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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婉从唐沫影家里出来后,径直回到了宝莲禅寺。在回去的路上,玉婉竟然遇到了也回寺院的岗次太郎,玉婉因为差点被日本兵抓去,看到岗次太郎时,气就不打一处来,自然就把气撒在了他身上,几乎咬着牙恨恨地说道:“你们日本人太坏了,你们这样子的欺侮中国人,你们会不得好死的!”
岗次太郎因为席甜子和莫若风在宝莲禅寺脉脉传情,而且席甜子给莫若风传递情书的事,都被左藤将军知道了,他把岗次太郎传到将军府,大骂了一通,并且命令岗次太郎无论用什么手段,一定要拆散席甜子和莫若风。他左藤的女儿怎么可能和他看不起的东亚病夫相爱呢?传出去,他这个大将军的颜面何在呢?其实身为大将军,十个莫若风都是杀得下手的,但是,仅那次左藤将军气极派人去砸了琴馆,席甜子就不顾死活地与父母亲丢下了狠话,那就是不管因为任何的原因,莫若风与家人有任何的闪失,她甜子都不独活于人世。她很轻很轻地对父亲说:“不信,您试试。”左藤与美至子太了解女儿的个性了,所以,不仅不再敢重伤莫若风,实际上明里暗里竟把他保护了起来。因为他们知道,如果在此时,无论因为任何的原因莫若风受伤或死亡,他们都说也说不清,而如草芥一样低贱的莫若风,此时的性命却牵绊上自己的女儿,这个赌注太大了,他们赌不起。
此时,岗次太郎见玉婉骂他,也窝了一口气,正想发火,想起玉婉终是小辈,平日也是和他随意惯了,于是压住了往外冒的火气,极力和蔼可亲地看着玉婉说:“玉婉姑娘,日本侵犯中国,我打心眼里不赞同,可我只是一个僧人,我和你一样敬爱济远法师,视宝莲禅寺为我们的家。再说了,佛学是不分国界的,古琴也是不分国界的,我对佛教和中国的古琴是真心喜欢,天地良心,我只是为了佛学和古琴而来中国的。对于日本兵侵犯中国姑娘而犯下的罪孽,我也痛心。所以,玉婉姑娘,这个时候,中国姑娘都在赶紧嫁人,你这么公开露面是很危险的。”
岗次太郎说完这话,便双手合十,念了一句中国的“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岗次太郎的这样子,让玉婉一下子相信了他,也在忏悔着日本兵犯下的罪孽。
于是玉婉便望着岗次太郎说:“岗次法师,对不起,我心情不好,不该冲着您发火。”
“玉婉姑娘是因为家文今天结婚的事而不开心吗?”岗次太郎关切地望着玉婉问了一句。
玉婉被岗次太郎问到了痛处,又有眼泪往外涌,她极力地压制着自己的冲动,拼命地说:“玉婉,你不能哭,你不要哭。”她越这样,想哭的冲动却越是厉害。
岗次太郎把玉婉的神色全看在眼里,便说了一句:“玉婉姑娘,想哭就哭吧。再说了,情海无边,回头是岸。”
玉婉见岗次太郎这么安慰自己,一下子对岗次太郎亲近起来,她把内心许多的委屈不由地宣泄了出来,她慢慢地说着,她希望岗次太郎能给自己宽心的劝慰,因为她还是相信,佛学没国界,琴学也没有国界,她的倾诉无非是找明白这件事的人,而又能懂自己的人说一下,而岗次太郎虽是日本人,却一直熟识,并知道这件事的来龙去脉,所以,她的委屈说与他听,她感觉上会舒服些。这样一路说着,她是什么时候被岗次太郎带到了另一条路上也没发觉,等她意识到走错了路时,前面竟然是日本兵的营阵,她不由得惊恐地看着岗次太郎问:“岗次法师,这,这是哪里?”
“玉婉姑娘,对不住了,要让你受委屈了。”说着,岗次太郎挥了一下手,就有好几个日本兵冲过来,抓住了玉婉,玉婉一边挣扎一边喊:“岗次,你要干什么!”
“玉婉姑娘,我不想干什么,我只想和你做个交易,你马上给你爸写一封信,让你爸来救你!否则,他们会做些什么,你可是清楚的。”岗次太郎威胁着玉婉。
“你到底要干什么!”玉婉愤怒地喊。
“我只要你爸离开席甜子,我就放了你,而且保证不让日本兵找你们父女的麻烦,否则,你的清白我无法保证。”岗次太郎说着,看了看抓着玉婉的日本兵,几个日本兵嘿嘿地冷笑,使得玉婉毛骨悚然。
玉婉没办法,只得按照岗次太郎的要求,给父亲莫若风写了一封信,当信送到莫若风的手里时,他赶紧沿着玉婉信中的地址,赶了过去。
等莫若风赶到时,只见女儿玉婉整个人被束在一张椅子上,岗次太郎和几个日本兵守在一旁,一见莫若风,岗次太郎便迎了上来,指着玉婉说:“莫大师,你来得正好,想救女儿,就按我说的办。”
莫若风一听这话,就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他闭上眼,做了片刻的思忖,或者说是片刻的纠结,但是他知道,此时,无论他是多么的不舍,他都不得不放下心中所爱,因为一切已经由不得他了。“你放了婉儿,有什么事好商量。”莫若风口气软到极致地对岗次太郎说。
“莫大师,你不要太激动。来,坐下来我们慢慢商量。”岗次太郎挥了一下手,有人给莫若风搬来了椅子,岗次太郎很有礼貌的,请莫若风坐了下。
莫若风迟疑了一下,岗次太郎看了一眼玉婉,又看了一下莫若风说:“莫大师,我们进里屋去谈。”岗次太郎做了一个请的动作,莫若风不得不跟着他走进了里屋。
莫若风和岗次太郎谈了一些什么,玉婉并不知道。只是莫若风出来的时候,岗次太郎便让人替玉婉松了绑,父女便被日本兵很友好地送出了他们的军营。
玉婉在路上问莫若风,岗次太郎到底和他说了什么,可莫若风却不愿意说,无论玉婉怎么问,都问不出所以然来。
玉婉只得放弃追问,任由莫若风把她送回到了宝莲禅寺,她便把自己一个人关在房间,除了弹琴,谁也不愿见。
莫若风什么时候下山的,普家文结婚后又是怎么回寺院的,玉婉一律不知道,或许是她不愿意去知道。除了常宏每天给她送饭,逗她开心外,她基本上被关进了自己的世界里。
这种日子一晃就是半年,普家文每次听到玉婉的琴声,想要去靠近她,并且解释一点什么时,每次都被常宏有意无意的阻拦而放弃了。
随着日本官兵脱掉文明,崇尚中国文化的伪假面纱,彻底暴露出侵略中华的野心,日军第5师团在左藤调派的军队的配合下,正沿平绥路进攻长城沿线,企图南下进攻太原,夺取山西腹地,并从右翼配合华北方面军在平汉路的作战。中国第2战区制订了沿长城各隘阻击日军的作战计划,在平型关方面,决心集合重兵歼灭来犯之敌,并请求八路军配合侧击日军。为了配合友军作战,保卫山西,振奋八路军军威,八路军115师成功进行了平型关伏击战,取得首战大捷。
全国所有大小报,无一例外地,都在显要位置,刊登出这一令国人振奋的消息。
尤其是在全国据有广泛影响力的《燕京》、《新民报》、《新民主》、《上海民众》、《大汉口》等报刊的详细报道,更是让这一消息在大街小巷,田间地头成为妇孺津津乐道的事情。
这天,普家文陪同济远师父给一户富商家的新宅看新房时,步行至一个巷口,一个说书艺人凭借这些报道,将抗日获得胜利的首捷之战,编成了一个生动的故事,吸引着无数行人驻足,倾听,热议。
“……本月上旬,根据作战计划,八路军115师开赴平型关附近。平型关位于山西省东北部,是晋东北的一个咽喉要道,两侧峰峦迭起,陡峭险峻,左侧有东跑池、老爷庙等制高点,右侧是白崖台等山岭。在关前,是一条由西南向东北延伸的狭窄沟道,是伏击歼敌的理想地。”说书艺人的语言极富感染力,在说唱之中,给人身临其境之感,令普家文也忍不住停下脚步聆听,“第二日,日军第5师团第21旅团一部,由灵丘向平型关进犯,并占领东跑池地区。23日,115师师长林义虎决心抓住日军骄横、疏于戒备的弱点,利用平型关东北的有利地形,以伏击手段歼敌,并召开连以上干部会议,进行深入的战斗动员。24日深夜,115师利用暗夜和暴雨,秘密进入白崖台等预置好的战斗阵地。25日拂晓,日军第5师团第21旅后续部队乘汽车100余辆,附辎重大车200余辆,沿灵丘——平型关公路由东向西开进。7时许,该部全部进入115师预伏阵地。115师抓住战机,立即命令全线开火,并乘敌陷入混乱之际,适时发起冲击。115师一部歼敌先头,阻其沿公路南窜之路;一部分割包围日军后尾部队,断其退路;一部冲过公路迅速抢占老爷庙及其以北高地;一部阻断先期占领东跑池的日军回援;一部阻断日军第5师团派出的增援部队。经过激烈战斗,全歼被围日军,大获全胜。”
听书的人群不自觉地爆发出一阵惊叹,然后是经久不息的掌声。
“后来呢?接着说,接着说,你这神通铁嘴,别吊大伙的胃口了!”
人群中,有人带头喊起来,接着听众纷纷附议:“后来呢?后来如何?”
说书艺人故作文雅地喝了一杯水,吊足了大众的胃口,才重新敲起鼓来。
接下来,他该如何讲呢?好像他亲历过此战似的,济远方丈也放慢了脚步,聆听起来。
“话说这一战,多亏了林义虎料事如神,指挥得当,取得重大战果。”说书艺人后面的爆料,令济远大吃一惊,“八路军115师在林义虎的率领下,共击毙日军一千余人,击毁汽车百余辆,马车二百余辆,缴获步枪千余支,机枪二十余挺,火炮一门,以及大批军用物资,取得了全国抗战以来中国军队的第一个大胜利。”
“林义虎必胜,中国必胜,日本必亡”的呼喊,此起彼伏。
济远方丈却大吃一惊,说书人前面战争细节的描述,完全可以凭借报纸,街头巷尾的热议,通过想象,通过生活经验来获得,但是后面的爆料,却是史诗般的真实与珍贵,他到底是从何处得来?
这些事情,要不要汇报给林义虎,要不要与林义虎商议一下应对策略?
济远思忖着,催促普家文跟随他急速回寺,不要再因道听途说之事耽误眼前的事情。
“师父,我们还没去人家家里看风水呢,别人怪罪下来……”济远方丈返寺的决定,令普家文大吃一惊,相处多年,普家文清楚济远师父的处事风格,行事有始有终,绝不会半途而废,不论多大多急的事儿,到了他那儿,就不是什么天能塌下来的事情,他都能淡然处之,将别人火烧眉毛之事,淡然处理得头头是道。他现在是怎么了?如何这样顾此失彼?
“哦,为师真的是老了!”济远方丈也为自己忘却此行的目的,感到啼笑皆非,愣了一瞬,忙找了一个最轻便的理由,掩饰着内心的忧虑,“你速去给这家主人报信,就说为师身体突然不适,明日吉时再前来,万望主人谅解!”
说完,不等普家文反应过来,济远方丈就风一样往回寺院的方向走去。
这不是师父说话、为人、处世的风格。普家文望着师父消失在人群中的背影,呆愣着,自从岗次太郎入寺之后,师父就变得好神秘啊,尤其是无意间的一个深夜,被普家文撞见了寺院仓库里居然堆满了粮草,还有一个神秘的戴草帽的人!
为什么传闻战局越来越紧张之时,师父消失在大众面前的时间越来越多?并且,思虑焦虑的情绪也流露得越来越频繁,似乎是只有他消失一段时间后,这种情绪才会得到缓解。
师父每次消失在大众视野之外时,去了哪里?是何人帮他消除了心中的忧虑?在这些战局、战事之中,师父到底在其中担当了怎样的角色?
这些疑问,闪电般在普家文脑海里,时明时灭,却如悬崖上的蕨草生根一般,牢牢地盘踞在他脑海的土壤里,愈长愈茂盛。
普家文遵照师父的吩咐,回复了看风水的主人家,返回寺院。一回寺院,就听说常宏要还俗娶玉婉的事情,这事再一次在他内心掀起轩然大波。
在日本人横行霸道的多事之岁月,每天都有流血事件,每天都有冲突,每天都有战争的消息,但传闻毕竟是传闻,并没有令寺院有实质性的改变,而身边人的切实改变,则更令人震惊。
因而寺院上下,对此事议论纷纷。
“你们说,济远师父会答应常宏的要求吗?”一个小和尚问普家文。
与众不同地,普家文点点头。
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普家文再次郑重地点点头,一副料事如神的样子。
他和常宏、玉婉一起在寺院里长大,常宏眼里有意无意地对玉婉流露出来的爱意,在寺院大众的心里,早已是公开的秘密,常宏对于他和玉婉因亲密而产生的醋意,普家文更是深有体会。
而今,自己已身为人夫,并且马上即将升级为父亲了,玉婉如何不能嫁常宏?
只要常宏还俗,玉婉嫁他,便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一切如普家文所料,第二日,心态平和的济远方丈为常宏举行了还俗之礼。
脱去寺院黄色的海青长袍,换上世俗居家人的对襟布褂,常宏跪伏在师父膝下。
济远方丈坐在古色古香的红木椅上,身边檀香轻拂。他手里捻动的佛珠,颗颗珠圆玉润,焕发着明丽的光泽。
“常宏,你知道丛林中有哪三种不留人的规矩吗?”
“还俗不留,求学不留,云游不留。”
“红尘未了随缘去,广学多闻随缘去,普度众生随缘去,佛法随缘而来随缘而去!”济远的声音淡定悠远,“常宏,你站起来,转过身体,径直朝外走,不要回头。”
常宏遵照师父的话,立身,反身,径直走着,面前的大门赫然而开,他立在阳光之下,欲回头时,身后的大门却在他背后轰然关闭。
为爱,没有回头路了!依恋不舍的眼泪,弥漫着常宏的眼眶。当他在守候的人群中,瞥见了玉婉青葱的身影,顿时有种混沌的天地初开之感,世俗的魅力瞬息间降临在他的双眸,他的心像一座快乐的富矿,储存了大量欢愉的因子,幸福如同春天百花编织的花环,飘然而至,簇拥在他刚摘下佛珠的颈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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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宏光秃秃的头顶上,乌发丛生,遮盖着他曾经身为出家人的历程,他心里对玉婉的爱意,也如同发丝般,日日滋生。
常宏渴望每天晚上,拥着玉婉香软的身体入梦,每个清晨,他在玉婉的温香体温中,都会带着希望醒来。
他想,不管玉婉怎样对他使小性子,身为男子汉的他,都得学会宽容,再激烈的冲突都不会在宽容的心里过夜。
然而,随着时日的延长,他突然有了这样的想法,只是他的一厢情愿,玉婉在他怀里,并不快乐,在家里的时光,大部分都沉默着,一副压抑、心不在焉的样子,许多夜晚,常宏面对玉婉不想靠近他的、冷冰冰的后背,只能在夜里缓缓地从腑腹最柔软的孔腔吐出他对爱的渴望,害怕惊碎了这薄而透明的温情。
不是有惊天动地的爱意,常宏不会顶着巨大的世俗压力,抛弃多年的生活,毅然决然地还俗娶自己!玉婉对常宏的一片痴情,心知肚明,她也非常想配合好常宏渴望建设幸福家园的美好愿望,并且她也在用行动努力地配合着他。
但是,玉婉发觉她的种种努力很徒劳,她越努力,似乎对常宏的伤害越大。
爱,原本就是自然流淌,水到渠成的,不是以人的意愿来滋生的。玉婉想,快点让我走出普家文在我心间悄然设下的、用情色温柔缠绵而做成的泥沼地吧,让我早日进入自己的世界,让我的爱重新为自己的丈夫而燃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