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陷入的幻象
走廊的顶灯一闪一闪,诡异得好似在拍鬼片。
赛拉图走在前面,嘱咐身后的王紫:“沿着墙壁走。”
王紫听话地按他的指示动作,虽然她很想来个“十万个为什么”之类的,但当下的处境——
不适合,真的不适合。
远处传来呜咽的声音,搞不清是什么物种在悲鸣,她在心底发泄地将帝拉斯诅咒一千遍,直到再也没有词汇来践踏为止。
赛拉图看上去比较认真些,他警惕着周遭的动静,一点点的,小心带着王紫向前挪动。
这是一个陷阱,他当然明白,可恨的是,即使明白,却不能摆脱身为猎物的命运。
前方人影一闪,他停下,指甲在瞬间变长。
气息奄奄的风靡被抛在那一边。
王紫下意识地就要跑过去。
赛拉图将她拉回来,“忘记我跟你说过什么吗?”
王紫不由得止住脚步。
但见风靡趴在地上,朝他们伸出手来,艰难地开口:“救我……”
王紫犹豫不决,“万一,她是真的呢?”
赛拉图冷冷一笑,“王紫,你听好,如果她是假,你过去,死的是你;如果她是真,你过去,死的是你们两个,或者,再加上我,明白了?”
王紫硬生生地吞下辩驳的话去。
见她不忍的神色,赛拉图偏头看了一眼风靡,“你也不用愧疚,如果她真伤得那么重,你救不救,都没什么差别。”
那方的风靡听他如此说,神色森冷,与之前凄哀的模样天差地别,瞬间朝他们扑射过来。
赛拉图早有准备,利爪洞穿了她的咽喉。
王紫惊呼一声,眼见“风靡”化为一摊浓稠的黑液。
四面八方突然出现了很多绿莹莹的眼,摇曳不定。
赛拉图张开斗篷将王紫密实包裹起来。
王紫看不见外间的动静,只能感觉赛拉图带着她不住地跳跃、旋转,混杂的声响辨不出方位,她的心悬得老高。
还一会儿,斗篷才被拉开,低垂的目光首先看到一地的腐尸,刺鼻得令她想要吐,慌忙抬高了眼,发现赛拉图也挂了彩,半张脸上不知被什么划破,淌着殷红的血。
她几乎要哭出来,“为什么呢赛拉图,他不是要《溯予之源》吗?那本书,并不在我们这里啊。”
想来人性果然是自私的,在自身危难时刻,她首先想要抛却的,是别人的性命。
赛拉图道:“在书,他势在必得;在我,他是想看能坚持到什么时候。”
“果然,还是赛拉图最了解我呢。”
轻微的叹息声在耳畔响起,仿佛来人近在身前,听得王紫毛骨悚然。
赛拉图却没有理会,只是凝望王紫,“你爱我吗?”
王紫心颤——这是他第一次这么正经地问出这句话来。
但是这句话,无疑让她在恐怖的环境中镇定下来。
“爱。”她大声回答,哪怕声音苦苦的,口腔中还充满了一涩涩的味道。
“这样——就好。”赛拉图在笑,习惯性地摸她的发,然后,收拢双臂,压下她的头,紧紧拥入自己的怀中。
她敏感地觉察到不对劲,想要抬首看,他不让,一直压制。
沙沙、沙沙……
从无到有,从小到大。
什么铺天盖地地覆下来,满满一身,伴随着肌肤被啃噬的微痛。
很快的,更多更多,罩得满头满脑,夺去空间,夺去空气,夺去呼吸。
身子在下陷,流沙一般,控制不住自己,直到灭顶,沉没。
溺水人的结局是什么?
死亡?
脑袋即将爆破的那一刹那,窒息的感觉又退去。
她随着依靠的身体瘫坐在地,翻侧过来,视线回归清明。
帝拉斯,那可恶的男人,就在对面,好整以暇地对他们微笑。
那可称之为和善的笑容,仿佛彼此根本不是敌人,只是久别重逢的朋友而已。
“你!”她开口,嗓音嘶哑不已,发间有什么在窜动,稍愣,头皮痛麻,她下意识地伸手拾掇下来,发现竟是只五彩斑斓的小虫。
微乎恍神,指腹被啃,一小块碎肉被撕下,小虫满足地在吞食。
她呼痛,忙不迭地挥手扔掉。
但见那小虫慢吞吞地爬走,周身的色彩更艳丽了几分,沿着墙壁向上,不多时窜入缝隙,不见了踪影。
她的牙齿格格作响。
帝拉斯欣赏够了她的表情,满意地开口:“蒙达卡斯洛,翻译成关野的语言,你可以叫它们‘妖芜之美’,嗯,我的宠物。”
以血肉为食,维系自身的美艳,他以这样的妖物为宠物!
王唇齿发冷,只能用力地瞪他。
“哦,你很生气?”他的目光偏移,“赛拉图都没发表意见呢。”
经他提醒,她才想起赛拉图一直保持沉默,急急转头去看,这一看,令她心神俱裂。
赛拉图浑身染血,从脸、到手、只要是能看到的裸露在外的肌肤,无一不是密密麻麻的血洞。
她想到了之前赛拉图对她的维护,想到了那些五彩斑斓的
蒙达卡斯洛,想到自己被它撕咬时的痛……
那些沙沙声,到底代表了多少的蒙达卡斯洛在赛拉图身上兴风作浪?
而赛拉图他,到底忍了多少?
“真是感人。”帝拉斯摸摸下巴,以磨人神经的语调继续说下去,“被咬得那么疼,居然都不吭一声,看得我好生无趣。”
王紫回头瞪他,握紧了拳头,恨不得砸烂他那上好的皮相。
手被人握住,她转过脸,见赛拉图勉力对她摇了摇头。
她鼻子一酸,俯身轻吻赛拉图溢血的唇。
帝拉斯冷眼旁观。
王紫扶着赛拉图站起来。
“帝拉斯,你觉得还有什么可以使我屈服的把戏?”受损的容貌使赛拉图此刻的样子鬼魅不已,他紧紧握住王紫的手,不让她在冲动之下再去顶撞帝拉斯,“一次算清吧。”
赛拉图终于收敛了笑容,“你确定?”
“确定。”既然要来,干脆就来彻底。
“退无可退了?”帝拉斯的声音听上去有些索然无味,“真遗憾,你还是选错了。”
听他如此说,赛拉图的眼瞳痛缩,但即刻主动出击,黑色斗篷扬起飞向帝拉斯,眨眼工夫,将他如蚕茧一般密实缠裹起来。
王紫屏息紧盯如黑色木乃伊的帝拉斯。
帝拉斯没有动,直到她盯得眼睛发胀,也没有一点动作。
她有些疑惑,迟疑地开口:“他——”
才说完这句话,劲风乍起,打得她脸颊生疼,不由得拧转了半边身子。
缠着帝拉斯的黑色斗篷四分五裂成碎片而去。
帝拉斯皱眉轻嗅,弹指挥自己的衣裳,“脏了。”
赛拉图已冲上前去。
帝拉斯避过赛拉图的利爪,转身之间,黑发眼看要扫过赛拉图的左胸。
赛拉图硬生生地将身子掉转,收势不及,踉跄着栽倒在地。
帝拉斯欺身而上,在赛拉图扬手之际,已擒住了他的左肩,五指用力,喀嚓的碎响。
他快意地盯着赛拉图惨痛的眼神,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他回望那一方奔来的王紫,状似不经意地踩上赛拉图的双手,依稀自言自语:“再快些,就难保后果了哦。”
王紫硬生生地收住冲势,颤声开口:“你不是就等他的屈服么?他死了,你还能得到什么?”
“好问题。”帝拉斯偏头,仿佛在认真地思考,“可我了解他,他不会屈服了。哦,你问我他死了我可以得到什么,放心,赛拉图一向是我欣赏的,我不会让他就这么消失。”他很得意地笑着,而王紫只从他眼中看到一抹残忍,“我会把他做成一尊上等精美的雕塑,肌理纹路清清楚楚,嗯,或许说,栩栩如生,这样,每个人都会注意他的美态,每个人都会记得曾经有个赛拉图,当然了——”他顿了顿,“每个人也会记得背叛者最终的下场是什么!”
这个男人,十足就是恶魔投胎人世。
帝拉斯很乐意看王紫痛苦的神色,“而你呢,则是巡展品之一,‘赛拉图’每到一处,都不会少了你的存在。看,我多善良,允许你陪着她——当然,前提是你还能支撑下去的话……”
脚下的手在挣扎着动,令他无法专心说完剩下的话,这使他相当不爽,脚劲下去,放肆地揉踩。
“不要!”进退不得的王紫捂着脸,“拜托,不要……”
“看,她在哭。”帝拉斯托起赛拉图的脸,无视血迹斑斑下瞪视的眼,“有人为你心痛,很幸福吧?”
赛拉图冷冷地回敬:“自然,因为你不会有这种幸福感。”
帝拉斯的瞳孔猛缩,劈手就是一掌。
赛拉图被扇到墙壁后,又重重反弹回来,扑到在地。
帝拉斯将王紫拖过来,徐徐踱步到赛拉图身前,自上而下地俯视他,“圣之族,吸血族,白色,黑色。”他喃喃地说着,脸上露出厌恶之色,“恰好了,我最讨厌的,也是这两种颜色。”
最后一个字音落下,他猛地将王紫向前推出。
正前方,是没有窗叶的窗户,空空荡荡。
赛拉图呕出一口血,拼了全身的意志力逼自己跳起来,只来得及抓住王紫的双腿,就与她齐齐飞出窗外。
直坠而下,从悬崖到深渊,不过一步的距离。
他们都听闻被划开的声音。
然后,周遭的喧闹逐渐清晰起来。
先落地的王紫灰头土脸,被赛拉图压得不能动弹。她眯眼,不远处的一群人打得正欢。
只不过是幻象,从头到尾,他们根本没有离开过简家大宅。
她咬牙,用力撑起身子,“赛拉图,起来!”
身上的赛拉图没有动静,她心一沉,爬坐起来,赛拉图的身子倒向另一边。
不能哭不能哭——她对自己说,没有人帮忙,只有靠自己。
已有人发现他们的存在,冲了过来。
她瞪视,手背在身后胡抓一把,出其不意地漫天洒了过去。
身后有人抓着自己向后拖。
她双脚乱蹬,紧紧抱着赛拉图,拒不服从,甚至准备故伎重施。
“王紫,别任性!”
焦急的呼唤声让她止住动作,有些茫然地回头,目光焦距对上面前的胡sir。
“你们到底——”胡sir瞧她怀中伤痕累累不知生死的赛拉图,正想问清楚,眼角余光瞥到重磅武器袭来,他就势将王紫压下,举起手中武器回击,同时难得扯起喉咙大喊:“风靡!”
老宅中传来乒乓的巨响,二楼某一处在灰烟弥漫中亮起了红光,就像拍电影似的,一团团红光开始找准目标着落。
惨叫声此起彼伏,足见战况惨烈。
狼狈的风靡有几分霸气地站在窗口睥睨众生,“奶奶的,老娘今天弃笔从戎了!”
王紫被风靡这一声惊世绝吼勾回了神,看到伊维儿在几个老爷爷的保护下且战且退,飞翔的简范森正与霸占了天空的人激战,洁白的羽翼有了不少鲜红的色泽。
简范森他,还是站在他们这边了吗——王紫呆呆地想。
“都过来!”胡sir分神护住王紫和赛拉图,无暇注意王紫的情绪,他担心着其他人,趁着风靡暂且能抵挡一阵,还是将大家聚在一起比较安全。
简范森最先到达,他拢翅静默在一旁。
“他——”胡sir看了一眼王紫,才以唇语问简范森,“可以救吗?”
简范森明白他的顾虑,但很快,他摇了摇头。
圣之族的能力,只要不致命,都可以回复伤势;但赛拉图——
伊维儿和众爷爷们也退了过来。
“还有多少?”胡sir收敛心神,冷静发问。
伊维儿擦脸上的汗,“太多,不清楚。”
胡sir心中盘算到底有多大把握杀出重围。
赛拉图的手指突然动了动。
王紫立刻抓住他的手。
赛拉图缓缓睁开眼,“王紫……”
“我在我在。”王紫迅速接话,语速之快,片刻停顿都没有。
赛拉图在微笑,“没事就好。”
他的容貌被恶意毁掉,连笑容都堪称恐怖,但王紫一点也不怕,她将他的头,枕在自己的大腿上,拨开他粘在额前的湿发。
赛拉图长吁一口气,身子有些抖,“我好痛……”
“我知道。”王紫安慰着他,冲他满是血窟窿的脸上轻轻吹气。
她知道自己很天真,以为这样就能减缓他的疼,但,总比什么都不做束手无策的要好太多吧?
红光开始变淡,就听风靡在叫:“快完了,你们再顶顶,我看看还有其他重磅的没!”
胡sir动了动嘴皮,“王紫……”
虽已知晓赛拉图没救,但要他劝说王紫放弃他——太残忍。
王紫抬眼看他,“他不会死。”
他眼皮一跳,为王紫太过认真的神色。
“当然。”他面不改色附和她的话,觉得自己从没这么虚伪过,“我的意思是——王紫!”
他眼见她操起不知何时握在左手的碎石,又快又狠地划过自己右手腕。
快得他来不及阻止。
鲜血冒了出来,王紫痛得眼神都变了,但她还是将手伸到赛拉图的唇边,固执地要他喝下自己的血。
胡sir狠狠压住她的伤口。
“这不是办法!”他吼,觉得莫名愤怒起来。
有必要做到这种地步,有必要吗?
“你放开!”王紫昂头,“他是吸血鬼,失血就得喝血,喝了血,就好起来了,就不会有事了。”她流泪,泪水到唇边,咸咸的,讷讷地说下去,也不知道究竟是要表达什么,“我是O型万能血,上一次就是这样,能相融的,能相融的……”
她推开胡sir,小心地将血从塞拉图的唇角灌入,又觉不满意,开始用力挤自己的伤口,让血流得更凶更急。
伊维儿在一旁看得心惊肉跳,忍不住地想要阻止她野蛮的行径,“前英,不行的,这样下去,你也会、会——”
最后一个字,怎么也说不下去,只能求助地看着其他的人,希望他们有谁,可以说一说、劝一劝、帮一帮。
大家都没有说话。
温热的血液刺激了赛拉图的意识,混混沉沉的,听到谁在哭泣。
谁啊?是谁啊?这么熟悉的声音,让他舍不得。
“赛拉图!”
这一次,有人吻住了自己冰冷的唇。
啊,看清楚了,原来是王紫。
“你喝呀,我命令你喝!”
多么霸道的语气,好像他喝的,只不过是水而已。
傻王紫,多傻的王紫,可偏偏,爱着的,就是这样的她啊……
源源的新鲜血液输给赛拉图,王紫的面色逐渐苍白起来。
“够了!”再也看不下去的胡sir一把提起她,“你要就这么完了,他醒了也不会原谅自己。”
他丢了个眼色给简范森。
简范森会意,“是呀,我们先护着他出去,到了安全的地点,我、我会——”他硬着头皮说下去——说谎真不好,“想办法救他。”
“真的?”王紫似乎看到一线曙光。
胡sir接下话题,“当然是真的,他是圣之族,你忘了吗?”
是了,王紫想起了,简范森是如何替德言疗治了伤势。
那么,赛拉图还有救,还有救……
绷紧的神经松弛下来,她双腿一软,幸好胡sir扶住她,才勉强站定。
红光最终消失了,又有人围攻上来。
伊维儿解下发带牢牢包好王紫的伤口。
“坚持了这么久,真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呢。”
缭绕的烟尘中,传来懒懒的腔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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