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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何处是净土(4)

因此,她的日子难免过得悲悲切切,凄凄惨惨。这一日妈妈翠珠带着绿绮琴馆的姐妹来看她,掀开她的窗帘,见躺在床上的唐沫影面若白纸,于是立即差人去凤岐山请小神医普家文来给她诊治一番。

“我这都是老病了!不用把脉诊治,只需经卷在手!”唐沫影挣扎着起床,径直走向一旁的书柜,“妈妈不用担心我啦,我这病,好不了的。”

唐沫影的声音,似乎是从山上的寒冰窑中飘来,让所有人都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普家文坐在唐沫影对面,沫影嘴里虽然这样说,但还是乖巧柔顺地伸出一只手,放在普家文面前,让他把脉。

“唉,好不好得了,在于你的心啊!孩子,许多事是命也是运,过了就过了,你日日如此这般憔悴,叫我们这些爱护你的人,心里怎么过得去呢。你日日念经,天天拜佛,应该知道,对待命运也应该多一份慈悲与宽容,只有内心如莲花般的人,只有慈悲与包容心的人,天地才会在瞬间宽敞,那病不吃药也是好得了的。”妈妈翠珠颇有意味地看了看普家文,轻声问:“是这样吗?普大夫?”

普家文看着一脸病容的唐沫影,连连点头说:“有时候痛苦也是让自己更加坚强的力量!”

玉婉听着,心潮起伏。她想是啊,在她与两位师兄成长的过程中,那些当初让他们痛心疾首的种种境况,往往就是一股巨大的能量,以至于一路走过来,一直不懈地坚持都源于此。

“慈悲包容多了,烦恼自然就会少许多吗?”玉婉情不自禁地发问。

“那是当然,你会发现任何事情,换种方式,会有另一番神奇收获。姑娘不是喜欢弹琴吗?好如琴曲不仅可以听还可以观,观音观心观自在,观得了欢喜与慈爱,也是对自己的包容与放开。”翠珠妈妈不知道何时,好如开了悟的大德,几句劝人的话,字字珠玑,声声动人,不仅是唐沫影,连在一旁的玉婉也听得如痴如醉。

“或者说,智慧多了,烦忧即少,慈悲多了,怨忧即少。在这多多少少之间,正是红尘滚滚中,无数的考量。每道题的解答,正是每一个结局的开始。”

虽说玉婉打小学佛,但是将佛法讲授得如此传神,令她心驰神往的,却还是第一次。

唐沫影听了妈妈的话,也说道:“有一句佛偈:愿生西方净土中,九品莲花为父母,花开见佛悟无生,不退菩萨为伴侣。这偈子虽背得,却不太明白,只是偈中的九品莲花,却是我极其向往的。很多佛弟子把这偈子当做发愿文。据说,每一个发愿在极乐世界里,就会生出一朵莲花来。这莲花生长的好与坏,正是红尘中修行的结果。莲花根据修行的程度分为上品上生、下品下生共计九种。所谓九品莲花,花开见佛,无论是哪一品,能发愿种下一朵就是最好。”

唐沫影和翠珠妈妈看似家常的平实对话,却不想在不知不觉中解开了玉婉、普家文、常宏三个年轻人内心爱恨交织的疙瘩,在不知不觉中,化解了一场看不见硝烟的战争。

看完唐沫影的病情,三人从唐沫影家出来时,原本互相猜忌的脸,已转化为昔日的和风细雨。

三个年轻人总是有些孩子气,玉婉在抢白常宏几句话后,蓦然意识到自己习气不改,忙改口道:“哎,这么大热天的,我们不争什么了啊。哎,听说,听说日本租界有一种甜饮,叫,叫……”玉婉的双颊憋得通红,“反正是在大热天,还一阵阵冒着冷气,入口即溶,汗水全无,冷得人直打冷颤——百闻不如一见,我们三人难得这样尽兴,一起去尝尝吧!”

玉婉极力鼓动着大家前去尝试。看到她昔日可爱的俏丽模样重现,普家文也是感到内心有股从没有过的轻松。

“我知道那种甜饮,叫冰激凌!又香、又甜、又凉,确实是解暑佳品!”普家文道,“现在尚早,要不我们一起去尝尝吧?”

常宏道:“你们说得我的口水都流出来了,今天不尝一口,我一晚上都会想得睡不着觉的。”

“瞧!你就那点出息!”玉婉娇嗔了常宏一眼,三人嬉笑着朝日租界的方向走去。左弯八拐,七寻八问,果然在将军府附近,有两个日本小伙子在卖冰激凌。他们头戴白色的卫生帽,手上套着淡黄色的手套,拿着淡黄色的蛋筒,也不知用什么方法,只轻轻按一下那黑灰色机器的开关,粉红、雪白的奶油,成一条线状一层层落入蛋筒中,最后变成一个尖顶的火炬……如此快捷、神奇的制作方式,引得无数人围观,而等着品尝其滋味的人,更是排起了长龙。

卸除了心理负担的普家文、玉婉和常宏三人,看到冰激凌摊点前排起的长龙,颇有几分孩子气的欢呼雀跃着围观了一下日本人制作冰淇凌的过程,然后也尾随在长龙之后。

龙首在慢慢向前蠕动,龙尾不时增添着新的顾客。不愁来客的优越感在日本小商贩的脸上,渐渐浮现出一丝丝高傲的神情,他们不时发出少安毋躁、心急吃不了冷冻冰激凌的吆喝声,故作神秘而又优越感十足。

普家文觉得日本小人的姿态有些刺耳晃眼,但老远赶来又不能扫了大家的兴,便抬起头四处张望着,以减轻这种不太舒服之感。

普家文的目光,越过众人的头顶,漫无目的地四处游荡。突然,人群中泛起一阵小小的骚动,就像一块石子被掷入湖心,一层层泛起的涟漪,接着一切便又恢复到了常态。

原来,是不远处的将军府门前,驰来了一辆吉普,有的人开始踮足遥望,有的不明就里,而租界的居民都见怪不怪地解释道:“是左藤将军回府了,每天这个时间,雷打不动,比闹钟还准!”

而普家文的目光,却被从车上下来的一个身影震慑住了:岗次太郎竟然与左藤将军并肩走向将军府内,他们一边走,似乎还在一边激烈地争论着什么!

一个日本僧人,凭什么能在将军府自由出入?并且,有胆量与一国将军争执?岗次太郎到底是什么身份?他强居凤岐山寺院到底居心何在?这些念头如同一道闪电,纷杂着在普家文脑际里闪过,犹如划开乌云密布的天空,照亮了苍莽天地的毫末,让一切无处可遁。

“哈,一群被冰激凌迷倒不知返回家园的、永远长不大的孩子,能有什么能耐?”左藤将军威严地向岗次太郎抬起手臂,不容置疑地作出了让岗次太郎暂停讲话的手势,“岗次,你在寺院待久了,心肠慈悲得只配在家带带孩子,哪还上得了战场?”

“将军,休要掉以轻心!将军眼里,关注到的只是泱泱大国表面上泛起的散兵游勇,他们好像是从你的指尖遗漏的一盘散沙,只要稍给好处就能收拢过来,或者是像一群没有头脑与主见的绿头苍蝇,只要伸手,便捏死在将军的掌心……”

左藤听着,舒展着眉心,仰天狂笑不止。

“岗次君目光敏锐,语言犀利!越来越对我的口胃!”左藤猛地止住笑,目光狰狞,“日本大帝国的百年准备,百年筹划,绝对不是画在墙上的饼子!”

他们二人走到玄关处,立即有女佣跪着双膝,为他们脱下脚上的皮鞋,递上木屐。

“可是,将军,我的话还只说了一半!”岗次太郎依着左藤的样子,脱了外套,披上女佣递上来的华贵而柔软舒适的毛毯,嘴里却依旧执拗地道,“可是将军,你还没有发现暗藏在中国大地上、角角落落里的一股有信仰、有坚守的强大力量!”

“呵呵,岗次君你是太小心了吧!”左藤一口气喝完妻子美至子递来的红葡萄酒,“你是不是感觉我们之间,原有的默契越来越少,争执的时候越来越多吗?”

“知道!进入了中华的腹地,将军越来越被胜利冲昏头脑,越来越轻敌自傲!而我岗次越来越了解中国腹地深处,暗藏的强大的力量,这力量是你完全想象不到的!”岗次太郎说,“一个拥有侠骨柔肠的民族,是一个不易被打败的民族,将军知道吗?”

岗次太郎的话越来越使左藤反感,他厌恶地眉头紧锁,渐渐在眉心处隆起一个小山丘:“请问岗次先生,你还有一点我们日本人的武士精神没有?如此灭大日本帝国的威风,壮他国之志气,你居心何在?”

“我尊敬的将军,我想我的初衷与你一样,始终不会改变!”岗次太郎针锋相对,“只是方法上,我需要你的配合:我们要谨慎再谨慎,万不可对敌掉以轻心!”

无言以对的左藤,放不下将军唯我独尊的左藤,岔开话题,转身询问妻子:“甜子呢?怎么还没回?你这个做妈妈的,可要管教好这个女儿,不要让她再在什么琴馆出尽洋相!”

美至子忙弯下腰,低眉顺眼而又显得有些忐忑不安地道:“是!我已差人去若风琴馆……”

“若风琴馆,若风琴馆!又是若风琴馆!你怎么能让她迷失在琴馆里呢?!”忍无可忍的左藤,将手中的玻璃杯猛地向墙上摔去,四处迸裂的碎片,是故意借题发挥的举动,众人都诚惶诚恐起来。只见左藤看着一阵忙乱的众人,低声却有力地从牙缝间蹦出一句话:“敢打我女儿主意,敢动我女儿念头的人——死,死,死!”第十章因为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