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们现在所在的这个王国里,有一位非常聪明的公主。她读过世界上所有的报纸,然后又把它们忘记得精光,因为她是那么聪明。最近她坐上了王位——据说这并不怎样有趣——这时她哼出一支歌,而这歌只有这么一句:‘为什么我现在不结婚呢?’她说:‘是的,这句话里有道理。’因此她很想结婚。不过她所希望的丈夫是:当人们和他讲话时,他必须能答话,不仅是站在那儿,只是好看而已——因为这是怪讨厌的。
于是她把侍女都召进来:当她们知道了她的用意的时候,她们都非常高兴。‘好极了!’她们说,‘前不久我们也有这个意见。’请你相信,我对你讲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的!”乌鸦说。“我有一位很驯服的爱人,她可以在宫里自由来往,因此她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我了。”
当然所谓“爱人”也无非是一个乌鸦,因为乌鸦只会找类似的东西——那永远是一个乌鸦。
“所有的报纸立即出版,报纸的边上印着鸡心和公主的名字的头一个字母,作为装饰。人们可以读到:每个漂亮的年轻人可以自由到宫殿里来和公主谈话,而谈话的人如果能叫人觉得他是毫无拘束、对答如流的话,公主就要选他为丈夫!是的,是的!”乌鸦说,“请你相信我。我的话实实在在,没有半句虚假。年轻人成群结队地到来。一大堆人,一片忙乱。不过在头一两天里谁也没有交上好运。当他们来到街上的时候,什么话都会讲;不过他们一走进宫殿的门、看到穿银色制服的门警、看到台阶上站着穿金色制服的仆人和光耀夺目的大厅的时候,就糊涂起来了。当他们来到了公主坐着的那个王座面前的时候,他们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能重复地念着公主所说出的话的最后一个字——而她并不要再听自己的话。好像这些人的肚皮里都塞满了鼻烟、已经昏睡过去了似的。只有当他们回到街上来了以后,才能讲话。这些人从城门那儿一直站到宫门口,排成了一长队。我自己曾经去亲眼看过一次!”乌鸦说,“他们变得又饥又渴,不过到了宫殿里,他们连一杯温水也得不到。最聪明的几个人随身带了一点抹了黄油的面包,不过他们并不分给旁边的人吃,因为他们觉得,‘还是让这家伙现出一个饿鬼的样子吧,公主不会要他的!’”
“可是加伊,小小的加伊呢?”格尔达问,“他什么时候来呢?他会不会在他们中间呢?”
“等着!等着!我们马上就要谈到他了!
到了第三天才有一位小小的人物到来。他没有骑马,也没有乘车子。他高高兴兴地大步走进宫里来。他的眼睛像你的一样,射出光彩。他的头发是又长又细,不过他的衣服是很寒碜的!”
“那正是加伊!”格尔达高兴地说。
“哦,我总算是找到他了!”于是她拍起手来。
“他的背上背着一个小行囊!”乌鸦说。
“不,那一定是他的雪橇了!”格尔达说,“因为他是带着雪橇去的。”
“也可能是!”乌鸦说,“因为我没有仔细去瞧它!不过我听我那位驯服的爱人说起,当他走进宫殿的门、看到穿银色制服的守卫和台阶上穿金色制服的仆人的时候,他一点也不感到慌张。他点点头,对他们讲:‘站在这些台阶上一定是一件很腻烦的工作——我倒是宁愿走进去的!’大厅的烛光照耀得如同白昼。枢密顾问官和大臣们托着金盘子,打着赤脚走来走去。这叫人起一种庄严的感觉!他的靴子发出吱格吱格的响声,但是他却一点也不害怕!”
“这一定就是加伊!”格尔达说,“我知道他穿着一双新靴子;我亲耳听到它们在祖母的房间里发出吱格吱格的响声。”
“是的,它们的确发出响声!”乌鸦说,“他勇敢地一直走到公主面前,她是坐在纺车那么大的一颗珍珠上的。所有的侍女和她们的丫环以及丫环的丫环,所有的侍臣和他们的仆人以及仆人的仆人——每人还有一个小厮——都在四周站着。他们站得离门口越近,就越显出一副了不起的神气!这些仆人的仆人的小厮——他老是穿着拖鞋——几乎叫人不敢看他,因为他站在门口的样子非常骄傲!”
“这一定是可怕得很!”小小的格尔达说,“但是加伊得到了公主吗?”
“假如我不是一个乌鸦的话,我也可以得到她的,虽然我已经订过婚。他像我讲乌鸦话时一样会讲话——这是我从我驯服的爱人那儿听来的。他既勇敢,又能逗人喜欢。
他并不是来向公主求婚,而是专来听听公主的智慧的,他看中了她;她也看中了他。”
“是的,那一定就是加伊!”格尔达说。“他是那么聪明,他可以算心算,一直算到分数。哦!你能带我到宫里去一趟吗?”
“这事说来容易!”乌鸦说,“不过我们怎样实行呢?让我先跟我那个驯服的爱人商量一下吧。她可能给我们一点忠告。我要告诉你一点——像你这样小的女孩子,一般是不会得到许可走进里面去的。”
“会的,我会得到许可的!”格尔达说,“当加伊知道我来了的时候,他马上就会走出来,请我进去的。”
“请在门栏那儿等着我吧。”乌鸦说。
于是它扭了扭头就飞去了。
当乌鸦回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很久。
“呱!呱!”它说,“我代表我的爱人向你问候。这是我带给你的一小片面包。这是她从厨房里拿出来的。那儿面包多的是。你现在一定很饿了!……你想到宫里去是不可能的,因为你是打着赤脚的。那些穿着银色制服的警卫和穿着金色制服的仆人们不会让你进去的。不过请你不要哭,你还是可以进去的。我的爱人知道通到睡房的一个小后楼梯,她也知道可以在什么地方弄到钥匙!”
于是他们走到花园里去,在一条宽阔的林阴路上走。这儿树叶在簌簌地落下来。当宫殿里的灯光一个接着一个地熄灭了以后,乌鸦就把小小的格尔达带到后门那儿去。这门是半掩着的。
咳!格尔达又怕又急的心跳得多么厉害啊!她仿佛觉得她在做一件坏事似的;然而他所希望知道的只不过是小小的加伊而已。
是的,那一定是他。她在生动地回忆着他那对聪明的眼睛和长长的头发。她可以想象得到他在怎样微笑——他在家里坐在玫瑰花树下时的那种微笑。他一定很高兴看到她的;听到她走了那么多的路程特地来找他;听到家里的人因为他的离去而感到多么难过。
啊,这既使人害怕,又使人高兴。
他们现在走上了楼梯。食橱上点着一盏小灯;在屋子的中央,立着那只驯服的乌鸦。它把头掉向四周,望着格尔达。她依照她祖母教给她的那个样子,行了屈膝礼。
“我的小姑娘,我的未婚夫把你讲得非常好,”驯服的乌鸦说,“你的身世——我们可以这么讲——是非常感动人的!请你把灯拿起来好吗?我可以在你前面带路。我们可以一直向前走,因为我们不会碰到任何人的。”
“我觉得好像有人在后面跟着我似的,”格尔达说,因为有件什么东西在她身边滑过去了;它好像是墙上的影子,瘦腿的、飞跃的红鬃马,年轻的猎人和骑在马上的绅士和太太们。
“这些事情不过是梦罢了!”乌鸦说,“它们到来,为的是要把这些贵人的思想带出去游猎一番。这是一件很好的事情,因为这样你就可以在他们睡觉的时候多看他们一会儿。可是我希望,当你将来得到荣华富贵的时候,请你不要忘记了我!”
“这当然不成问题!”树林里的那只乌鸦说。
他们现在走进第一个大厅。墙上挂着许多绣着花的粉红色的缎子。在这儿,梦在他们身边跑过去了,但是跑得那么快,格尔达来不及察看这些要人。第二个大厅总比头一个大厅漂亮。是的,一个人会看得脑袋发昏!最后他们来到了卧室。在这儿,天花板就像生有玻璃——很贵重的玻璃——叶子的棕榈树冠。在屋子的中央有两张睡床悬在一根粗大的金杆子上,而且每一张床像一朵百合花。一张的颜色是白的,这里面睡着公主;另一张是红的,格尔达希望在这里面找到小小的加伊。她把一片红花瓣分开,于是她就看到一个棕色的脖子。哦,这就是加伊!她大声地喊出他的名字,同时把灯拿到他面前来。梦又骑在马上冲进房间里来了,他醒转来,掉过头,然而——他却不是小小的加伊!
这位王子只是脖子跟他的相似。不过他是年轻和美貌的。公主从百合花的床上向外窥看,同时问谁在这儿。小小的格尔达哭起来,把全部故事和乌鸦给她的帮助都告诉了她。
“可怜的孩子!”王子和公主说。
他们称赞了乌鸦一番,说他们并不生它们的气,不过它们可不能常做这类的事儿。
虽然如此,它们仍然应该得到一件奖赏。
“你们愿意自由地飞出去呢,”公主问,“还是愿意作为宫里的乌鸦而获得一个固定的位置,享受能吃厨房里剩饭的权利呢?”
两只乌鸦鞠了一躬,要求有一个固定的位置,因为它们想到它们的老年。它们说:“老了的时候能够得到一些供给总是一件好事,正如俗语所说的一样。”
王子爬下床来,让格尔达睡在他的床上——他只能够做到这一点。她的小手十指交叉着,想道:“人和动物是多么善良的东西啊!”于是她闭起眼睛,幸福地睡着了。所有的梦又飞进来了;这一次它们是像安琪儿一样。它们拖着一个小雪橇,加伊坐在上面点着头。这一切只不过是一个梦罢了。她一醒来,这些梦就不见了。
第二天她全身穿上了丝绸和天鹅绒的衣服。有人向她提议,请她在宫里住下来,享受快乐的时光。不过她只要求得到一辆马拉的小车,和一双小靴子。这样她就可以又开到外面去,去寻找加伊。
她不仅得到一双靴子,还得到一个暖手筒,并且穿着一身干净整齐的衣服。当她要离去的时候,一辆纯金做成的车子就停在门外等她。王子和公主的徽记在那上面亮得像一颗明星。车夫、侍者和骑手——因为还有骑手——都穿着绣有金王冠的衣服。王子和公主亲自扶她上车,同时祝她一路平安。那只树林里的乌鸦——它现在已经结了婚——陪送她走了开头三丹麦里的路程。它坐在格尔达的身旁,因为叫它背对着马坐着,它可受不了。另外那只乌鸦站在门口,拍着翅膀。她不能跟他们同行,因为她有点头痛,而这头痛是因为她获得了那个固定职位后吃得太多了才有的。车子四壁填满了甜饼干,座位里垫满了姜汁饼干和水果。
“再会吧!再会吧!”王子和公主喊着,小小的格尔达哭起来,乌鸦也哭起来。他们这样一起走了开头几丹麦里路,于是乌鸦也说了声再会——这要算是最难过的一次别离。乌鸦飞到一棵树上,拍着黑翅膀,一直到它看不见马车为止——这车子闪耀得像明亮的太阳。
第五个故事
强盗小女孩
他们穿过一片浓密的树林,车上的亮光犹如火把,那些强盗在强烈的光照下眼睛都睁不开。他们实在难以容忍下去了。
“是金子,是金子啊!”他们叫喊,拼命往前冲,逮住了马,把车夫、仆人和骑手统统打死。然后,他们把小格尔达从车上拖下来。
“她长得胖,也很标致——她是因为吃了胡核桃才长胖的!”老强盗婆子说。她蓄着长胡子,睫毛很长,长得遮住了眼睛。“她身上的肉就像肥胖的小羔羊,吃起来味道才美呢!”她一面说,一面抽出了锋利的刀。那把刀光晃晃的,样子很令人恐怖。
“哎呀!”强盗婆同时又尖叫了一声。她的小女儿爬到了她的背上,在咬她的耳朵。这个小女孩生性野蛮,粗犷得很。“你这个调皮捣蛋的孩子!”母亲说。这么一来,她也就受到阻止,没有杀害小格尔达。
“要她跟我在一块儿玩,”强盗小女孩说,“我要她的暖手筒、她的好看的衣服。还要叫她睡在我的床上。”这女孩又咬了母亲一口,弄得她跳起来。别的强盗也都笑哈哈,说:
“大家看,她和小鬼一起跳得多好!”
“我要到那辆车子里去。”强盗小女孩说。
这个女孩平时娇生惯养,性格固执,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她和格尔达上了车,驾车越过树桩和石头,渐渐越走越远,深入到了树林里。强盗小女孩和格尔达年龄差不多大,可是力气比她大,肩膀比她宽,皮肤比她黑。她那双眼睛更黑,显出一副忧郁的表情。她抱住了小格尔达的腰,说道:
“只要我对你不生气,他们就不会害你。你一定是一位公主吧?”
“不是,”小格尔达说。她把自己的经历全都告诉了她,还说她多么喜欢加伊。
强盗小女孩挺认真地朝她看看,微微点了点头,说:“即使我对你生了气,也不能让他们害你。要杀我就可以亲自动手。”她把小格尔达的眼泪擦干,双手放进那只漂亮的暖手筒里,感到又柔软、又暖和。
车子终于停了下来。她们到了强盗宫殿的院子。院子的墙壁从上到下裂痕累累,每个洞里都有大渡鸟和乌鸦飞进飞出。大哈巴狗的样子像是随时要吃人似的,纵情地往高处跳。但是它们不能叫出声,因为不允许它们叫。
在那个烟熏的古老大厅里,石板中间有一堆燃烧着的熊熊烈火。烟向上冒,直冲天花板,以找出路冒出去。架在火上的锅里面汤正在沸腾,铁叉上正烤着家兔和野兔肉。
“你今晚要和我睡,和我的小动物一起睡。”强盗小女孩说。
她们吃了、喝了一些东西以后,就来到了一个拐角里。
这儿铺满了地毯和稻草。将近一百多只鸽子栖息在木板条上和屋梁上,像是要睡觉的样子。两个小女孩走进来时,它们就转了转头。
“这里的一切都归我所有,”强盗小女孩说,随手就逮住了旁边的一只。她拎住鸽子的腿,弄得鸽子扑扑地扇着翅膀。“吻吻它吧,”她叫了一声,还把鸽子推到格尔达的脸上,又加了一句:“那些是林中鸽子。”她用手指着高高横陈在墙上的木板条中的洞口,说:“这些鸽子是坏蛋,要不把它们关好,它们就要飞跑掉。现在看一下我的老爱人,它叫‘叭’。”她抓起一只鹿角,把鹿拖出来。这只鹿已经被系住,脖子上有一个闪亮的铜圈。“它也要紧紧套住,否则也要逃跑。我天天晚上都要用明晃晃的刀子搔它的脖子,它就害怕搔痒。”
小女孩从墙洞里抽出一把长刀,在鹿的脖子上荡来荡去。那可怜的鹿哇哇高叫,胡乱地踢腿;小女孩也笑笑哈哈,把格尔达拖上了床。
“你睡觉的时候,也带着那把刀吗?”格尔达望着那把刀,心里很惊怕。
“我睡觉总要带一把刀,”强盗小女孩说,“因为随时都有可能发生意外。现在,你把小加伊的事,你为什么要跑到大世界里,这些情况再详细告诉我吧。”
小格尔达把自己的经历又对她说了一遍。一些斑鸠在上面的笼子里咕咕叫,另一些在睡觉。强盗小女孩一只胳膊搂着格尔达的脖子,另一只手拿住刀子睡觉了,一下子就打起了呼噜。可是格尔达怎么也没法子合上眼睛,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要死还是要活。
火炉周围全是强盗,他们坐在那里又是吃又是喝。老强盗婆子在翻跟头。这样的情景对于一个可怜的小女孩子来说太可怕了。
斑鸠在说话了:“鸪,鸪,我们已见到过小加伊。他的雪橇由一只小白鸡拉着,他坐在白雪皇后的雪橇上。我们栖息在树林里,就看见雪橇从下面低矮的树林中飞走。
公主向我们小斑鸠身上吹了气,把大家一个个地吹死了,就乘下我们俩,鸪,鸪!”
“你们在那里说些什么呀?”格尔达问,“白雪皇后到哪儿去了?你们知道吗?”
“很可能到寒冷的拉普兰去了,因为那里长年冰天雪地。
你问问绳子系住的驯鹿吧。”
“那儿有冰有雪,是个美妙的地方,”驯鹿说,“在金光耀眼的平原上,你高兴怎么跑就怎么跑,高兴怎么跳就怎么跳。白雪皇后在那里有个夏天避暑地,但是她长住的地方是在北极的一个岛上,叫斯比兹贝根岛。”
“啊,加伊,小加伊!”格尔达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