。
叔梁纥抬开城门放走百姓,此事一可见他劲大,而且不是一般的大,另可见叔梁纥有仁义之风,是大侠作为。孔子既然有这样的家传,当然也是大侠了,我们叫他一声“孔大侠”应无过错。精通射箭,只是小儿科。
孔子真正的武功是打架,《史记》载孔子周游列国时屡次率领弟子与追杀他们的人“斗甚疾”。《左传》又载孔子在周游列国前,曾在齐鲁会盟时指挥鲁国士兵与来意不善的齐国人针锋相对,曰“士兵之!”意思是士兵们上前!当此两国会盟之际,两军对垒之中,孔子镇定如山,从容指挥,在他的影响与施压下,强大的齐国不得不放弃事前想加害鲁国国君的意图。此事可见孔子的镇定功夫,当得起后来孟子说的“浩然之气”四字。后世唐朝大将郭子仪单骑破虏,恰似孔子当年。《史记》又载孔子曾亲自带领军队与齐国人打仗,取得胜利;对内平叛,“堕三都”,也取得了积极成果。
如此看来,孔子又是位大英雄、大将军了。会射箭,只是英雄十八般武艺中的一样。
不过小处也可见大,孔子的箭道修为全从一个“让”字来。凡先射者,都害怕后来居上。先发不利,排位越往后,胜算越大。高手全是后发制人,孔子懂得“让”,显然是经验之谈。比如在齐鲁会盟于夹谷时,他就是等齐人先动手,他才以静制动。
孔子精通射箭,又知射箭有道,因此把“射”作为学生们的必修课。书生最忌文弱,文人要有英雄气。让学生习礼之余,还学射箭,这是圣人的良苦用心,是文武相济的法子。如果今天我们在学校普及“射”这门从孔子传下的射箭课,必能培养出更多的奥运冠军。
孔子懂化妆
“子夏问曰:‘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素以为绚兮。何谓也?’子曰:‘绘事后素。’曰:‘礼后乎?’子曰:‘起予者商也!始可与言《诗》已矣。’”(《论语·八佾》)
子夏问孔子:“《诗经》上说:‘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素以为绚兮。’什么意思呢?”孔子说:“这是形容女子的美丽。最后一句‘素以为绚兮’是说素打扮是好看,绚就是绚丽多姿。——绚丽多姿是化妆打扮的效果,但这要建立在朴素的基础上。女子越素净,化起妆来就越出彩,这叫‘绘事后素’。”子夏马上接着说:“我们的祭礼不也是讲究一个‘后’字吗?越朴素的祭礼,越显庄重。”孔子不由高兴地说:“启发我的正是子夏啊!像你,才是真正可以与我讨论《诗经》的人。”
这段话很有意思。师生二人先是讨论什么是美女,然后又讨论起祭礼来,看来这二者之间有微妙的联系。
先说美女。
孔子的名言“绘事后素”,我先前以为“绘事”指绘画,“绘事后素”讲学画要先学素描,现在联系上下文看,不对!孔子在说美女的化妆打扮,原来孔子懂这个。
“绘事”,指化妆的事,女子化妆不是要用笔来描描描吗?这就叫“绘”。“素”有二义,一指素面朝天,二指敷粉。我小心揣度,推究夫子美女学之大义,应该是讲素面朝天。
“绘事后素”是“绘事后于素”的简写,即“先素后绘”的意思,指女子要先净面,后化妆。彩妆是建立在素面的基础上。越是素净的一张脸,略施彩笔胭脂,即可出现“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素以为绚兮”的动人效果。反之则不能。如果一张脸没洗净,怎么搞也不像美女。
孔子太懂美女了,并且不是一般的懂,一看就是美女学专家,经常指导女子化妆。孔子这个“素打扮”的美女理论,影响数千年,至于今而不废。我小时候就常听大人们谆谆教导“好吃不过茶泡饭,好看不过素打扮”。孔子这个“素打扮”的理论打造出了中国最美的美女。西施与孔子是同时代的人,就因素打扮而为中国四大美女之首。西施本是村姑,素面朝天,美艳动人,天生丽质,不是像杨家女郎杨玉环一样用金玉堆成。李白名句:“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正是对孔子“素打扮”美女理论的发扬。看来孔子又是中国化妆师的鼻祖了,这一点以往我们不大重视。
孔子怎么会懂化妆呢?这个问题提得怪,孔子懂化妆的原因有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