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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风雨满楼(3)

这陶晋升也是血气方刚的年龄,到青楼来无非是找个乐子。所去的青楼也是无数,还没有听见过青楼的妈妈这样介绍自己楼里的姑娘,一时间更是好奇心和好胜心涌动,也不管这听琴竟然花了与嫖玩还高数倍的价格,听进了妈妈的话,一定要点唐沫影的牌。陶晋升没有想到,这一点,竟点中了自己命里的死穴,他几乎在看到唐沫影的第一眼,就被唐沫影不凡的神态所震住。整个见面听琴不足一个时辰,他感觉与唐沫影的时光远胜过了和任何女子在一起的厮混,他忽然感觉,有时候精神上的某种享受,胜过了身体的需要。

这之后,陶晋升在顺利交货之后,有意在汉口多留了半月时光。这半个月的时光,他竟天天前来绿绮琴馆呆上一二个时辰。就在这段时间,他对唐沫影没有半点不恭,每每前来,一杯清茶一支香,听完了琴曲就走人,不言半句。这让唐沫影十分的奇怪,有一天,倒是唐沫影忍不住先开了口。

那天唐沫影兴起,弹了一首为东晋陶渊明同名赋辞而作的琴歌《归去来辞》,这琴曲抒发了陶渊明辞官归隐后,过着自由田园生活的愉悦心情,表达了当时的士大夫“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的舒畅心境。按往常唐沫影是只弹不唱,这一天,不知何故,她竟然弹唱了起来。待唐沫影琴静声息,只见陶晋升已身不由己地站了起来,情不自禁地走到了她的身边,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沫影看,还是不发一声。唐沫影还没有这般被人盯着看到骨头里的状态,非常不好意思起来,便问道:“陶公子在看什么?”这时,陶晋升依旧不语,只是抬起了手,轻轻地把唐沫影有一点散乱的刘海抚了抚,眉目顿时更加清秀的唐沫影,被他如此温情地一抚,想到小时候父亲时常也是这样轻抚自己的刘海,内心顿时充满温情,羞涩得不敢再多言一句。倒是那陶晋升,看着唐沫影羞涩的样子,心里忍不住微微一动,竟然情不自禁地把唐沫影抱进了怀里。唐沫影挣了挣没有脱开身,想着自己的身份,不由得深深地叹了口气,不再挣扎,任那陶晋升拥着。

陶晋升分明听到唐沫影的叹息,心猛烈地疼痛起来,他放开了她,再次把她额前的刘海抚了抚,捧起她的脸问道:“为什么叹息?不喜欢我这样是吗?”

唐沫影只觉得陶晋升的怀抱如同一个暖炉,越来越灼热地烘烤着自己的身体,她顿时感觉自己好像一块冰,正在一点点地溶化掉。从陶晋升用手轻抚她的刘海之时,这个动作让她感觉好像回到童年,想到父亲的慈爱,想到与哥哥们在一起玩耍时的亲昵,就是这一个动作,使得唐沫影在心里暗叹一声:完了!就这一个动作,把唐沫影经历千难万苦,死灰般坚固的心顿时击溃。就在陶晋升问她是不是不喜欢自己这般亲热之时,唐沫影却没有回答他,而是死死地抱紧陶晋升,悲从心来,撕心裂肺地痛哭了起来。

在风流场见过无数儿女情长、虚情假意、迎新送旧的姑娘姐姐们的陶晋升,哪里见到如此这般的哭法,好像溺水的人,抓着一块可以救起她的木枕,死死地抱住,更是死死地挣扎,换作是铁人,也会在这哭声中生出肉一样的心来。而那肉长就的心,会疼会痒会怜惜。一时间,陶晋升油然而生一股子的英雄豪气,更是满腔的柔情,紧紧抱着唐沫影,只想将她这一生抱住,不想再让她这般的痛哭。他把沫影抱上床的时候,脑子里一片空白,那慎重与轻柔,连他自己都感觉神圣不已。那一夜,陶晋升没有离开,一整夜,他都没有怎么说话,很轻很小心地触碰唐沫影,好像她就是刚落地的初雪,微风稍起,便会融化。陶晋升奇怪自己如此这般地惜香怜玉,在他得到沫影的那片刻,他明白这女子不是青楼里他玩乐一夜便能丢掉的露水情缘,无论如何,他一定要想办法,带走她。

男女之间的感情真是说不清楚,一夜过后的唐沫影,一直在审问自己,爱到底是怎么回事?她是爱陶晋升呢,还是久被摧残的心,病态地需要通过欲爱来释放与平衡?如果是爱,为什么对陶晋升没有她认为的怦然心动,如果不是爱,那昨夜的风流又算什么?唐沫影晨起后,坐在床上左思右想,直到陶晋升再次抱住她时,她才好像醒过来一般,回抱住他,心底一个声音反复回响:罢了罢了,木已成舟,命既如此,随他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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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家文的琴声勾起了沫影的回忆,她不知道自己和陶晋升之间到底算什么。这一点,妈妈翠珠也都没有想到,冰清玉洁的唐沫影,在绿绮琴馆坚守如此之久后,在她毫无准备的情况下,怎么就把自己许了出去?更是没有想到的是,许的这个人,到后来为了她,竟不顾生死闹出一场令众人瞠目结舌的事件来。是缘还是债?翠珠只有暗自嗟惜,想着自己作为女人一路走过来的艰辛,更是对沫影心疼不已。

那一夜,陶晋升从沫影闺房出来后,从随行包裹里取出一张银票,递给了妈妈翠珠。翠珠见状,推开了陶晋升的手,叹了口气,背过身子。好像是对他说,又好像是自言自语,不知道说了一些什么后,再转过了身来,把陶晋升的手连同银票握了起来。她语重心长,犹如是把自己的女儿托付给他一般,其言既哀且柔。她说:“陶公子,绿绮琴馆虽是青楼,但是,我从来就没有把沫影当成青楼的窑姐,只当她是自己的女儿一般疼爱。为了生计,她卖艺不卖身,不管是达官还是富商,都毫不动情,守身如玉。我也是一直维护着她,保护着她,而如今,你们既已如此,也是前世的姻缘,还望陶公子折花在手,更要惜花在心。沫影是个苦孩子,但却也是个奇女子,这般的佳人,可遇不可求,还望公子回返家中,禀告家人,明媒正娶,使得沫影有个好归宿。昨夜,你们是两情相悦,虽是青楼,春宵千金。但是,你们是真情相许,不是金钱可言,所以,陶公子这钱,我知道给得够重够多,但是,我却也是知情晓义之人,收下这钱,怕轻慢了我们家的沫影啊。”

陶晋升在这一刻,把那银票捏在手上,揉成了团子,对妈妈翠珠一字一顿地说:“沫影是我的了,妈妈好生待她,日后定当厚谢!”

陶晋升在离开时,曾来华翠坊深情款款地与沫影道别,指天指地,发誓赌咒般要沫影等他,等他回返,一定为她赎身,迎娶她进陶家大门。这一切,如许多老戏的旧文,但是在沫影的人生舞台,原样照演。

沫影痴情地以为,她的命可能比落入青楼的其他姐妹要好许多,她的一生,也许从此可以依靠这个叫陶晋升的男人,在陶晋升离开后,沫影有一点点想念,但内心总还是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遗憾,这遗憾也不知道是为自己,还是为陶晋升。

妈妈翠珠从此更是用心良苦,每每总是对着爱慕沫影而来的达官贵人尽量挡驾婉拒。可是,她越是这样,慕名前来一睹芳容的就越多,有的时候,根本挡都挡不住。尽管有妈妈百般的保护,当地第一富户钱友山,在一睹了沫影芳容华姿之后,就着魔般喜欢上了她,扬言要花费巨资迎娶她做三房太太。

妈妈翠珠当然懂得,越是有贵人斥巨资为女儿赎身,也越能显示出女儿所蕴含的价值,沫影不仅是她的招牌,情义里更像妹妹与女儿,虽生在这污泥中,却犹如一朵清纯之荷,所以面对种种威逼利诱,妈妈翠珠总是百般化解。

正是因为太多的男人窥视沫影,所以翠珠每次送沫影出局时,队列护持总是非常盛大,除了有保镖跟随壮势,有贴身姐妹服侍,更有为她特做的花轿,一路气势浩荡地出局,倒也令人羡慕其威风八面。其实这般如此有两种意思,一则告诉大家,沫影姑娘是不好接近的;二者,沫影姑娘是有不凡的身价的。

沫影出局的花轿,颤巍巍闪过长清里一群妖艳的姐妹们的嫉妒眼神时,她坐在轿里暗自思忖:不要羡慕我,我和你们一样,挥霍青春换取金钱,我和你们一样没有未来,葬送梦想,我和你们一样用酒杯装满自己的眼泪,然后再一口吞下。

也罢,也罢,且去纵乐狂欢,莫要管明晨又要泪湿几多枕巾!她想,红粉骷髅,恰逢风流年少。象牙床畔,几多假凤虚凰。浮靡世风,繁华了青楼烟巷。夜夜洞房,却换不来一段真心的爱恋。纸醉金迷,到头来白头皓首,不过一场春梦。

沫影并不是肤浅到得势就忘形的女人,她虽然已有了陶晋升的承诺,但是,她依旧对自己将要面临的一切毫无准备,或者借助男人之势,趁青春年华之际跳出青楼,便是她唐沫影将来的人生。可是,一切何时才能真实地到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