岩仓使节团的欧美考察,使明治官员们深切地感受到,兴办近代企业是国家富强的根本之道。考察团回国后,政府根据大久保的建议,1873年11月设立内务省,原属大藏、司法、工部省的劝业、警保等机构划归内务省。大久保任内务卿,主管劝业和治安这两件最重要的大事。大藏卿大隈重信和工部卿伊藤博文作为左右手,协助大久保推进殖产兴业。
1874年,大久保提出了关于殖产兴业的建议书,一开头就明确指出:“大凡国之强弱,决定于人民之贫富;人民之贫富,则有赖于物产之多寡;而物产之多寡,又在于人民是否勤勉于工业。但寻其根源,无不依靠政府官员诱导奖励之力。”把政府发挥积极作用视为殖产兴业、国家富强的关键,而政府的作用又主要在于引导、鼓励人民殖产兴业。起初,民间尚缺乏投资能力和投资信心,新旧企业仍以官营为主,但内务省的目的始终在于引导、推动私人投资。1875年,大久保又提出“明确本省事业之目的”的建议书,要求内务省“不作外表之虚饰”,“专在厚殖民产,振兴民业”。
扶植三菱是明治政府扶植私人资本的典型事例。三菱创始人岩崎弥太郎(1834—1885年)是土佐藩的下级武士,凭借结交权势人物和善于经营,在明治初年的大变动中,以经营海运起家。他的商号1873年改称三菱商店,后又称三菱轮船会社,在竞争中压倒了半官半民的邮政轮船会社。1874年,三菱为出兵台湾从事军事运输,深受政府青睐。
当时海上航运是物资运输的主要途径,但沿岸海运和外贸海运均被外国公司所垄断,这也加剧了日本的国际收支赤字。海运还与军事关系重大。日本政府很重视发展海运业,夺回海运控制权。为出兵台湾,政府曾购买13艘轮船给三菱使用。1875年,根据大久保的建议,将这批船只拨归三菱所有,又将倒闭的邮政轮船会社的15艘轮船无偿交给三菱,还决定在15年内每年拨给三菱25万日元的经营补助费,并命令三菱开辟上海航线。此时,三菱有轮船36艘,一跃而为日本的“海运之王”。
在政府的有力支持下,三菱大幅度降低票价和运费,与美、英轮船公司展开不顾血本的竞争。如三菱把横滨与长崎间的上等船票从30日元降到8日元,三菱到上海航线的4艘轮船因降价而一个月亏损2万日元。如此竞争很快迫使美国的太平洋邮船公司退出,三菱获得政府的低息贷款81万美元,兼并了太平洋邮船公司的上海航线及4艘轮船。接着又经过半年竞争,迫使大英轮船公司退出横滨至上海的航线。三菱还开辟了至中国牛庄(在今辽宁省内)、至朝鲜釜山的航线。在国内的沿岸航线上,外国船舶几乎全被排斥。1877年西南战争中,三菱为政府军承担军事运输,获利122万日元。至此,三菱拥有船舶61艘,职工2100多人。
支持三菱仅是一个典型的事例。总的来说,政府致力于鼓励、帮助民间投资,采取了一系列措施。当然,由于缺乏经验,有的措施几乎没有成效。70年代,有效的措施主要为以下几项:
一是开办“模范工厂”,进行示范,提供经验,为民间工厂培训工人。这一工作主要由内务省进行,设立了缫丝、纺纱、毛织、制糖等工厂,富冈缫丝所、爱知纺纱所的作用较为显着。如富冈缫丝所采用欧洲先进设备,7年间进厂的女工3238人,来自1道2府26县,不少人返乡后成为新厂的工人骨干。
二是进行财政补助。政府从正常财政支出、财政准备金和起业公债中提取一部分,补助民间企业。1875—1880年,这类补助金估计约5000万日元,而同期平均一年的正常财政支出为6022万日元,可见补助数额相当大。此外,对工商业主要征收以酒税为主的消费税,1887年7月前免征所得税,1897年前免征营业税,这也是一项重大财政支持。
三是广设国立银行,拓宽融资渠道。国立银行由私人出资,按国家的相关法律成立,起初仅4家。1876年8月,在发行金禄公债的同时,修改了1872年的国立银行条例,规定资本可用年利4厘以上的公债充当(金禄公债均为年利5厘以上),并可发行同等数额的银行券。这样,1879年国立银行激增至153家。1876—1880年,政府纸币流通额增加近2000万日元,而银行券流通额却增加了3200多万日元,融资渠道大为拓宽。
不过,殖产兴业也不可避免地带来一些问题。一是通货膨胀,金融不稳。国家财政、殖产兴业资金靠大量发行政府纸币、银行券来支撑,而两者均不能兑换硬通货。这就导致币值下跌,物价上涨,商业投机盛行,金银继续大量外流。这归根到底不利于殖产兴业,不利于国家的稳定与发展。二是官营企业经营不善,除矿山、铁路、电讯、军工企业外,几乎都陷于亏损状态,成为财政负担。而且,官营企业的存在,不可避免地会在原料采购、产品出售等方面与民争利,不利于殖产兴业的进一步发展。这遭到民间、舆论界的批评,政府也很快认识到了这一点。
1878年5月,大久保与一位官员谈话,把维新事业分为三期,第一期为初创时期,第三期为守成时期,而明治十年至二十年(1877—1887年)为第二期,“该期乃最重要之时期,整顿内治,繁殖民产,皆在此期,利通虽不才,决心充分尽内务之责”。大久保始终念念不忘“繁殖民产”,可是他的话音刚落,却不幸在前往官署的路上被反动士族刺杀。木户也已先他一年去世了。伊藤博文继任内务卿,与大藏卿大隈重信二人一度是政府的两大台柱。
1880年,政府把整顿、健全财政金融与出售官营企业、促进民间资本联系起来考虑对策。这一年,伊藤博文就任财政整理委员,与大隈重信共同着手整顿财政,并于11月决定把军工、铁道、电讯之外的官营企业出售给民间。1881年10月,松方正义任大藏卿,继续整顿财政金融、出售官营企业。
松方正义认为,民智民力既已开发,就要重视“人民自为之进步”,如果政府仍然“好事贪功,反而挫折人民自主独立之气势,养成百事依赖政府之风习”,“其弊害大不可测”。从1882—1893年,出售官营企业25处,加上1874年的1处,共26处。其中金、银、铜、铁、煤的矿山12处,还有造船、缫丝、纺纱、玻璃、水泥、酿造等企业。出售的价格一般都低于原来的投资额,多数为投资额的25%~5%左右,有些甚至更低。而且,价款可在25~55年内偿付,不计利息,等于无偿送给私人经营,然后以部分利润偿付价款。出售官营企业为三井、三菱、古河等政商扩大或奠定了经营基础。同时,从官营为主转向私营为主,也使这些企业和整个近代企业界走上正常发展轨道。此后,政府继续以补助金、银行融资、免除关税等支持民间企业。
整顿财政金融的主要措施是:紧缩财政开支,增加税收,以实现财政盈余,从而回收纸币和增加硬通货储备;命令国立银行限期回收银行券,以后都改为普通银行;1882年成立日本银行作为中央银行,并于1884年发行可参与兑换的纸币。80年代中,通货紧缩结束,财政金融随之恢复正常。
随着财政金融的稳定,资本原始积累的完成,加之国际上银价下跌有利出口的刺激,以及国内交通运输、电讯的扩展,80年代中期投资兴办企业的热潮首先出现在铁道业,随即扩大到纺织业、矿山业以及其他行业,各种各样的企业如雨后春笋般地冒出来。1893年,私营铁道会社15家,营运铁道2200多公里,国营铁道约900公里。
同年电信业已架设约6000公里的电线。1883—1893年,纺纱厂从16家增至46家,纱锭从4.3万个增至近48万个。器械缫丝成为生丝业的主流,20年来生丝产量增加了7倍半。90年代中期,以棉纱、生丝部门的机械化发展为标志,基本实现轻工业的工业化,殖产兴业的历史任务基本完成。
在殖产兴业的过程中,可以充分看到日本政府扶植私人资本的苦心和作用。在欧美国家,当资本主义初起时,国家和政府都起过“助产婆”的作用,在后进国家这种“助产婆”更是不可缺少的。
殖产兴业的成就,除了政府的大力支持,离不开民间的努力。幕府末期和明治初年,不仅政治发生大变革,工商界的升降沉浮也很激烈,人称这是一个“经济战国”年代,明治企业家绝大多数是在大变动中崛起的。在殖产兴业大潮中崛起的,大都是新人。一部分是城镇商人和平民,他们事业欲旺盛,富有进取心,在近代企业兴起之初,在最有风险的时候,敢作敢为,抓住了商机,一跃成为新兴实业家,如大仓喜八郎原是小商人,浅野总一郎原是柴炭商,安田善次郎是学徒出身,1865年才开汇兑店。另一部分是由武士投身工商界的,他们大都是会社(公司)型企业家,在股份公司担任重要职务,其代表是涩泽荣一,有的则是个人型企业家,如岩崎弥太郎、五代友厚等。至于旧富豪涉足近代企业,较早的只有三井、住友等例外的几家,因为他们的掌柜有眼光,紧跟上了时代步伐。一般旧富豪要到90年代后期,才不再犹豫观望。
明治初年,虽然涌现出一批有作为的企业家,但工商界的整体状况并不适应国家和时代的要求。人称日本近代实业界之父的涩泽荣一(1840—1931年)对此深有感触。涩泽出身豪农家庭,青少年时就随父经商,后来取得武士身份,幕末留学法国,并考察了英、意等国。明治初回国,崭露了经商才干,被邀任职大藏省,参与制定了一系列政策和法令,官至大藏大丞,协助执掌财政,经常与商界、企业界打交道。他深感“以今日之商人毕竟不能使日本之工商业得到改良进步”,于是弃官从商,力图以身作则,“提高商界的权利意识”,“谋求工商业之发达”。他长期担任第一国立银行行长、东京商法会议所和商业会议所主要领导人,参与创建了500多家企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