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世界十大文豪——海明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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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海明威作品精选(21)

“她真是个泼辣货,一个地道的小泼妇。”那人说道。

一个金发娘们瞧着另一个,摇摇头。

“可恶的乡巴佬。”她说道。

艾丽斯又哈哈大笑了起来,笑得浑身直打颤。

“笑什么,”厨子说,“你们大伙都笑,可有什么好笑的。你们两个小伙子,要去哪儿啊?”

“你去哪儿?”汤姆问他道。

“我去凯迪拉克。你们到过那儿吗?我妹子住在那儿。”厨子说道。

“他自己也是个妹子。”穿截短的长裤的那人说道。

“你不要这样说话行不行?咱们不能说说正经话吗?”厨子说道。

“凯迪拉克是史蒂夫·凯切尔的故乡,艾达·沃盖斯特也是那儿的人。”害臊的那人说道,

“史蒂夫·凯切尔,”一个金发娘们象是被枪子儿打中了似的尖声说道。“他被亲老子开枪杀了。咳,天哪,亲老子。再也找不到史蒂夫·凯切尔这号人了。”

“他不是叫史坦利·凯切尔吗?”厨子问道。

“噢,别废话!你对史蒂夫一点都不了解,他才不叫史坦利呢。史蒂夫·凯切尔是从来没有的大好人、美男子。我从没见过象史蒂夫·凯切尔这么干净、这么纯洁、这么英俊的男人。天下找不出第二个来。他行动象老虎,确实是从未有的大好人,花钱最豪爽。”金发娘们说道。

“你认识他吗?”一个男人问道。

“我认识他吗?我认识他吗?我爱他吗?你问我这个吗?”

“我和他可熟了,就像你跟无名小鬼那样熟,我就像你爱上帝那样爱着他。史蒂夫·凯切尔哪,他是从未有的大伟人、大好人、正人君子、美男子,可他的亲老子竟把他当条狗似的一枪打死。”

“他到沿岸各地去时你陪着他吗?”

“没,在这之前我就认识他了。我唯一的心上人就是他了。”

头发染成金黄色的娘们说这些事时,象演戏似的,人人听了都对她肃然起敬,但坐在我身边的艾丽斯又打颤了。我能感觉得到。

“可惜你没嫁给他。”厨子说道。

“我才不妨碍他的前程,拖他的后腿。他要的不是老婆。唉,我的上帝呀,他这个人可真了不起呐!”头发染成金黄色的娘们说道。

“这样看似乎不错。但他不是被杰克·约翰逊打倒了吗?”厨子说道。

“是那大个儿黑人耍了诡计,偷打了一下冷拳。杰克·约翰逊这大个儿黑王八本来已经被他打倒在地,那黑鬼是碰巧才取胜的。”头发染成金黄色的娘们说道。

票房窗口开了,三个印第安人走到窗口。

“史蒂夫把他打倒了,他还冲着我笑呢。”染金头发的娘们说道。

“你好像刚才说过你没陪着他去沿岸各地。”有人说道。“就是为了看这场拳赛我才出门的。史蒂夫冲着我笑,那个该死的黑狗崽子跳起身来,给他一下冷拳。按说一百个这号黑杂种也敌不过史蒂夫。”

“他是个拳王。”伐木工人说道。

“他确实是个拳王。如今再也看不到他这样好的拳手。他那么纯洁,那么漂亮,就像位神明,真的。他出手时像头猛虎或闪电一样迅速,干净利落。”染金头发的娘们说道。

“在拳赛电影中我看到过他。”汤姆说道。我们都很感动的听着。艾丽斯浑身直打颤,我一瞧,原来她在哭。几个印第安人已经走到月台上去了。

“天底下哪个做丈夫的都比不过他,”染金头发的娘们说,“我们当着上帝的面结了婚,我是他的人,我不在乎我的身子,人家可以糟蹋我的身子。可我的灵魂是史蒂夫·凯切尔的。天呐,他真是条好汉。”

每个人都感到伤感和不安,使人听的不是味儿。这时那个还在打颤的艾丽斯用低低的嗓门开口说话了,“你闭着眼睛说瞎话,你自己清楚,你这辈子根本没跟史蒂夫·凯切尔睡过。”

“你竟能说出这样的话来!”染金头发的娘们趾高气扬地说。

“因为这是事实,所以我这样说。”艾丽斯说道。“这里只有我一个人认识史蒂夫·凯切尔,我是从曼斯洛纳来的,在当地就认识了他,这是事实,你也清楚这是事实,我要有半句假话就叫天打雷劈。”

“叫天打雷劈我也行。”染金头发的娘们说道。

“事实的确如此,这个你很清楚,不是瞎编的,他跟我说的话我还记得清清楚楚。”

“他说些什么来着?”染金头发的娘们嘲弄的望着她。

哭得泪人儿似的艾丽斯,身子颤动得连话也说不出。

“他说:‘艾丽斯,你真是可爱的小宝贝。’这就是他亲口说的。”

“这是鬼话。”染金头发的娘们说道。

“这是真的,他的确是这么说的,”艾丽斯说道。

“这是鬼话。”染金头发的娘们仍然趾高气扬地说道。

“不,是真的,的确如此,一点不假的。”

“史蒂夫平时不会说这种话。”染金头发的娘们兴奋地说道。

“这是真的,”艾丽斯用很甜地嗓门说道,“信不信由你。”她不再哭了,总算平静了下来。

“史蒂夫不可能说出这种话。”染金头发的娘们扬言说。

“他说了,”艾丽斯说着,脸上露出了笑容,“记得当初他说这话时,我确实象他说的那样,是个可爱的小宝贝,眼下的我还是比你好得多,你这个旧热水袋里没有一滴水,全干啦。”

“你休想侮辱我,你这个大脓包,我记性可好呢。”染金头发的娘们说道。

“哼,你记得的事没有一点是真的,要么记得你光屁股,要么记得何时吸上可卡因跟吗啡。他的事情都是你从报上刚看来的。我做人清白,这点你也明白,即使我个头大,男人还是喜欢我,这点你也明白,我决不说假话,这点你也明白。”艾丽斯用甜得可爱的嗓门说道。

“你管我记得哪些事?反正我记得的尽是些美事,”染金头发的娘们说道。

艾丽斯瞧着她,再瞧着我们,她脸上忧伤的神情消失了,她笑了一笑,一张漂亮的脸蛋真是少见。她有一张漂亮的脸蛋,一身细嫩的皮肤,一副动人的嗓子,她真是好得没话说,而且的确很可爱。但她个头也确实很大。她真有三个娘们儿那样大的身个。汤姆看见我正看着她就说:“过来,咱们快走吧。”

“再见。”艾丽斯说。她确实有副好嗓子。

“再见。”我说道。

“你们哥儿俩走哪条路啊?”厨子问道。

“反正不会和你是一条路。”汤姆对他说道。

《世界之都》

帕科这个名字,在马德里是许多男孩儿中很常见的。这个名字是“弗朗西斯科”的爱称。马德里流传着一个笑话:有个父亲来到马德里,在《自由报》的寻人栏中刊登了一则启事,“帕科,星期二中午到蒙塔尼亚饭店来见我。往事既往不咎。爸爸。”结果,应召而来的青年竟有八百多人,最后只得动用一中队的骑警才把他们驱散。但是,在卢阿卡寄宿公寓里当餐厅侍者的这个帕科,却既没有让父亲原谅他,也没有做过需要父亲原谅的什么错事。他的两个姐姐在卢阿卡做女侍,她们由于跟这家寄宿公寓原先的一个女侍是同乡才得到这份工作,那个女侍勤快、又诚实,所以给她的村子和同村的人都赢得了好名声。两个姐姐出钱让弟弟乘长途汽车来到马德里,而且替他弄到这份当侍者学徒的工作。他从埃斯特雷马杜拉的一个村庄来,那里的情况还处于原始状态,真是让人无法相信,食物缺少,生活中的舒适更无法谈及。从他开始记忆的时候,他就在拚命地干活。

他是个健壮结实的小伙子,头发黑黑的,有点儿鬈曲,牙齿洁白,皮肤细腻,连姐姐们也非常羡慕他,脸上常常挂着一丝开朗的微笑。他手脚灵活,活儿干得很好,他很爱他的姐姐,她们看上去很标致,很世故。他喜欢马德里:这是令人费解的地方,他也喜欢他的工作,穿着整洁的亚麻布衬衫和夜礼服在明亮的灯光下工作,厨房里吃的东西又很丰盛,这工作好像充满了瑰丽的浪漫色彩一样。

在卢阿卡住,并在餐厅就餐的还有另外八到十二个人,但是在帕科的眼里——他是三个侍者中最年轻的一个——实际存在的就只有那些斗牛士。

二流的剑刺手之所以住在这家公寓里,是因为圣赫罗尼莫路地段很好,伙食精美,各项费用又很便宜。对于一个斗牛士来说,即使不显得阔气,至少得显得体面些,因为在西班牙,人们最最重视的美德就是体面和尊严,勇敢却成为了其次。斗牛士们总住在卢阿卡,直到他们花光了最后几块比塞塔。从来没听说过有哪个斗牛士从卢阿卡搬出,住进了一家更高级或者更豪华的旅馆,因为二流斗牛士从来不会成为一流斗牛士;可是卢阿卡会使人十分迅速的潦倒下去,因为凡是能挣点钱的人,都可以住在这里;客人不要求,帐单是根本不会拿给他的,除非经营这家膳宿公寓的那个女人知道他已经到了身无分文的地步。

现在,住在卢阿卡公寓的正有三名正式的剑刺手,此外还住着两名很好的骑马长矛手和一名出色的短枪手。对于家在塞维利亚,春季要住在马德里的骑马长矛手和短枪手来说,住进卢阿卡是一种奢侈的享受。但是他们收入很好,工作稳定,雇用他们的剑刺手在即将到来的斗牛季节中签订了许多合同,所以这三位副手每一个挣的钱都有可能比那三个剑刺手中的任何一个都多。说到那三个剑刺手,有一个生了病,却极力装得跟平常人一样;另一个是新兴的角色,成名没几天就成了过眼烟云;而第三个则是个胆小鬼。

这个胆小鬼曾一度勇猛非凡,技艺高强,到斗牛季节他第一次作为正式剑刺手出场时,腹部就被牛角狠狠地戳了一下,受了重伤,从此便成了胆小鬼,不过仍然保留着走红时的许多豪爽的振头。他一天到晚乐滋滋的,不管有没有人逗他,他总是面带笑容。当年得意的时候,他挺喜欢恶作剧,但现在已经不再玩了。大概没有心思了吧。这位剑刺手有着一张聪明、坦率的脸庞,举止文雅气派。

那位生病的剑刺手处处小心,从不显出生病的样子,他把餐桌上摆出来的菜都很细心地每一样都吃上一点。他有一个手帕,总是亲自动手在房间里洗。最近,他把自己的斗牛服拿来出售。圣诞节前把它便宜地卖掉了一套,在四月的第一个星期又卖掉了一套。这些服装都是很值钱的,一直保存得非常好,他身边现在就剩下一套了。生病以前,他曾是一个大有希望,甚至是轰动一时的斗牛士。尽管他自己不识字,却仍然收集了一些剪报,上面报导说他在马德里的首场斗牛中表现得比贝尔蒙特还要出色。现在他经常独自一人在一张小桌旁进餐,很少抬头。

那位曾经昙花一现的剑刺手身材不高,皮肤黝黑,气派十足,他也是一个人坐在一张桌子旁就餐,脸上很少露出笑容,开怀大笑更不用说了。他来自瓦利阿多里德,那里的人都是不苟言笑的。这位剑刺手极有才能,但是他还没来得及凭着自己临危不惧、镇静自若的长处赢得公众喜爱时,他的风格就已经过时了,海报的宣传再也不能把观众吸引到斗牛场去了。他当年的新奇之处在于身材矮小,连公牛的肩隆也看不到,但身材矮小的斗牛士并不只他一个,他至始至终没有能给公众留下深刻持久的印象。

至于那两位骑马长矛手,一个是花白头发的瘦子,长着一副秃鹫般的面孔,身体虽然不是健壮,胳膊和腿却象铁打的一样,脚上总是穿一双牧牛人穿的长筒靴,每天晚上总要喝上很多酒,两眼色迷迷地盯着公寓里的女人们。另一位则是一张古铜色的面孔,身材魁梧,皮肤黝黑,相貌英俊,两手特别大,头发象印第安人那样乌黑。这两位都是了不起的骑马长矛手,不过大家都说第一位因为恋于酒色,技艺已经减退了,而据说第二个又过于任性,经常跟人吵架,所以无论跟哪个剑刺手共事,最多就一个斗牛季节。

那个短枪手是个中年人,长着斑白的头发,虽然年纪大了些,但仍然象猫一般敏捷。他坐在餐桌旁边,看上去很象一个生财有道的商人。今年这个斗牛季节,他的腿脚还很利落,到了上场的时候,他的聪明才智和丰富经验还足以使他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不用发愁没人正式雇用他。只是不同的是:到他脚底下已经不够敏捷时他就会惊慌失措,而现在是不管在场内或者场外他都是胸有成竹,镇静自若了。

晚上,大家都已离开了餐室,只剩下那位长着秃鹫面孔、喝了很多酒的骑马长矛手,每逢节日在西班牙集市上拍卖表的那位脸上带有胎记、同样也喝了太多酒的商人。另外还有两个加利西亚来的教士,他们都坐在靠墙角的一张桌子旁,即使没喝过多的酒,肯定也已经喝了不少了。在当时,在卢阿卡的膳宿费用是包括酒的,而侍者又刚刚新拿来几瓶巴耳德佩尼亚斯红葡萄酒,先送到拍卖商的桌上,再送给骑马长矛手,最后又给两个教士送去。

三名侍者站在餐厅的一边。这里是有规定的:侍者要等他们所负责的餐桌上的客人全部走了以后才能下班。但负责两个教士那张餐桌的侍者预先约好要去参加一个无政府工团主义者的集会,帕科事先已答应帮他照料那张餐桌了。

楼上,那个生病的剑刺手正一个人躺在床上。那位不再引人注目的剑刺手正坐在那里向窗外望着,准备到咖啡馆坐会儿。那位胆小鬼剑刺手则把帕科的一个姐姐关在自己的房间里,想要求她干什么事儿,可她却嘻嘻笑着不肯答应。剑刺手便说:“来啊,野姑娘。”

“不,”帕科的姐姐说,“我为什么要来?”

“行个好吧。”

“你吃饱了,现在又要拿我当餐后的甜点心。”

“只来一回,这又有什么害处呢?”

“别碰我,别碰我,我告诉你。”

“这不过是一件很小的事而已。”

“我告诉你,别碰我。”

在下面餐室里,那个个子最高的侍者这时已经误了开会的时间,他说:“瞧瞧这些黑猪喝酒的模样。”

“怎么能这样说呢,”第二个侍者说。“他们都是些体面的顾客,酒喝得并不多。”

“我倒认为我这种说法很恰当,”高个子侍者说。“西班牙有两个大祸害,公牛和教士。”

“当然说的不是个别的公牛和个别的教士。”第二个侍者补充说。

“当然是,”高个子侍者说,“只有通过个别的人,你才能向整个阶级发动进攻。必须杀死个别的公牛和个别的教士,才能逐个儿把他们全都杀光。然后才不会再有新的出来。”

“省下这些话到会上去说吧。”第二个侍者说。

“瞧瞧马德里的野蛮劲吧,”高个子侍者说,“现在已经十一点半了,这些家伙还在吃吃喝喝。”

“十点钟他们才开始吃,”第二个侍者说,“而且这么多菜,你也知道。那种酒价格便宜,他们已经付了钱,再说,这酒也不很烈。”

“像你这样的傻瓜,工人们怎么可能一致团结呢?”高个子侍者问。

“听我说,”第二个侍者说,他已经是个五十岁的人了。“我已经干了一辈子的活啦。”

“下半辈子也还是要干活。我对于活并没有怨言。干活是很正常的事情。”

“是呀,可是没有活干就不行了。”

“我一直在干活,”年纪较大的侍者说,“开会去吧。用不着待在这里了。”

“你的确是个好同志,”高个子侍者说,“不过你有些缺乏思想。”

“Mejorsimeafaltaesoqueelotro,”年纪较大的侍者说(意思是没有思想总比没有活儿干要好得多)。“开会去吧。”

帕科一直没有吭声。他还不懂得政治,但是每次听高个子待者讲到必须杀死教士和宪警时,他的心情总是为之一动。他认为,高个子侍者就代表着革命,而革命总是富于浪漫色彩的。他自己却很想成为一个虔诚的天主教徒,一个革命者,有一个象现在这样稳定的工作,并且,还是一个斗牛士。

“开会去吧,伊格纳西奥,”他说,“你的工作我会来做。”

“我们俩来做,”上了年纪的侍者说。

“一个人就足够了,”帕科说,“开会去吧。”

“那我走了,”高个子侍者用西班牙语说,“多谢多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